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教授點了點頭,蒼老的臉上浮現出幾分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意氣奮發,“這項研究,在出事之前就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

後來被人舉報下放到嶴口村,關進牛棚,日子過得辛苦,也就沒有了實驗研究的條件和時間。

但他也從沒放棄過,一直在憑著記憶整理當初研究所得的數據和成果。

一直到這兩年,身體每況愈下,一思考就頭疼,才不得不暫時放棄。

但這回夏染染帶著他去省城做手術,把他的腦動脈瘤徹底治好了。

侯教授隻覺得大腦一片清明,原本沒能想通的一些疑難點一下子豁然開朗。

雖然眼下依然缺乏實驗研究的條件,但他的精神卻是前所未有的飽滿,事半功倍之下,竟然一下子就突破了之前的研究瓶頸。

他在身後的草叢裏扒拉了一下,最後拿出一疊稿紙和一本筆記本。

“我敢保證,這方麵的理論,至今別說整個國家,就是全世界,也沒有人完整的提出來過。如果能再多給我點時間,配備完善的實驗設備,我能讓華國的半導體技術,超前M國幾十年。”

徐醫生接過稿紙看了幾眼。

筆記本的紙頁已經泛黃褶皺,很有年代感。

翻開來,裏麵是密密麻麻的公式、演算、理論補充說明,還有隨手寫下的心得。

但那幾張疊放的整整齊齊的稿紙,卻是新的。

上麵沒有任何塗改的痕跡,每一個字都寫的端端正正。

稿紙的開頭寫著《半導體和超導體的隧道效應相關的理論說明》。

徐醫生對半導體方麵的研究並不了解,但這也完全不妨礙他明白這論文的價值。

他激動道:“老侯,你這論文如果發表出去,一定能轟動整個學術界的。”

侯教授卻是苦笑了一聲,“那也得能發表。”

眼下的局勢,知識分子深受打壓,根本沒人敢發表什麽學術言論,出版局也幾乎形同虛設。

徐醫生聞言,臉上的激動也收斂了。

現在的國家是個什麽情況,他們兩個都很清楚。

更何況,京市那邊一直有侯教授的仇家在時刻緊盯著,生怕他有一點點翻身的機會。

一旦把這個論文拿出去,最後迎來的可能不是揚名立萬,而是更深一輪的誣陷和打壓。

想到這裏,徐醫生火熱的心涼了半截。

他把稿紙重新塞回侯教授手中,想了想道:“這東西,你暫時還是別發表了。我聽雯雯丫頭的意思,京市那邊的局勢已經開始變化了。再過兩年,說不定我們都能被平反,你到那時再把這篇論文拿出去,才是最穩妥的。”

侯教授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當然知道,這樣做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可是,這次夏染染為了幫他被誣陷,他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實在是太煎熬了。

雖然說京市那邊局勢已經開始變化,可誰知道,還要等多久?

會不會直到死了,他還在接受染染丫頭的幫助,卻什麽都不能為她做?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快一點擁有地位和話語權,能夠反過來保護他的“孫女”,不再被任何人欺負。

當然,最主要的也是因為侯教授對自己手中的這篇論文非常有信心。

他相信,國家但凡有一點點想要發展高科技,想要變強的願望,就不會埋沒了他的研究。

他想要搏一搏。

為了剛子,為了自己和徐醫生,也為了虧欠了太多的夏染染。

兩人正難言沉默著,突然有人走進牛棚,低低喊了一聲:“老師”。

徐醫生臉色一變,連忙把手上的筆記本藏進稻草叢中。

但攤開的稿紙卻是來不及收起來。

來人的視線第一眼落在稿紙上,立刻低叫了一聲,“老師,你的論文終於完成了?”

來人是陸廣成。

他大步上前,抓起稿紙匆匆掃了幾眼,激動道:“老師,太好了,這麽多年了,你的努力終於有了成果。”

他說到這裏,眼圈通紅,淚水竟然滾落下來。

這些年陸廣成明明和侯教授在同一個村裏,卻很少過來看望他。

也不像許雯雯和楚雲峰一樣會常常來幫他工作。

原本對這個學生,侯教授已經有些疏遠。

但此時看他為了自己的成果,激動成這樣,心裏的不滿倒是少了許多。

他知道陸廣成膽子一直都小。

家裏也沒有許雯雯和楚雲峰那麽有底氣。

他怕被連累,所以疏遠自己這個老師一點,也是情有可原的。

至少他沒有像自己的另外幾個學生一樣落井下石,帶頭舉報他不是嗎?

“老師,這個論文一旦發表,肯定會震驚整個學術圈的。”

陸廣成擦掉眼淚,聲音卻越發激動興奮,“我記得之前聽廣播裏說,外國那邊也一直在做這項研究,卻沒有什麽突破。如果讓外國知道老師你的研究進展,他們肯定會用最好的待遇把你請過去。”

侯教授一聽,立刻皺起眉頭,厲聲道:“胡鬧,我是咱們國家的人,我的研究自然是本國的,關其他國家什麽事?”

徐醫生在一旁冷冷看了陸廣成一眼,沒有說話。

陸廣成連忙補救道:“老師你別生氣,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就是……就是打個比方而已。”

侯教授冷哼一聲,這才沒有再多說什麽。

陸廣成愛不釋手地把稿紙翻來覆去看著,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兩圈道:“老師,你打算發表這論文嗎?”

侯教授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陸廣成連忙道:“老師,我在出版事業管理局中有認識的人,讓他幫忙牽線發表你的著作應該沒有問題。隻要您的研究成果被上麵看到了,就算你的對頭還想打壓你,也不一定壓得住啊!”

侯教授詫異地看向陸廣成:“你要幫我發表論文,你就不怕被我連累嗎?”

這年代,知識分子是抬不起頭的,尤其是他,在仇家的陷害之下,早已是人人喊打,若是與他產生牽扯,萬一被發現了,怕是不會有好下場。

陸廣成從前最怕的就是跟他有瓜葛,被他牽連。

如今竟然願意幫他找關係發表論文,這讓侯教授無比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