西晉八王之亂,其中心人物為趙王倫。趙王倫之謀主為孫秀,大將為張林。林、秀二人晉書皆無專傳。其事跡悉見於晉書伍玖趙王倫傳中。以予考之,秀固確為天師道之信徒,林亦疑與之同教者也。三國誌魏書捌張燕傳裴注引陸機晉惠帝起居注曰:

門下通事令史張林,飛燕之曾孫。林與趙王倫為亂,未及周年,位至尚書令、衛將軍,封郡公。尋為倫所殺。

據此,張林為黃巾同類黑山之苗裔,其家世傳統信仰當與黃巾相近。晉書壹佰孫恩傳雲:

孫恩字靈秀,琅邪人,孫秀之族也。世奉五鬥米道。

以「世奉五鬥米道」之語推之,秀自當與恩同奉一教。匪獨孫秀、張林為五鬥米道中人,即趙王倫亦奉天師道者。茲迻寫晉書本傳及其他史料中有關事實,略附以說明。

晉書伍玖趙王倫傳雲:

趙王倫,宣帝第九子也。武帝受禪,封琅邪郡王。及之國,行東中郎將、宣威將軍。鹹寧中,改封於趙。

世說新語賢媛篇注引傅暢晉諸公讚曰:

孫秀字俊忠,琅邪人。初趙王倫封琅邪,秀給為近職小吏。倫數使秀作書疏,文才稱倫意。倫封趙,秀徙戶為趙人,用為侍郎,信任之。

又仇隙篇注引王隱晉書曰:

嶽父文德為琅邪太守。(晉書伍伍潘嶽傳雲:「父芘琅邪內史。」)孫秀為小吏給使。嶽數蹴蹋秀,而不以人遇之也。

案,琅邪為於吉、宮崇之本土,實天師道之發源地。倫始封琅邪,而又曾之國。則感受環境風習之傳染,自不足異。孫秀為琅邪土著,其信奉天師道由於地域關係,更不待言。

又晉書趙王倫傳雲:

倫、秀並惑巫鬼,聽妖邪之說。秀使牙門趙奉詐為宣帝神語,命倫早入西宮。又言宣帝於北芒為趙王佐助,於是別立宣帝廟於芒山,謂逆謀可成。

又雲:

使楊珍晝夜詣宣帝別廟祈請,輒言宣帝謝陛下(指趙王倫),某日當破賊。拜道士胡沃為太平將軍,以招福祐。秀家日為**祀,作厭勝之文,使巫祝選擇戰日。又令近親於嵩山著羽衣,詐稱仙人王喬,作神仙書,述倫祚長久以惑眾。

案,陶弘景真誥壹陸闡幽微第二謂晉宣帝為西明公賓友,則在天師道諸鬼官中位置頗高。其所以立別廟於北芒山者,殆以鬼道儀軌祀之,不同於太廟祖宗之常祭也。三國誌吳書壹孫堅傳雲:「中平元年黃巾賊帥張角起於魏郡,自稱黃天泰平。」魏書捌張魯傳注引典略言:「張角(後漢書陸伍劉焉傳注引典略作張修)為太平道。」而宮崇所上於吉神書又名「太平清領書」,今倫拜道士為將軍,以太平為稱號。戰陣則乞靈於巫鬼。其行事如此,非天師道之信徒而何?

又雲:

許超、士猗、孫會等軍既並還,乃與秀謀,或欲收餘卒出戰,或欲焚燒宮室,誅殺不附己者,挾倫南就孫旗、孟觀等,或欲乘船東走入海。

考晉書壹佰孫恩傳雲:

諸賊皆燒倉廩,焚邑屋,刊木堙井,虜掠財貨,相率聚於會稽。其婦女有嬰累不能去者,囊簏盛嬰兒投於水,而告之曰:賀汝先登仙堂,我尋後就汝。

又雲:

劉裕與劉敬宣並軍躡之於鬱洲,恩遂遠迸海中。及桓玄用事,恩複寇臨海,太守辛景討破之。恩窮蹙,乃赴海自沉,妖黨及妓妾謂之「水仙」,投水從死者百數。

晉書捌肆劉牢之傳雲:

恩浮海奄至京口,戰士十萬,樓船千餘。聞牢之已還京口,乃走鬱洲。

夫鬱洲為孫恩棲泊之所。抱樸子內篇肆金丹篇雲:

海中大島嶼,若徐州之鬱洲。(即鬱洲,在今江蘇省灌雲縣東北,昔為島嶼,今已與大陸連接。)

又水經注叁拾淮水篇雲:

東北海中有大洲謂之鬱洲,山海經所謂鬱山在海中者也。言是山自蒼梧徙此雲,山上猶有南方草木。今鬱州治。故崔季珪之敍述初賦言:「鬱州者故蒼梧之山也。心悅而怪之。聞其上有僊士石室也,乃往觀焉。見一道人獨處休休然,不談不對。顧非己及也。」

據此,可知鬱洲之地為神仙居處,而適與於吉、宮崇之神書所出處至近。孫恩、盧循武力以水師為主,所率徒黨必習於舟檝之海畔居民。其以投水為登「仙堂」,自沉為成「水仙」,皆海濱宗教之特征。孫秀之「欲乘船東走入海」,即後來其族孫敗則入海,返其舊巢之慣技。若明乎此,則知孫、盧之所以為海嶼妖賊者,蓋有環境之薰習,家世之遺傳,決非一朝一夕偶然遭際所致。自來讀史者惜俱不知綜貫會通而言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