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用任何詞語去描述他,任何語句描述出來的他,都不是眼前的這個他。
墨發流泄如水如月華般傾飛,遠遠骨子就透露出來的清冷,把他隔絕在塵世之外般,疏離而聖潔。
當那一束細塵漂浮的光暈灑下,落在驕矜幹淨的眉宇間,一切恍如前世初見。
蕭璟泫看著自己小師叔,癡了傻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弟子是來給小師叔送早膳的。”
瓔珞輕舞,幽香輕浮。夾帶暗香的風從鼻尖輕輕地躍過,微微的酥癢,從鼻端一直蔓延到心底。
是楚淮舟身上常有的茶花香,直沁人肺腑,洗滌心脾。
一陣大風越過,一樹山茶花仿佛都雀躍著,願乘風而起飛向半空中去,一時間,萬千飛花、浮光躍金。
“你何時又拜到食堂大廚門下去了?管起人早膳的閑事來?”楚淮舟看清他臉微怔片刻,淡淡地輕聲道。
比花更美不勝收的是,站在樹下的人。
蕭璟泫走近兩步,“弟子並沒有拜堂廚為師,自願為小師叔送來早膳。”
楚淮舟似乎輕笑了一聲,從鼻子裏發出的,“我何德何能,讓師兄首席大弟子親自為我送早膳?”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蕭璟泫正欲說話,結界外傳來女弟子聲音,成熟穩重,“雲瀾仙尊,您的早膳,需要我給送進來嗎?”
觸碰結界傳音之人,雖是用了敬語,說話語氣間,卻聽不出來尊敬的味道,滿滿都是鄙夷不屑。
碧落雲巔之上,三位仙尊,四位長老,都有專人送來三餐吃食,可唯獨給楚淮舟送餐的人不定。
因為沒幾人願意,通常是誰空著便誰去,都忙起來時,他這仙尊便被拋之腦後,為此他真的很瘦削。
若自己去蜀味堂吃飯,高峰期時,根本沒有座,想著晚點去,又沒什麽喜歡的吃食了。
沒等楚淮舟答話,那人便擅自作主道,“雲瀾仙尊,弟子將您的早膳放於石柱上,您……”
蕭璟泫衣袖下雙拳緊握,眼神陰鬱冰冷,沉聲打斷,搶在楚淮舟委協前,“送進來!”
楚淮舟明顯愣了一下,但也沒說什麽,眼睛直注視著前方,隻敢用餘光偷偷打量著,他這個一反常態的師侄。
臉色很陰沉,讓人不寒而栗,幽幽的冰綠眼睛,透著森森冷光,宛若天山冰泉。
他……是在生氣嗎?為什麽生氣?一切不都在如他意願發展嗎?還有什麽不遂願的?
蕭璟泫翻臉如翻書,“小師叔,山間蟲蟻蛇鼠甚多,若是放在外麵,怕是不幹淨。”
陰霾密布的麵上,在轉向他的那一刻,瞬間晴空萬裏,柔光普照,眯著眼睛癡癡傻笑。
楚淮舟手指輕輕地一蜷,瞥開了眼睛:口中那蛇鼠蟲蟻,當真不是在罵你自己嗎?
送早膳來的那弟子,看到穿衣打扮得跟花孔雀似的,臉上畫得一言難盡的蕭璟泫愣怔了一刹,隨即了然的笑了笑,曲身拱手,“蕭師兄。”
碧落雲巔上,誰不知道這人最大的樂趣,就是以下犯上,嘲笑捉弄他的廢材小師叔。
蕭璟泫無措地皺皺眉,鳳眸絞著綠瞳,一時乖張狠戾非常,“不懂規矩?要我教你嗎?該先拜誰?”
那聲音仿佛是從牙縫裏發出來的,與他平時的嗓音相反,雖然依舊很輕,聽起來透著森寒威壓。
該先拜誰這些虛禮,於楚淮舟來講,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他也不是很在乎。
應該說,弟子見他不拜,早就已經習慣了。
那女弟子放下膳盒,衝蕭璟泫眨了眨眼,後才對著楚淮舟,規規矩矩的行了跪拜禮。
“拜見雲瀾尊上,方才是弟子愚莽,不知禮義尊卑,望尊上責罰。”
楚淮舟淡淡地瞥了兩人一眼,“無妨,你先起來吧。”
又憋著什麽壞主意呢,不僅拿他當傻子,還拿他當瞎子,都眉目傳話了。
果不其然,那女弟子起身之時,故意伸腿一腳踢翻了遠處的食盒。
“對不起!尊上,弟子魯莽!”沒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無事,先收拾了吧,我也不太餓……”楚淮舟拂動衣袖,讓她起身。
整蠱結束了,也就該離開了吧。
蕭璟泫臉色更加沉黑幾分,嗓音陰惻惻帶著不善道,“既然灑了,便重新去蜀味堂打!”
他垂眸看著滿地的紅油潑子,還有稀碎的紅辣椒,“我小師叔不吃辣,喜甜,尤愛江南一帶風味。”
楚淮舟愣怔了片刻,他何時知曉……自己的吃食習慣?
女弟子不解的眨眨眼睛,她當然不知道,曾經一起幹壞事兒的伴兒,如今隻是一副空殼子,靈魂早已經換了人,棄惡投良。
她微微頷首,恭敬之意不言而喻,“蕭師兄,蜀味堂此刻怕是隻剩泔水,尊上就不要為難弟子了。”
一聲沒吭的雲瀾仙尊無語:……我何時為難你了?“沒有便就算了,我不餓,你收拾回去吧。”
蕭璟泫又惱又心疼,還不能衝小師叔撒氣,旁人就遭了殃,“站住!沒有了?你們不會重新做嗎?”
蜀味堂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備好食物的,本不會存在隻剩下泔水一說,他明白,楚淮舟不會不知道。
他的小師叔,一直在隱忍、謙讓,妥協,如他一般可惡之人,卻越來越過分,簡直欺人太甚!
楚淮舟微微蹙眉,“蕭璟泫!你究竟想做什麽?不要在我殿中撒野!”
他的聲音溫和中透著清寒,語調不徐不疾,如同沁入冰水般透徹,又好似碎冰的玉石。
“這裏是扶光殿,我說了算,你不必理會他,快些收拾了走吧。”
蕭璟泫冷冷地瞥了,曾經同為螞蚱的女弟子一眼,才快步追趕上楚淮舟的後腳。
“小師叔,弟子方才不是故意忤逆您,隻是一時氣昏了頭,才……才那般的。”
楚淮舟輕聲歎息道,“那你為何而氣?”
“她!她分明就是故意踹翻小師叔的食盒的!弟子看得一清二楚。”
“那又怎麽樣?不是你指使她做的嗎?不正遂了你的願?!方才又在鬧什麽小脾氣?”
兩人擠眉弄眼的,傳語達話,他不是瞎子,都看見了。
蕭璟泫疑惑眨眼,慢下了腳步,攥住他的一截衣袖,“小師叔,我不曾那樣做。”
也不如曾經那般不堪了。
為什麽不願意相信我會變好?變善良?為什麽不相信我是真心想對你好的?
他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絲沙啞,讓人心頭不由的一顫。
楚淮舟回眸,淡紫色眸子裏流轉著清冷破碎光感,“你做過亦或不曾做過,我自辨得清。”
蕭璟泫垂下眼簾,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不甘心的問,“小師叔不信我?為何?”
他這句話問得當真是妙哉,如同劊子手宰殺了人,還反問受害者:我犯了何罪?一般的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