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的蕭璟泫逃了早課,在蜀味堂吃個早飯過後,翻身躺在一顆歪脖子樹上,假寐曬太陽。
唇邊叼著路邊隨手摘的莖科小野花,嘴裏哼著最近聽過的新曲兒,好不恣意瀟灑的俊俏小郎夫。
樹下時不時有人經過,談論毫無根據的奇聞異事,比如:雲槐仙尊的道侶是誰?
還有概念被偷換,真相被扭曲的事實,比如:今日蕭師兄與雲瀾仙尊相愛相殺了嗎?
一麵相生疏,愁眉苦臉的食堂女弟子,提著檀木食盒,往小西南山峰而去,那上麵便是扶光殿。
漫散的蕭璟泫瞬間來了興致,從樹枝上一躍而下,穩穩當當落在人麵前,嘴角勾起不羈笑意。
有幾分勾搭良家少女的味道,開口即是股流氓地痞子味,“小師妹,提著食盒,這是要上哪兒去呀?”
“蕭,蕭師兄,”女弟子被天降美男這好事兒,弄得迷茫驚慌,“我去給雲瀾仙尊送膳食。”
蕭璟泫款款一笑,將嘴上的小野花取下送給人,“那不如給我吧,我替你給我小師叔送去。”
女弟子被他一笑,迷得目眩神暈的,雙頰微微泛起紅,點點頭,“好,也好,勞煩蕭師兄了。”
“不勞煩,不勞煩。”對於這個廢材小師叔嘛,他樂意得很呢。
他個混蛋狗玩意兒,又做了什麽呢。
蕭璟泫裝可愛,裝可憐,滿嘴花言巧語,這幾套絕技,通通照搬使到他小師叔身上。
委屈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道:“小師叔,師侄此次是真心賠罪,小師叔連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楚淮舟又一次相信他,甚至滿心歡喜的接過,小師侄兒送來的豆腐腦,沒有防備的吃下去。
腹瀉了兩三天,本來就病怏怏的身體,這更是雪上加霜,人都虛脫了,薄如紙片,風都能吹跑。
蕭璟泫對上楚淮舟的眼神時,他淺紫色的眸子裏很淡漠,透著遺世獨立的清冷,獨獨沒有怨恨。
前世的他覺得,雲瀾仙尊身上有種做作的清高。
他好奇,到底要到了哪種程度,此般聖潔之人才會躍下神壇,才會開始出手報複。
所以惡劣根性的蕭璟泫,一直惹怒他,欺負他,折辱他,最後到死去的時候,還反被他出手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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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何不信你,你當真不知道嗎?楚淮舟停下腳步轉身,身後是一片開得絢麗的藍白水生鳶尾。
“師侄知曉其中緣由,我……”蕭璟泫哽了一下。
他雙手揉搓著衣袖,眼神很暗淡,揚起一絲苦笑,“小師叔不再信我,也是應當的。”
“既已知曉,便帶著你的東西離去吧,往後沒事兒,不要逃學往我扶光殿跑。”
楚淮舟款款而行的身影,在藍白枯黃斑斕的秋色中徜徉,一抹天青色,看似寂寞,又不甘寂寞。
蕭璟泫沉下一口氣,又揮著手追了上去,菘藍師姐技巧二:死纏難打,不要臉。
“小師叔,等我一下!”
反正也跑不過他,楚淮舟幹脆不走了,在池塘邊的茶亭中坐下,淡淡道,“還有何事?”
蕭璟泫這才拿出藏了許久的燒雞,擺在他麵前,“小師叔不曾用早膳,吃點這個吧。”
他似乎把方才的話拋之腦後,臉上洋著笑,“我一早烤的,此刻正是酥香,小師叔快嚐嚐。”
如今世道很少修真者忌肉食,像靈霄齋一直死守著古板的門派,因為不給人肉吃,門內弟子越來越少,幾乎哨聲匿跡於世間。
曾有新入門弟子,癡心妄想,既學會了幻形術,那不是想得什麽就得什麽?
想吃肉還不好說,我幻化一盤出來即可,其實不然,靈力來源於天地間,隻是行聚成外表。
沒有實物香氣,吃起來如同嚼蠟,不會有真實肉類的口感,就算吃下,自然也不會有飽腹感。
假的便是假的,無論如何也亂不了真。
碧落雲巔最初亦是如此,得虧門規改得早,才能勉強維持有如今規模。
蜀味堂原全是做素菜,對肉類的烹飪法子一竅不通。
烤雞、燒鴨甚至不放血,那味道簡直一言難盡,難以下咽。
楚淮舟垂眸心想:不知道做的跟蜀味堂,有何不一樣。
知道小師叔飲食清淡,蕭璟泫都是少油少鹽,孜然啥的一樣沒放,“小師叔,甜口的。”
蕭璟泫撕下一條腿,想了想,又放下,重新撕了個翅尖,丟進嘴裏嚼嚼。
“小師叔放心,沒有加其他任何的東西,也沒有辣椒。”
楚淮舟淡淡抬眸,看著他遞在眼前的雞腿,猶豫片刻,將就他的手,低頭小咬了一口。
他是真的很餓了,昨晚送膳食的弟子,來得很晚,放下食盒一聲不吭便走了,待他發現時,飯菜已涼透了。
鹹甜在口腔中化開,雞皮很酥脆,雞肉鮮嫩多汁,而且不油膩,口有餘香。
最重要的是,這隻烤雞放過血了,肉質中沒有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蕭璟泫看著他,手縮進天青白色的衣袖中,規矩交疊放於小腹前,雙腿並攏,脊背挺得很直。
他心猿意馬的想:原當是不願弄髒衣袖?還是就想要自己喂著吃?嘴硬還嬌貴。
小師叔眉頭舒展,細嚼慢咽,腮幫子微微鼓動著,吃相文雅,說是世家貴族公子,都有過之不及。
楚淮舟掃過油紙,雙眸如星般閃爍,“你不曾備上竹箸筷子嗎?”
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袍,“就這般野蠻吃法?”
小師叔一身天青月牙錦袍,身形偏清瘦,容顏如畫,眸光淡淡,說不出的雅致,與這個擺在麵前的烤雞格格不入。
蕭璟泫憨笑著撓頭,實誠道,“本是準備了,我著急送上扶光殿,一時忘記了。”
“不必小師叔動手,免得贓了衣袖,師侄喂您便好。”
楚淮舟臉皮薄,寧和淡漠的神色中,閃過一絲羞恥之意,雙頰微紅,“如此這般,成何體統?”
蕭璟泫兩隻細長有神的眼睛裏含著笑意,“小師叔別急,稍等片刻,我去尋雙筷子很快回來。”
“等等,”楚淮舟眼疾手快抓住他衣擺,“幻形術,你何時也不會了不成?”
蜀味堂與扶光殿相距甚遠。加上受到雲巔法界影響,仙尊、長老級別往下的任何人,在界內禦劍是異想天開之事。
所以幻形術是最簡單的辦法。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在小師叔麵前使用幻形術,無異於當著一個快要渴死的人麵,浪費水;殺人且誅心。
“哈哈,師侄愚笨,幻形術心法一時竟想不起來了,師叔稍等片刻,我很快回來。”
說罷,一溜煙跑了,未完的溫暖話音,散盡透骨的秋風落葉裏。
風落即無聲,仿佛不曾來過,若不是鼻尖充盈油香,人仿佛亦不曾來過。
這一次,人真的會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