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之有了李媽幫忙,在家裏從容單獨的吃這頓午飯。似乎和太太在一處吃飯有點滋味不同。他想著太太並沒有吃東西出去,難道餓到下午四點多鍾去吃喜酒?她是不肯委屈的人,決不如此。可能那位坐汽車來接她的太太,就要請她去吃頓小館,還上頭等館子呢。他捧了飯碗,對桌子上一碗白菜煮豆腐,一碟鹽水疙瘩絲,有點出神。

假如太太在家裏,對於這樣的菜,她是吃不下飯去的,至少得炒三個雞蛋。自己是將就了,倒每天吃半餐糙糧,於願足矣。那就是說吃白米白麵的時候,搭著吃兩個窩頭。為了搭著吃窩頭,也和太太別扭過不少。家裏窩頭是做了,結果是先生包圓兒,五斤棒子麵,買回來半個月,還沒有吃完。這有什麽法子和別扭的,人家有好朋友,好女同學,家裏沒吃好穿,女友女同學所以幫助她。她這時,大概是吃著清炒蝦仁幹燒鯽魚那些江蘇菜吧?他想到這時候,筷子挑起菜碗裏一小塊豆腐,倒像是一塊紅燒蹄膀。然而挑到嘴裏吃時,究竟是豆腐,他哎著長歎了一聲。在他這長歎聲中,恰好是李媽又進來了,她站著呆望了他一下,笑道:“胡先生,你放著魚翅海參的喜酒不吃,隻管在這裏歎氣吃豆腐,你這可想錯了。”謹之瞪了她一眼,又搖了兩搖頭,但他並沒有對這話加以辯白。

吃過這頓簡單的午飯,披上那件薄呢大衣,胡先生還是冒著寒氣去上班。這時,天上的陰雲更為密結,霧沉沉的,不露些光明的空隙。那街樹杈椏的伸著空枝,向天上發著抖顫。胡先生將大衣領子扶起來,遮擋了頸子,兩手插在大衣袋裏,拚命的加快了步子走。他並不怕誤了上班的時間,因為加快了步子走,身上可以暖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