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傻子就走到他座位邊來,兩手扶了桌子,向他臉上望著,問道:“五爺,這話真嗎?”楊五爺手心搓挪著核桃,另一隻手,摸了尖下巴頦上幾根黃胡子,笑道:“王大哥,咱們可常在茶館裏會麵,你瞧我什麽時候作過猴兒拉稀的事情?實對你說,我也是瞧那姑娘很好,跟著張三在街上賣唱,哪日子能出頭年?以前她好好兒的跟了張三,我瞧她在泥坑裏,也沒法拉她一把,因為那是她自己願意的。現在她既是逃出羅網來了,我就想收現成這樣一個好徒弟。”他口裏說著,將桌上放的瓜皮帽子抓了起來,作個要走的樣子,向王傻子道:“你們若是相信我的話呢,我就照辦;不相信我的話,這話算我沒有說。”他說著,把帽子向頭上蓋了下去,因道:“我可要走啦。”王傻子道:“五爺,你怎麽啦?我可一個字也沒有敢給駁回,你怎麽先生氣呢?”說道,他可退後兩步,擋住了他的去路。楊五爺笑道:“你不要我走,在這茶館子裏,馬上也辦不出來。”王傻子就把他前麵的茶壺,給斟了一杯茶,兩手捧著,送到楊五爺麵前,笑道:“五爺你先喝一杯,告訴我們一點兒主意,你眼珠子一轉,也比我們想個三天三夜來得巧妙些。”楊五爺聽了這話,又坐了下來,向四周一看,因道:“好在這裏沒有傳信給他的人,我就可以說了。”於是把自己想的主意,繪聲繪影的,就在茶座上對他們說了。

大家眉飛色舞的,都點著頭說,這個法子不錯,張三要是知趣的人,這事情就妥了。楊五爺笑道:“難剃的連鬢胡子,我經過的就多了,這麽一個張三,我有什麽對付不了的!”他手上搓了兩個核桃,笑嘻嘻的,走出去了。王傻子這就轉過身來,向那位姓唐的一拱手道:“這件事有楊五爺出了頭,不能算我私人的事,大家就是捧五爺一場,也應當帶我傻子一個。”那位姓唐的大個兒,聽了這話,就把胸脯子一挺,站了起來,一伸右手的大拇指道:“要是照著剛才楊五爺說的那話,絕對沒有什麽難處,都交給我了。”他說時,僵著脖子,眼睛又是一橫,那神氣就大了。王傻子也沏了一壺茶,在清茶館裏又坐了一會子,然後回家去。他也來不及進自己的屋子,立刻就到丁家跨院子裏來。

丁老太這時坐在小堂屋裏,矮凳子上,捧了一小串子香木念珠,兩手握住,四個指頭兩推兩掐的數著。月容坐在她對麵,絮絮叨叨地說話,老太低頭聽著,一聲兒不言語。王傻子剛進院子門,月容說一聲大哥來了,就迎出了院子來。王傻子笑道:“大妹子,你的事妥了,沒事了,有人替你出頭了。”丁老太道:“王大哥,請你到屋子裏坐罷。誰肯出頭呢?我倒願意聽聽。”王傻子昂了頭,笑著進來,腳步是剛停住,月容早就搬了一張椅子放在他身後,還用手牽了他的衣襟,低聲叫道:“王大哥,請坐請坐。”王傻子剛坐下,月容又斟了一杯茶,兩手捧著,送到他麵前。王傻子笑道:“丁老太你猜怎麽著,楊五爺肯給咱們出頭了。”丁老太道:“哪個楊五爺?”王傻子道:“這人說起來是很有名的。從前他唱戲的時候,名字叫賽小猴,唱開口跳。後來不唱戲了,靠說戲過活,年數多了,倒也掙了兩錢,在咱們城西這一帶,很有個人緣兒,要說是在街上賣藝的人,要得罪了他,那可就別想混出去。”月容站在丁老太椅子後,正半側了身子聽著,就插一句話道:“我明白了。這個姓楊的,準是一位在家裏的吧?”傻子道:“小姑娘家,可別胡說。”說著,連連的瞪了她兩眼。月容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說錯了在哪裏,倒是直了眼睛望著。正在這時,二和手裏拿了一條馬鞭子,大步的趕將進來,也等不及進門,立刻就叫起來道:“王大哥來啦,怎麽樣?有了辦法嗎?”王傻子道:“我們這個大妹子,真有個人緣兒,楊五爺聽我一說,他願幫忙啦。”二和也有點莫名其妙了,把手上的馬鞭子,向月容手上一遞,然後兩手一拍,對王傻子道:“這事妥了?”月容看到他們都這樣興奮,也就料著事情不壞,他們有什麽吩咐,就照了他們的吩咐行事。

這個計劃的開始是這目下午七點鍾,王傻子、丁二和王月容三個人,一同到楊五爺家裏來。他們倒也是個四合院子,中間是板壁屏門一隔,分成了內外,正麵北屋子電燈通明的,正敞著門啦。楊五爺口裏,銜著一枝七八寸長的旱煙袋,煙鬥裏麵正插了半截煙卷,兩手背在身後,隻管在屋子裏來回的踱著。看到二和進來,立刻的到門邊來,招了兩招手。月容隨在他二人身後,這就留心看到他的家庭狀況了,走進堂屋去,正中上麵,一張大長案,長案外麵,又是一張小長桌,在桌上擺著一個三尺多長的雕花硬木神龕。在那裏麵,供著一位尺來長的白麵長須,穿黃袍的佛像。在神龕兩麵,有那小旗小傘用小白銅架子安插著,此外又是白錫的大五供小五供,一對沒有點的大紅燭,高高的插在燭台上。五供裏麵,有一盞錫的高燈台,幾根燈草並在一處點了一個小火焰。那中間檀香爐子裏,微微的一小縷青煙,在半空裏飄**著,隻這一點,就使得這個堂屋,有了很神秘的意味了。兩邊列著四把紫檀椅子,上麵還鋪了紫緞的椅墊子。在這中屋梁上垂下來的電燈,正照著下麵的一張四仙桌,上麵是茶盤子裏放好了茶壺茶杯。煙卷是用一個雕漆盒子裝著,連火柴全放在茶盤子邊,那是等候客人多時的了。王傻子搶上前一步,回轉頭向月容道:“這就是你師傅了,磕頭罷。”楊五爺拿了小旱煙袋杆,搖擺了兩下,笑道:“先別忙,你們在這裏坐一會子,我自有安排。”說著,向二和道:“丁二哥,咱們短見,難得你這樣仗義,將來她總得報你的大恩。”他說著,很快的用眼光在二和與月容兩個人身上掃了一下。二和笑著連連的彎腰道:“我們這窮小子,那配說給人幫忙,這好比水裏飄著一根浮草,順便讓落下河的小蟲兒,搭了這根草過河,算得了什麽力量。”楊五爺微微的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