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泫之所以能如此堅定地說出這句話,那不是沒有原因的。
小師叔被劫走之後,他並非隻是那般悠閑又落魄地遊走於三界間。
除了更加勤奮地修煉,除了沒日沒夜地練殺傷力強的上古陣法,與璿璣扇練靈法戰術。
他還做了其他的事,比如說,查明凝幽仙尊,在拜入碧落雲巔之前的真實身份。
他費了不少精力才打探到,凝幽尊上原名薛應懷,本是家中地位尊貴的嫡長子。
千秋國都還沒有滅亡,還不曾改朝換代之時,薛家是除皇家以外的第一大族。
而凝幽尊上還是根正苗紅的嫡長子,其地位之高貴堪比皇子,已然不言而喻。
蕭璟泫心中生起疑慮:便是這樣一個養尊處優、吃穿不愁,頭上還有官名爵位要繼承的人,為什麽會選擇走修道之路呢?
他查了很久也毫無頭緒,加上千秋國都後來覆滅,薛家之人四散分離。
要想找一個當年的知情人,對孤立無援,分身乏術的蕭璟泫來說,簡直是比登天還難。
幸得上天眷顧,他在江南渡船東行時,遇上的那位船夫,竟是在薛俯共事之人。
根他所言,在千秋國都時,薛家之所以能有如此尊貴地位,是因為薛應懷的祖父,為先帝終生駐守邊疆。
老人家不求虛名與功勞,隻求先帝能庇佑他唯一兒子,無憂長大,平安一生。
先帝念及老將軍一身傲骨,忠誠的赤膽之心,便將郡主下嫁於薛應懷的父親。
婚後兩年誕下一子,這個小孩兒就是薛應懷,據說,他是裹著霞光萬丈出生的。
可謂是吉祥之兆。
薛父與郡主相敬如賓,薛應懷聰慧又懂事,一家三口的生活過得還算圓滿。
轉機就在,一位落魄,且相貌平平女子尋到了薛府,此女子才是薛父心愛之人,可薛父故意與她對麵不相認。
他並非貪念此刻榮華安寧,他向來崇尚一夫一妻,抵製富貴之家妻妾成群的習慣。
認為自己既然娶了郡主,便該一心一意對人好。可心動過的人將永遠為彼此心動。
郡主看在眼裏卻不說,有意無意地放任他們,甚至故意撮合兩人單獨相處。
府中下人私自猜測,其實郡主與薛父早已離心,並與他人兩心相通。
薛應懷不信此話,親自跑去問他母親,得到的答案卻是肯定的。
他高聲質問:“為什麽。”
郡主當時回答他,“我此生所期想,絕非是囚在高牆之內,碌碌無為度過。”
他又問:“既然沒有感情,既然已經決定好了,遲早都要分開,為何還要誕下我?”
郡主冷淡道:“因為陛下。”
薛應懷終究是成了權衡與爭奪權利之下的,一枚可有可無,無用即可棄的棋子。
他用盡力氣去修複自己那個岌岌可危的家庭,最終還是於事無補,亡羊補牢。
郡主與薛父和離,薛應懷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棄子,無依無靠,既進不了皇宮,也回不去薛府。
他心中懷怨,化名空悟,在人界輾轉了將近十多年,機緣巧合才得以進了碧落雲巔。
回憶緩緩落幕,蕭璟泫目光從始至終落在,這小小的,圓滾滾的泥塑之上。
“小師叔,我們到底是分開了多少天呢?日升月落皆匆匆,我又愚笨至極且麻木已久,沒能記住。”
“你肯定記得清楚,有沒有責怪我沒能快點找到你?”
“我偶爾會胡思亂想,你心裏定是恨死我了。恨我這麽沒用,找不著你。”
“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堅持在這世道間,摸爬打滾,輾轉這麽久,終於還是等到了。”
陣法結界外的蘇星竹,興許是罵罵咧咧的累了,雙手叉腰地喘著氣。
像看傻子般的目光中,帶著幾分疑惑不解,皺眉看著自言自語,瘋瘋癲癲的大宗師。
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陣法隔絕聲音,隻能看見帽下那張嘴張張合合,手中捧了個小泥人。
蘇星竹轉念一想,這陣法又沒能將自己困住,不如趁此機會趕緊逃出去?
若是能成功,便要如實相告於應懷大哥,若是不能成功,也就隻能跟他拚了。
說做就做,他如同一隻擱淺的螃蟹,小心翼翼地橫著步子,挪到了破廟門邊。
欣喜若狂地一個轉身,“嘭”地撞上了什麽東西,腦袋猛地後仰,兩眼一翻白。
“嗯?怎麽回事啊?門不是開著的嗎?”不由分說地倒在地上,隨即暈死了過去。
籠罩著整座破廟結界,在蕭璟泫站起來那刻,如同百萬士兵響應帝王號召般,靈光閃了閃。
他什麽都沒說,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曾施舍,繞過蘇星竹,挺直脊背走出破廟。
蕭璟泫望了望南疆湛藍的天,揚眉笑著,“頭一次覺得,這裏天氣真不錯。”
醉語樓。
門前站著婀娜多姿,絕色妖豔的姑娘,胭粉香脂,濃重不已。
“公子,進來裏麵去玩啊。”
“公子,下次記得再來啊。”
“喲!這位中原來的小生真是生的好俊啊,這眼睛,這高鼻子……”
蕭璟泫剛靠近醉語樓半步,就被幾位姑娘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姑娘們掩麵而笑,既好奇又欣賞地癡癡瞧著他。
“哇,我好喜歡他的那雙眼睛,像會發光的大寶石。”
膽子肥的,直接挺著胸口貼上來,對他上下其手,蕭璟泫提前預知般閃開。
那姑娘說話來緩解尷尬,“這嘴也挺不錯,看著又薄又潤,感覺一定很不錯呢。”
“中原不愧是好山好水好養人,這男子的皮膚都水靈靈的。”
這群姑娘嘰嘰喳喳、打打鬧鬧地圍著他,雖是熱情不已,但遲遲沒有要招呼他進去的意思。
蕭璟泫努力壓下心中不耐,目光淡漠疏離地問道:“我何時能進這醉語樓?”
誰料,他話音剛落,姑娘們皆是麵露可惜輕歎之色。
“公子,不好意思,絕非我等有意阻攔於你,隻是我們上頭吩咐過,中原人不得入內。”
南疆與中原積怨已久,長達了整整兩百多年,有些地方是有這樣的規矩不錯。
但,今日這個普通玩樂之地的醉語樓都不讓進,未免也有些太蹊蹺了。
渝懷長老心思縝密,又善於機關布局,蕭璟泫早該想到,沒有這般容易。
這醉語樓於尋常人來講,是極樂之地,於他來講,那是閻王殿。
他今日若是存心想進,僅憑幾位姑娘,斷然是攔不住一點的,他能把醉語樓攪個天翻地覆。
隻是萬一打草驚蛇,讓那薛應懷和渝懷得知,綁著小師叔,卷鋪蓋跑了,就功虧一簣了。
蕭璟泫抬頭望了一眼,月光映著他冰綠的眸光,眼神有些犀利,輕蔑淡笑後,轉身離去。
他轉過街角後,便進了間僻靜的茶館。
若要問這世上,消息最靈通之地,那絕非茶館和酒樓莫屬了。
“客官,要喝點什麽?”小二熱情得很,到門口將他迎進來。
“中原來的?我們這兒也有不少,來自中原的好茶。”
喝茶都是次要的,打探消息才是主要目的。蕭璟泫淡淡道:“招牌茶就好。”
“好嘞!招牌茶一位!”
小二轉身欲離去,蕭璟泫連忙叫住他,“稍等,我初來乍到,想向你打探些消息。”
“這……”小二看著店中滿坐的眾多,等著喝茶的客人,猶豫不決。
蕭璟泫心領神會地掏出了兩錠銀子,“還請你行個方便,為我答疑解惑。”
那還有什麽方便不方便的,商人大多利欲熏心,隻要有錢了幹啥都方便。
小二兩手捧著銀子,眼睛都發光了,恨不得湊上去親兩口,“公子請講,您請講,在下定知無不言。”
蕭璟泫拂了拂袖,狹長漂亮的眸中,迅速染上蒙蒙半層寒霜。
“前麵那街上的醉語樓,是何時開張起來的?怎的我之前不曾見過?”
小二已掉進錢眼子裏,沒什麽防備心,乖乖地就如實答了。
“早幾年的話,公子自然不曾見過,醉語樓是後起之秀,近兩年才張羅起來的。”
蕭璟泫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他們建了這麽個人多眼雜,消息靈通之地,便於隱藏,更便逃逸。”
見他沉默不語,“公子可還有什麽要問的?”
那兩人行事小心謹慎,可能連麵都不曾露過。從這些人口中,估計也問不出什麽來。
蕭璟泫搖頭,“沒有了,多有打擾。”
小二滿臉懷揣不安,掂了掂兜中能趕上開茶館半月收入的兩錠銀子,有些愧疚。
“公子給了如此多銀兩,我便給公子透露個小道消息。”
“我們南疆的寒雲達王子,以血玉麒麟為聘,要求娶一位來自中原的琴師呢。”
蕭璟泫滿臉漠然,事不關己的題外話,他垂頭斂眸沉默著,聽聽也就罷了。
他眼簾微低,鼻梁高挺,很淡的嘴唇,每一處輪廓線條看似溫和又蘊藏著鋒利寒意。
店家小二越講越激動,說的那是個唾沫橫飛,眉飛色舞的,癡漢像藏都藏不住。
有人在身旁叨叨,不在意,不感興趣的事時,就仿佛是有隻蚊子在耳邊‘嗡嗡’地叫個不停。
蕭璟泫煩了,冷淡地掀起眼簾來,毫不客氣地陰陽怪氣道。
“見兄台這般高興,我差點以為,要求娶那琴師的人,不是南疆王子,而是你呢。”
“哎!”夥計被他這話嚇了個激靈,伸手想捂他嘴,卻又被他冷漠疏離的眼神嚇退。
“公子啊,這種話可不能亂說的,咱們王子對那琴師癡戀得茶不思夜不寐,若是聽見此番蜚語,會招來殺身之禍的!”
“嗯。”蕭璟泫不太在意地揚了揚眉,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
“公子,你其實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如此拘謹的,你來打探醉語樓,想必也是為了這美名遠揚的琴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