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二和拿出一瓶蓮花自來,原也不想有多大的效力,現在王傻子一拍胸脯,就答應想法子,倒出乎意外,便笑道:“大哥說有法子,自然是有法子的。但不知道這法子怎樣的想法?”王傻子道:“明人不做暗事,你打算把我們這位小妹妹給救了出來,幹脆就去找她的師傅,把她的投師紙給弄了出來。自然,讓他白拿出來,他不會幹的。咱們先去說說看,若是他要個三十五十的,咱們再想法子湊付。”二和道:“他要是不答應呢?”王傻子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淡笑一聲道:“二哥,你怎麽還不知道王傻子為人嗎?我傻子雖是不行,我的師兄弟可都不含糊。說句揭根子的話,他們全是幹了多年的土混混,漫說是一個唱曲兒的,就是軍警兩界,咱們都有一份交情。咱們說是出麵,給兩下裏調停,他唱曲兒的有幾個腦袋,敢說一個不字!”二和道:“若是那樣子大辦,那他倒是不能不理會。”王傻子道:“這不是街坊走了一隻貓,讓人家抱去了,罵幾句大街就了事的。”

說到這裏,他回頭看到月容在屋簷下撐麵,這就笑道:“大妹子,你別怪我,我說話一說順了嘴,什麽全說得出來的。”月容笑道:“我還不如一隻貓呢,貓還能拿個耗子,我有什麽用?”王傻子問二和笑道:“這孩子真會說話。她要是有那造化,在富貴人家出世,一進學校,一談交際,咱們長十個腦袋,也抵不了她。”月容笑道:“大哥,你別那樣誇獎,我的事全仗你啦。你把我抬高了,顯見得我是不用得人幫忙的,那可糟了。”王大傻子手一按桌子,站了起來,將手拍了胸道:“大姑娘,你放心,我要不把你救了出來,算我姓王的是老八。你趕快把麵煮了來,吃了,我就走,酒我不喝了。”二和看到他這樣子起勁,心裏頭自然也是很歡喜,就幫著月容端麵端菜。

身後丁老太叫了一聲王大哥,接著道:“有你出來,這事就妥了。我家二和,膽子小,不敢多事。”二人回頭看時,丁老太手扶著房門站定,笑得臉上的皺紋,一道道的簇攏起來。二和趕快上前攙著道:“我隻管說話,把你有病,都給忘了。”丁老太扶了他,一手摸索著,走出來,扶了凳子坐下,笑道:“你們的話,我全聽到了,這樣辦就好。我就常說,王大哥就是鼓兒詞上的俠客。心裏一痛快,我病也好啦。”王傻子聽了,不住的咧著嘴笑,吃了一碗撐麵,連第二碗也等不及要,站起來,將大巴掌一摸嘴道:“大家聽信兒罷。”他說了這話,已經跨步出了院子門了。

離這胡同口不遠,有家清茶館兒,早半天,有一班養鳥的主兒,在這裏聚會。一到下午,那就變了一個場麵了,門口歇著幾挑子籮筐,裏麵放著破鞋舊衣服,大玻璃瓶小碗等等,是一批打小鼓收爛貨的,在這裏交換生意經。靠牆,一列停著幾輛大車,這是候買賣的,這些人全在茶館子裏,對了一壺清茶,靠桌子坐著。王傻子走進門兩手一抱拳,叫道:“哥們,王傻子今兒個出了漏子啦,瞧著我麵子,幫個忙兒,成不成?”在茶座上坐著的,有五六個人全站起來,有的道:“王大哥,你就說罷,隻要是能幫忙的,我們全肯出力。”王傻子挑了一個座位坐下,因道:“趕馬的丁二和,昨天上午在羊尾巴胡同口,救了一個唱小曲兒的姑娘,把她藏在家裏。據說,她師傅同師娘,全不是人,師娘成天磨她,晚上又要她上街掙錢;師傅是個人麵獸心的東西,要下她的手,她受不了,才逃出來的,我瞧見丁二和家有個姑娘,打算管管閑事,可是一見麵,那姑娘直叫我大哥,怪可憐兒的,我就答應了她,和她師傅要投師紙去。憑咱們在地麵上這一份人緣兒,她師傅不能不理。唐大哥在這前前後後最熟不過,煩唐大哥領個頭兒,咱們一塊兒去。”在窗戶邊一個大個兒,短夾襖上圍著一根大腰帶,口裏銜著短旱煙袋,架在桌沿上吸著,便答道:“這沒什麽難,隻要人逃出來了,咱們同他蘑菇去,不怕他不答應。她師傅姓什麽?”王傻子啊喲了一聲,將手亂搔著頭,笑道:“我隻聽到丁二和給我報告個有頭有尾,我倒忘了問這小子是誰。”他這一說,在座的人全樂了。

牆角落裏桌子邊,坐了一位五十來歲的人,黃瘦的臉兒,穿了一件灰夾袍,外套舊青緞子坎肩,手裏搓挪著兩個核桃,嘎啦子響。他向王傻子笑道:“這個唱曲作的,我認得,他叫光眼瞎子張三,在羊尾巴胡同裏小月牙胡同裏住。你們要到他手上去拿投師紙,你說上許多話不算,還得給他一筆錢,哪有那麽些工夫!你們把事交給我,叫我一聲……”王傻子笑道:“楊五爺,你可別開玩笑。”楊五爺哈哈大笑道:“你可真不傻,我當然叫她拜我為師,還要她作我幹姑娘不成?張三這小子,無論怎樣不成人,他總有三分怯我,這裏另有個緣故,將來可以告訴你們。”在座的人聽說,這就哄然的道:“有楊五爺出來,這事就妥啦。”楊五爺道:“這孩子我也看到過,模樣兒好,嗓子也好,準紅得起來。王大哥,你去對那位姓丁的說,他得和這姑娘,假認是親戚,把姑娘送到我家裏去學戲,然後我去同張三胡攪。”王傻子道:“我已經和她認做幹兄妹啦。”楊五爺道:“幹兄妹三個字,能拿出來打官司嗎?最好讓姓丁的同她認成姑表親,找一位長輩出來說話,我就有戲唱了。”王傻子道:“成啦,二和的老娘,倒是個真瞎子。”楊五爺笑道:“那就更好了。我這就回家去,回頭你同姓丁的,把那姑娘送到我家裏,讓那丁老太也陪著,隻要姑娘給我磕三個頭,擔子我擔了,晚上沒事,你到我家裏去瞧一份兒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