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泫走過大江南北,見過四季冰雪飄零,寸草不生,白雪茫茫的昆寒之地。

亦見過四季若春,朦朧半世煙雨的江南,那處無聲的江水乍起,殘留著春的生生不息。

還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卻無一人勝他。

他見眾生如草木,唯有見他是青山。

小師叔是候鳥南歸的等候,也是枯木逢春的歸鴻;是揮汗如雨的盛夏驕陽,是泛濫成災的暮色之河。

他也聽很多人說起過碧落雲巔的雲瀾仙尊,明眸皓齒,清冷出塵,天下一絕。

蕭璟泫樂意細品,聽著聽著,時常便在茶樓一待就是一整天。

“小師叔,我今日聽了很多凡人編造的說書故事,裏麵有提到你。”

“我聽見你的名字的時候,你知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麽的開心?”

“我慶幸,有那麽多的人都見過你,可,我想見,卻見不得你。”

霹靂作響的燭火之下,蕭璟泫對著那經久已褪色的泥塑,喃喃自語念叨。

說著說著,就哭了,眼眶徹底濕潤,他嘴唇顫抖著,淚水卻悄無聲息地滑落。

蕭璟泫踏遍這小鎮之後,又輾轉去了下個地方。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時間的流逝,總不會為任何東西停留。

漫漫世界長河中,人的一生不過是浪花一朵,還沒來得及洶湧,就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即使隻是這朵微不足道的浪花,也值得他用全部生命去演繹、去雕琢。

就像是寥寥幾頁詩稿,即使無人駐足閱覽,他們也會用一生去反複修改、謄抄。

蕭璟泫看到震驚的美景時,會將兜中泥塑拿出來,在手心輕輕摩挲。

“小師叔,你看這地方,不過暮秋時節,真是奇怪,就下起了漫天的鵝毛大雪。”

鵝毛般的雪花,簌簌地不斷往下落,織成了天幕雪簾。

如同柳絮一般,銀一樣的白,玉一樣的潤,一朵朵一簇簇,紛紛揚揚冉冉飄落,閃著寒冷的銀光。

“多麽漂亮啊,喜歡嗎?”

“想來,你被帶走之時,也是在這樣白茫茫的雪天。”

冰天雪地裏很靜,天地之間都陷入了一片寧靜,隻能聽見他自己的呼吸聲。

蕭璟泫歎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拖著沉重如灌了鉛的雙腿,繼續往前。

時光隻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長恨離亭,淚滴春衫酒易醒。

小師叔,我與你皆活在這大千世界之中,雖不同在一處,卻同看日夜交替,看四季更迭,看花開花落。

不論是人,亦或是物,這個時空之中,都在走向屬於自己的一個“終點”。

時間行走的速度太快,我們還未來得及留住珍貴的回憶,一切就仿佛在眨眼間就會消失不見。

隻歎可惜,時光催人老,人老心未老。

蕭璟泫站立於國都城樓之上,獨自一人,看人世間繁華燈光,熱鬧煙火。

燈火星星,人聲杳杳,歌不盡亂世烽火。

他拿出已經模糊眉眼的泥塑,張了張嘴,很久才發出微弱聲音,“小師叔,又是一年除夕了。”

他常年孤身一人,無人同其說話交流,早已沉默寡言慣了,嗓子很難發出聲音了。

蕭璟泫笑了笑,將這泥塑抵在額前,異常曖昧地蹭了蹭,“不好意思啊,小師叔。”

“我聲音很難聽吧?嘶啞又嘔啞啁哳,是不是沒有以前那麽朗潤悅耳了?”

“我這路走來,大家都匆忙冷漠得很,沒有人跟我說過話,嗓子太久沒用了。”

他指尖撫著泥塑的眉眼,嘴角邊梨渦顯得溫潤柔和,“小師叔眉眼都垂下了。”

“是不高興了,還是嫌棄了?對不起啊,我以後定多與人說話,讓嗓子恢複如初。”

“我覺得,小師叔定然還是更想看到,之前的那個我吧?可是,你走後,我便回不去了。”

蕭璟泫重重地沉了口氣,故作興致盎然,他將泥塑放在肩頭。

“罷了,小師叔同我一起看,這國都的煙花吧。”

“這人間的除夕,可比咱們碧落雲巔舉辦的熱鬧喜慶多了,”

他斂了斂眸,“也許是時間已過去太久了,現在大家都習慣於這樣辦。”

“到底過去多久了呢?”蕭璟泫扶住額角,“我好像也記不清了。”

“小師叔,你可記得?”他歪了歪頭,輕輕地碰了碰泥塑的小腦袋。

“你是個細心的人,定然是會記得清清楚楚的吧?”

煙火升到高空炸開,綻放,照亮四周的天空,絢麗多彩,隨即幻滅,美的易逝。

蕭璟泫低垂著頭,斂下沉寂的眼眸,神色眸光都有些憂傷黯淡,“小師叔。”

“天上的星星,會不會趁著人間煙火墜落時,偷偷溜下來,見想見的人?”

蕭璟泫立於城樓之上,獨看煙花綻放,獨守煙花漸涼。

五彩繽紛的煙花徹底落盡,然後緩緩地徹底涼透。

“小師叔,看完了,你喜歡繁華這裏嗎?可不論喜不喜歡,我們都該離開了。”

蕭璟泫將泥塑穩穩妥妥地,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裏,重新帶上黑色鬥篷,轉身欲離去。

城樓轉角之處,忽然走出一位執扇輕搖的女子,眼角上挑,嘴角揚著看戲的笑意。

“煙花這種東西啊,其實很快會消失。”

“所以,在我們人間,大多數之人,才要和別人一起看。”

“即便是忘了煙火的樣子和顏色也沒關係,但是卻會一直記著身邊那個人的臉。

“結果你這修道的怪人倒好,戴個大黑帽,獨自一人站在這護城樓上觀賞。”

“你沒有心悅之人嗎?”女子眉眼輕挑的笑著,“那你覺得,我怎麽樣呢?”

“讓開。”蕭璟泫緩緩行至他身側,可惜這樓道狹窄,隻能容下一人可走。

可後來思及,這般語氣對女子說話,是有點過於凶惡過分了。

便是深深地吸了口氣,平靜平靜了心中翻湧而起的情緒。

“還請姑娘借過一下,這煙火已冷,夜已入涼,我要下去了。”

那姑娘微微側身,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蕭璟泫便趁機閃身而過。

誰料,這女子竟失手拽掉了他兜帽,滿臉桃花之色,“哎?你這人生的還怪好看的呢?”

姑娘扇也忘了搖了,癡癡愣愣地說:“比我見過得所有的人,都還要好看。”

蕭璟泫握了握拳頭,攥緊了,不知想到了什麽,才微微鬆開,重新戴上了兜帽。

“姑娘還是不要在我身上費心思了,我已有心悅之人,我早已心悅於他。”

他情不自禁輕笑起來,眉眼都月牙般彎著,“我很喜歡他,已經喜歡很多年了。”

“啊?那人是誰?你都生得這般絕色,那你看上的人,又得有怎樣的一副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