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這麽些個來賓,胡謹之沒有熟人。走近禮台,在那霓虹燈的大喜字光下,看了看桌上擺的銀杯銀盾,又看了幾副喜聯,很是感到無聊。見西邊旁廳裏,人也是很多,這就慢慢的踱到那邊去。有間屋子,沙發上大半坐的是女賓,大概裏麵就是新娘休息室了。他伸頭看了看,自己太太帶著自己小姐,也都在座。太太身上,穿的不是那大腳丫頭的短裝,也不是借的那件絨袍子。是一件深綠色絨花料子的旗袍,胸前掛著一串珠圈,不問真假,也就夠珠光寶氣的了。就是貝貝,脫了她那件兔皮大衣,身上也穿一套嶄新的紫絨童裝。這些衣服,為寒家素所未有,難道全是借來的?這時圍繞著太太的,也全是些豔裝的貴婦,低頭看了自己寒素,也不便向前去和太太打招呼,旁邊有兩扇玻璃門,身子一踅就閃到玻璃門裏麵去了。
在這時候,自己機關裏的首長,穿著一套細呢中山服,在胸襟前懸掛了一朵大喜花,下麵墜了一張紅綢條子,金字寫著證婚人三個字。他笑著說:“我既是證婚人,得讓我先見見新娘子。”跟隨著他前後幾個人,帶笑的附和著說:“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們挨身而過,並沒有理會到這位小職員胡謹之。走過去的時候,有個年輕的女賓,引著胡太太向前,來見那位首長。隔了玻璃門,謹之隻聽到介紹人說,這是韓小姐,並沒有說是胡太太。那位首長也許是讓韓佩芬這一套穿著聽倒了,似乎他猜不出這是自己手下一位小職員的太太。當胡太太伸出手來和他握上一握的時候,他彎了腰,引著九十度的鞠躬大禮。謹之在一旁看到,心裏這就想著,也罷,我太太給我爭回了這口氣,他盡管對我不恭,可是他對我太太,那是太恭敬了。這些作首長的人,隻有在女人的麵前,還有點民主作風。他這裏想著,不免微笑了一笑。婚禮原定的是三點鍾,但為了辦喜事的人,場麵鋪張得很大,直到這時四點鍾,還不能夠舉行。謹之隔了玻璃門看過這小小的一幕喜劇,他也不便老向下看,在外麵禮堂上轉了兩個圈子,沒有見著一個熟人,感到很是無聊,也就轉身出去。巧啦,剛是走出了禮堂門,頂頭就碰到了自己的首長,這是無可躲避的,閃到一邊,取下帽子來,行了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