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站在門外,越聽就越要向下聽。聽到最後,不知是何緣故,身體都有些抖顫,最後,她隻好扶著牆壁,慢慢的走回屋去。到了屋子裏以後,便感到滿腔怒火由胸膛裏直噴出來,仿佛眼睛和鼻孔裏,都向外冒著火焰,手扶了桌沿,人就是這樣呆呆坐著。自然,胸中這一腔怒火,能夠喊叫出來是更好,因之瞪了兩眼,隻管朝門外看去,便是這兩隻秀媚的眼裏,也有兩枝火箭射出來似的。可是她有怒氣,卻沒有勇氣。她望著望著,二和進來了,她兩眼熱度,突然地減低,立刻手撐了桌麵站起向二和笑道:“就吃飯嗎?我去給你熱那碗湯去。”二和依然是憂鬱著臉子,搖搖頭道:“我不想吃什麽。”二姑娘笑道:“怎麽著,有什麽心事嗎?”她說著這話,站起來迎到二和身邊,微微地依貼著。二和牽起她一隻手來握著,笑道:“我有什麽心事?除非說是錢沒有個夠,還想公司裏加薪。”

二姑娘聽他說加薪,怕他再繞一個彎子,又提到劉經理身上去,這就笑道:“累了一天,為什麽不想吃飯?也許是身上有點不舒服吧?”說時,那隻手還是讓二和握著,另一隻手卻扶著二和的肩膀,又去撫摸他的頭發,低聲笑道:“你還是吃一點罷。你打算還吃點什麽合味的呢?我同你作去。”二和笑道:“我實在是不想吃什麽,經你這樣一說,我不得不吃一點。去到油鹽店買一點辣椒糊來罷,我得吃點辣的刺激。”二姑娘笑道:“別吃辣的了,吃了上火。”二和道:“你不是說了我想吃什麽,你就給我作什麽嗎?”二姑娘含笑向他點了兩點頭,自向廚房裏去了。

二和坐在椅子上,對她去的後影望了一望,自言自語的道:“她現在倒能夠懺悔,極力地作賢妻,不過似乎有點勉強。”丁老太在隔壁屋子裏搭腔道:“二和,你在同誰說話?”二和道:“我這樣想著,沒同誰說話。”丁老太道:“你這孩子……唉,教我說什麽是好。”二和哈哈一笑道:“這樣的話我也不能說,那也太委屈了。”丁老太在隔壁屋子裏沒有回話,二和也就沒有再向下說。相隔了約兩三分鍾,聽到一陣腳步聲,自窗戶外走過。二和昂著頭,問是誰?二姑娘在外麵笑道:“給你沏茶呢。”二和也不理會,還是在屋子裏坐著。

一會工夫,二姑娘將一隻茶盤子,托了兩菜一湯,送到桌上。老媽子提著飯罐子和筷子碗也跟了進來。二姑娘笑道:“你去燒一壺開水來給先生沏茶,這裏的事交給我了。”老媽子放下東西去了。二姑娘先擺好雙筷子在二和麵前,然後盛了一碗飯,兩手捧著送到二和手上笑道:“吃罷,熱的。”二和笑道:“勞駕。你怎麽不把碗舉著平額頭?”二姑娘道:“那為什麽?”二和道:“這就叫舉案齊眉呀。”二姑娘笑道:“隻要你這樣吩咐,我就這樣做。”二和扶起筷子碗吃飯,向二姑娘笑道:“想不到我有了職業,又得著你這樣一個賢妻,真是前世修的。”二姑娘眉毛一動,笑道:“我嫁了你這樣一個精明強幹的好丈夫,也算前世修的。”二和道:“我好什麽!一個趕馬車的。”二姑娘道:“你就不說你是鎮守使的兒子嗎?”二和扒了幾口飯,點點頭道:“再說,也得劉經理幫忙。”

二姑娘紅著臉,沒有答複他這句話,靠了牆邊的梳妝台站著。很久,笑問道:“明天是星期六,可以早一點回來嗎?”二和捧了碗筷向她望了笑道:“又給我預備什麽好吃的?”二姑娘見他臉上,已是帶著笑容,進言的機會就多了,打了個嗬欠,抬起手來,撫著頭發,因道:“吃的,哪一天也可以和你預備。你應該帶我出去玩半天了。”二和低了頭將筷子扒飯,因道:“沒滿月的新娘子,盡想出去幹什麽?”說這句時,是突然的說著的,語氣不免重一點,說完了之後,倒有點後悔。又改了笑容道:“現在這年頭,無所謂滿月不滿月,那有什麽關係?不過,明天下午,我有一點事情。”二姑娘牽牽衣襟,低頭道:“那末後天星期,可以帶我出去玩了?”二和又低頭吃著飯,臉沒有看著人,因道:“後天下午三點鍾以後,我還有點事。上午我可以陪你出去。”二姑娘脖子縮了一縮,笑道:“我和你鬧著玩的,哪個要你陪著出去。”

二和看她臉上時,帶有一種不自然的微笑,這也當然是她蜜月中一種失望。但這個星期六和星期日,絕對是不能陪她的,因笑道:“那末明天晚上,我帶你出去聽戲罷。”二姑娘將顏色正了一正,因道:“我不說笑話,明天下午,我想到嫂嫂那裏去,把打毛繩子的鉤針拿了來。”二和道:“好的,見著大哥,你說我有事,明日不能請他喝酒了。”二姑娘笑著點了兩點頭。二和全副精神,這時都放在清唱社裏的月容身上,對於二姑娘有什麽表示,並沒去注意。飯後,二和又到丁老太屋子去閑談,二姑娘在留意與不留意之間,完全都聽到了。自然,她也不在其間說什麽話。

到了次日,二和換了一套新呢的學生服,拿了十元鈔票揣在衣袋裏,再罩上大衣,臨走丟下了一句話,中飯不回來吃,晚飯用不著等,也許是不回來吃了。二姑娘一一答應了,裝著什麽也不知道似的。

在家裏吃過了午飯,就對丁老太說,要回去一趟。丁老太道:“家裏有女傭人陪著,你放心回去罷。”二姑娘有了這句話,就回房去好好地修飾一番。當她臨走的時候,又緩緩走到丁老太屋子裏告辭。丁老太雖看不到她穿的什麽衣服,但她走過之後,屋子裏還留著一股很濃厚的香味。丁老太昂著頭,出了一會神,一來她是新娘子,二來她是回娘家去,丁老太雖然有點不愉快,但是為省事起見,也就不作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