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五屜櫃上那些征服男子的重武器,全部送回到抽屜,以後她還拿起桌上的鏡子照過兩次,她感到時間是不許可再拖延了。立刻把掛在牆上的那件花綢長夾袍穿上。這是她不無遺憾的事,無論到哪裏去作客,就是這件衣服,見過三麵的人,就要讓自己的容光減色了,但這沒有辦法,就是有錢臨時去做也來不及。她躊躇了一會,夾上大衣和皮包,又照了一下鏡子。皮鞋今天先換上的,因為自己有這個毛病,常常是因匆促地出門,忘記了換皮鞋,有時走出門很多路,複又回來換上皮鞋,這次有意糾正這個錯誤,所以先把皮鞋穿上了。

這時走出了門,正要雇人力車,可是低頭看到自己這雙皮鞋,卻是灰土蒙著的,還走回了屋子去,要整理一下。急忙中又找不到擦皮鞋的東西,就把桌上那濕手巾團拿起,將紫色皮子洗幹淨了,也就放出了一陣紅光,她這算滿意了,帶三分高興,七分焦急,雇人力車子,就奔向她的目的地而去。她坐上車上,還兩次抬起手腕上的表來看了看時刻,距心裏頭的八點鍾僅僅隻過十分鍾,覺著是沒有多大問題,這就取出手皮包裏的小粉鏡對著臉上照了兩次。

車子到了目的地門口,就是大廣東館子。她付出車錢,趕快地走進食堂,但到了食堂門口,就把腳步放緩了。她眼光很快的,向滿茶座橫掃了一遍。早就看到範寶華和陶李二位坐在茶座上大吃大喝。隻看範的臉上那收不住的笑容,就知道他心裏是太高興了,但她雖是看到,卻不向他們座位上走去。故意地遠遠繞開正中若幹座位,走向食堂的角落裏去。

範寶華看到,突然由座位上站起來,手裏拿著筷子,連連地招了幾下手笑道:“請這邊坐。”魏太太向他點了兩點頭,依然在座位上坐下。範寶華見她不肯過來,也就隻有自行坐下了,但他那雙眼睛,卻直向這邊探望著。約莫有十分鍾,見她那位子上還隻是一個人,便笑道:“老陶,你過去看看,她若是自用早點,就請她過來坐吧。你是她老鄰居,一請就會來的。”說著,又伸手將陶伯笙推了兩下。

陶伯笙對於這事,自然是感到有些不大方便,可是今天的範老板,非比等閑,已是擁有七百兩黃金的家翁了,便帶著笑容走向魏太太座位上去。果然不辱使命,人家就讓他邀著同走過來了。範寶華見她走來,便已起身相迎。她到了座位前,並不坐下,扶了椅靠站定,因笑道:“讓我作個小東吧。”

範寶華道:“誰作東都沒有關係,請坐下吧,魏太太不等什麽人嗎?”她笑道:“我今天起早出來買點東西,路過門口,順便來吃些早點。”陶伯笙道:“那就更不客氣了,我都願意替範先生代邀你這位貴客。”

範寶華三個指頭夾住了紙煙,抿著嘴吸了一口,然後噴著煙笑道:“你那下麵幾句話,我替你說了吧,範先生買金子發了財了。哈哈!”魏太太還是不肯坐下,向他臉上瞟了一眼,見他眉飛色舞,噴出來的煙,像一支箭似的,向麵前直射出去,便是這煙,好像都帶了一股子勁。因笑道:“可不是嗎!一夜之間,一兩金子就賺一萬五千元,千把兩金子這要賺多少錢?”

範寶華站起來連連地點了頭笑道:“請坐請坐!要吃點什麽?”說著,將桌子外的椅子,向外輕輕拖開了幾寸路,笑道:“隻管坐下來吃,反正我不請客也不行。”魏太太帶了幾分躊躇的樣子,緩緩地坐了下來。陶伯笙就斟了一杯茶,送到她麵前來放著。魏太太欠了一欠身子,因笑道:“陶先生也是這樣客氣。”陶伯笙笑道:“你別瞧不起我,我也打算請客。因為我多少也賺了一點錢吧?”他說著,抿了一支煙在嘴裏劃著火柴,將煙點上。當他劃火柴的動作肘,手指像上足了發條的機件,擺動得非常的有力。魏太太抿了嘴笑著,沒有作聲。

範寶華笑道:“真的,老陶也弄了幾兩,小有賺頭。就是他……”說著,伸手拍了兩拍李步祥的肩膀,笑道:“他也不會放過這個很好的機會呀。”李步祥今天的確也在高興之中,他右手舉了筷子,夾著一個大雞肉包子,左手端了一杯熱菜,一麵喝著茶,一麵吃點心,那臉上的笑容,不住的將肌肉擠得顫動,自是十分的高興,便向他微微地點著頭道:“那麽,李老板也可以請客。”李步祥正將那大雞肉包子滿口的含著,沒有了說話的機會,翻著大眼望了她,隻是笑。魏太太在應酬過了陶李二人幾句話之後,沒有話說,將桌子角上放的兩份日報拿起來看著。

範先生再三地請她吃點心,她隻提起筷子,夾了一塊荸薺糕,將四個門牙,一絲絲地咬著咽下。吃完了那塊荸薺糕,放下筷子,又拿起報來看著。陶伯笙偷眼看看範先生的顏色,透著十分的躊躇,便立刻站起來道:“今天上午,我還應當出去忙上一陣。老李,怎麽樣?我們一路走走吧。”李步祥口裏還在咀嚼著東西,拿了一張擦筷子的紙片,抹了幾下嘴,兩手按住了桌沿,緩緩地站了起來,笑道:“走?好,我們就走。”魏太太並不作聲,向兩個瞟了一眼。

範寶華道:“你們要去發財,我也不能攔著。請吧。”他說時,並不起身,抬起手來,向他們連揮了兩揮。李步祥並沒有理會到陶伯笙叫他走是什麽意思,現在範寶華也叫他走,他就料著這裏麵必定有什麽緣故,也就把掛在柱子上的帽子摘下,向大家點了個頭,笑道:“我走了,我走了!”他說著話,隻是倒退著向外走。他沒有理會到身後的椅子,給絆住了腿,人向旁邊一歪,幾乎倒了下去。幸是旁邊有一根柱子,伸手一撐,把身子撐住了。魏太太看到,隻是抿嘴笑著,立刻掏出手帕來捂住嘴。

範寶華笑道:“走好一點,別犯了腦充血。賺幾個錢,吃一點,穿一點,享受享受,別拿去吃藥。”李步祥紅著那張胖臉,微微地笑著,手捧著帽子連連地作了幾個揖,也就搶著走開了。陶伯笙向二人也是笑著一點頭,然後走去。魏太太對李步祥那些笨重舉動,倒沒什麽介意,看到陶伯笙走去的一笑,心裏卻是一動。他們走了,她端起一杯茶來,慢慢地抿著。

範寶華在她對麵望著,見她今天滿麵紅光,低聲笑道:“你大概知道我發了個小財了。”魏太太道:“怎麽是小財?是大大的一注財喜吧。”範寶華道:“我也情願發筆大財。發了大財,我當然也要……也要……也要幫你一個大忙。”他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就非常的低微。魏太太倒不去追問他下麵是一句什麽話,卻伸了手向他道:“給我一支煙吸吸吧。”

範寶華托著煙盒子送到她麵前去,讓她取過一支,然後取回煙盒子去,掏打火機,將火焰打出來了,送到她麵前來,給她將煙點上。笑道:“我和你說句實話,的確,這次我可以賺到一千多萬。我若是好好地運用一下,不但現在日子好過,就是將來國家勝利了,回到江蘇去安家立業,也沒有什麽問題了。”魏太太手肘拐撐了桌子沿,兩手指夾了紙煙,放到嘴唇裏抿著,慢慢地向外噴著,烏眼珠一轉,向他微笑著道:“你的確是有辦法,這年頭是有錢人的世界,不,自古以來,就是有錢的人有辦法了。”

範寶華對於她這樣感慨而又像欽佩的話,突然而來,實在有些莫名其妙。因笑道:“我們找個地方去玩玩好嗎?我為了這票生意,足足緊張了三天三夜,現在事情算是大功告成。我得好好地休息一下了。我有很多的話,想對你說說,你能和我一路走嗎?”魏太太對他臉上張望了一下,微笑道:“我們有什麽問題需要商量的嗎?還要特地找個地方談談!”

範寶華取一支煙卷吸著,煙卷抿在嘴唇裏,他按著了打火機,正待點火,卻又把打火機蓋上,同時,煙卷也取了下來,橫放在桌上。他的手臂,和這煙卷,取了一個姿勢,兩手橫抱著,平放了在桌沿上,身子半伏在手臂上,兩隻眼睛的光線,差不多對起來,全射在麵前兩碟點上。似乎呆定著在想個什麽問題。這樣想了四五分鍾,然後向她笑道:“我們有許多地方很對勁。假如你願和我長期合作的話,我願把我將來的計劃,詳細地和你談一談。”魏太太淡淡地一笑,她並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珠向範先生一轉,似乎在這個動作裏麵,表示了一點輕視的意味。

範寶華笑道:“田小姐,你以為我這是信口胡謅的話?”魏太太提起茶壺來,向杯子裏斟著茶,似乎她心裏,笑得有些樂不可支,手裏那茶壺,被她斟得有些顫動。放下茶壺,端起茶杯,靠了嘴唇,慢慢兒地呷著,她的視線,由茶杯沿上射過來,射到範先生臉上。在他的臉上,似乎隱隱地刻下了兩行字:我有金子七百兩,我有法幣兩千多萬。在民國三十四年春間,對於一位擁有兩千多萬資財的人,那還是不可不加以尊重的。便放下杯子來向他笑道:“我不是說了嗎?有錢的人,總是有辦法的,你現在是個財翁了,要做什麽計劃的話,那還不是要什麽有什麽,怎麽會是胡謅?不過你那有錢的人的複員計劃,說給我們這沒有錢的人聽著,那不是讓我增加為難嗎?我不願和你談。”

範寶華雖聽了她拒絕的話,可是看她的臉色,還是笑嘻嘻的,便說:“日久見人心,那就將來再談吧。不過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羅家有個熱鬧場麵,我已經被邀參加,你也去一個,好不好?”魏太太道:“賭錢的人,聽到了有場麵,不會拒絕參加的。不過你們今天這個場麵,是慶功宴,我姓魏的有什麽資格參加呢?”

範寶華道:“倒不一定是慶功,不討一部分人確是有點高興。你要去參加,那沒有什麽關係,我和你墊一批資本。”她微笑著望了他道:“你和我墊資本?墊多少?我贏了,當然可以還你,我若是輸了呢?”

範寶華笑道:“我們的事,那還不好說嗎?我決不騙你,先付現,以為憑證。”說著,在西服口袋裏,各處搜羅了一陣,搜出大小八疊鈔票,除了留下兩小疊外,其餘一把捏著,都放到魏太太麵前,笑道:“你看這作風如何?”魏太太真也沒得話說了,嘻嘻地一笑。

範寶華道:“羅家大概預備了一頓午飯,我們是上午去,黃昏以前回到重慶來。”魏太太道:“那不行,家裏的事,一點沒有安排,這個時候,就要過江,那又得犧牲一天的整工夫。”範寶華笑道:“這是推諉之詞吧?以往你出來賭錢,還不是賭到半夜裏回家,那個時候,你怎麽不說是犧牲一整天的工夫呢?”魏太太向他望著,笑了一笑。

範寶華道:“你也沒得可說的了。那麽,我們馬上就過江去吧。”說著,掏出錢來,竟自會帳。他原來放在魏太太麵前的那六疊鈔票,卻像沒有其事,竟自站起來向柱子上去取下帽子來,向頭上戴著。魏太太卻依然坐著不動,還是提起茶壺來,向杯子裏斟上一杯茶,笑著把肩膀顫動了幾下。

範寶華走著離開了座位幾步,就半偏了身子,兩手環抱在胸前,斜伸了一隻腳,對她看著。魏太太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好像是很不經意的樣子,把桌上放的那幾疊鈔票拿著,又很不經意地拿在手上。

範寶華笑道:“你收起來吧。這是第一批,我也希望你隻要這第一批。萬一不夠,我還可以給你補充起來。”魏太太笑道:“你怎麽打壞我的彩頭,我要掛印封金了。”她借著這封金的一個名詞,立刻打開皮包來,把幾疊鈔票向裏麵塞著,然後慢慢地走出座位來。

範寶華看到她走來了,就站著不動,讓她在前麵走。等她走過去了,然後在後麵緊緊地跟著。走出了館子大門口,魏太太站在路邊,兩頭望了一望。

範寶華道:“今天我們兩人合作,也許可以大獲勝利,而且今天在場的幾位戰將,我把他們的脾氣,也摸得很熟。趁著這兩天的運氣還不錯,我們來一回錦上添花,好不好?”魏太太抿了嘴微笑,對他看看。範寶華道:“的確的,今天這場賭,我們一定可以撈他一筆,別回家了,我給你雇車吧。”她又在街兩頭張望了一下,因道:“別雇車了,我先走,在南岸碼頭上等你。”

範寶華喜歡得肩膀扛起了兩下,眯住了雙眼向她笑問道:“你說這話是真的?”魏太太將嘴一撇,低聲道:“我現在不是讓你控製住了。我要撒謊,也不敢向你撒謊呀!”她雖是低著聲音的,可是她的語尾,非常的沉著,好像很有氣。說畢,她扭身就走了。

範寶華站著沒動,看了她的去路,確是走向船碼頭,這就自言自語的道:“我控製你?黃金控製你。有黃金,不怕你不跟我走,黃金黃金,我有黃金!”

第十一回極度興奮以後

二十分鍾後,範寶華也追到了輪渡的躉船上。魏太太手捧一張報紙,正坐在休息的長凳上看著呢。範寶華因她不抬頭,就挨著她在長板凳上坐下。魏太太還是看著報的,頭並不動,隻轉了烏眼珠向他瞟上一眼。不過雖是瞟上一眼,可是她的麵孔上,卻推出一種不可遏止的笑意。範寶華低聲笑道:“我們過了江,再看情形,也許今天不回來。”魏太太對這個探問,並沒有加以考慮,放下報來,回答了他三個字:“那不成。”範寶華碰了她這個釘子,卻不敢多說,隻是微笑。

這是上午九點多鍾,到了下午九點多鍾,他們依然是由這躉船,踏上碼頭。去時,彼此興奮的情形還帶了兩三分的羞澀。回來的時候,這羞澀的情形就沒有了,兩人覺得很熱,而且彼此也覺得很有錢,看到江岸邊停放著登碼頭的轎子,也不問價錢,各人找著一乘,就坐上去了。上了碼頭之後,魏太太的路線還有二三百級坡子要爬,她依然是在轎子裏。範先生已是人力車路,就下了轎子了。因站在馬路上叫道:“不要忘記,明天等你吃晚飯。”魏太太在轎子上答應著去了。

範寶華一頭高興地回家,吳嫂在樓下堂屋裏迎著笑道:“今天又是一整天,早上七點多鍾出去,晚上九點多回來。你還要買金子?”範寶華道:“除了買金子,難道我就沒有別的事嗎?”他一麵說著,一麵上樓,到了房間裏,橫著向**一倒,歎了一口氣道:“真累!”

吳嫂早是隨著跟進來了,在床沿下彎下腰去,在床底下摸出一雙拖鞋來,放在他腳下,然後給他解著鞋帶子,把那雙皮鞋給脫下來。將拖鞋套在他腳尖上,在他腿上輕輕拍了兩下,笑道:“伺候主人是我的事。主人發了財,就沒得我的事了。”範寶華笑道:“我替你說了,二兩金子,二兩金子!”吳嫂道:“我也不是一定是啥金子銀子,隻要有點良心就要得咯。”範寶華道:“我良心怎麽樣了?”

吳嫂已站起來了,退後兩步,靠了桌子角站定,將衣袋裏帶了針線的一隻襪底子低頭縫著。因道:“你看嗎?都是女人嗎。有的女人,你那樣子招待,有的女人,還要伺候你。”範寶華哈哈一笑地坐了起來,因道:“不必吃那飛醋,雖然現在我認識了一位田小姐,她是我的朋友,我們過往的時間是受著限製的。你是替我看守老營的人,到底還是在一處的時候多。”

吳嫂道:“朗個是田小姐,她不是魏太太嗎?”範寶華道:“還是叫她田小姐的好。”吳嫂把臉沉了下來道:“管她啥子小姐,我不招閑(如滬語阿拉勿關),我過兩天就要回去,你格外(另外也)請人吧。”範寶華笑道:“你要回去,你不要金子了嗎?”吳嫂嘴一撇道:“好稀奇!二兩金子嗎!哼!好稀奇。”說時,她還將頭點上了兩點,表示了那輕視的樣子。

這個動作,可讓範先生不大高興,便也沉下了臉色道:“你這是什麽話,你是我雇的傭人,無論什麽關係,傭人總是傭人,主人總是主人,你作傭人的,還能幹涉到我作主人的交女朋友不成?你要回去,你就回去吧。我姓範的就是不受人家的挾製。我花這樣大的工價,你怕我雇不到老媽子。”吳嫂什麽話也不能說,立刻兩行眼淚,成對兒地串珠兒似的由臉腮上滾了下來。範寶華走到桌子邊,將手一拍桌子道:“你盡管走,你明天就和我走。豈有此理。”說著,踏了拖鞋下樓去了。

吳嫂依然呆站在桌子角邊。她低頭想著,又抬起頭來對這樓房四周全看了一看,她心裏隨了這眼光想著:這樣好的屋子,可以由一個女傭人隨便地處置。看了床後疊的七八口皮箱,心裏又想著,這些箱子,雖是主人的,可是鑰匙卻在自己身上,愛開哪個箱子,就開哪個箱子。這豈是平常一個老媽子所能得到的權利?至於待遇,那更不用說,吃是和主人一樣,甚至主人不在家,把預備給主人吃的先給吃了,而主人反是吃剩的。穿的衣服呢?重慶當老媽子,盡管多是年輕的,但也未必能穿綢著緞。最摩登的女仆裝束,是淺藍的陰丹士林大褂,與杏黃皮鞋。這樣的大褂,新舊有四件,而皮鞋也有兩雙。工薪呢,初來的時候,是幾十元一月,隨了物價增漲,已經將明碼漲到一萬,這在重慶根本還是駭人聽聞的事,而且主人也沒有限製過這個數目,隨時可以多拿。尤其是最近答應的給二兩金子,這種恩惠,又是哪裏可以找得到的呢?辭工不幹,還是另外去找主人呢?還是回家呢?另找主人,決找不到這樣一位有家庭沒有太太的主人。回家?除了每天吃紅苕稀飯而外,還要陪伴著那位黃泥巴腿的丈夫,看慣了這些西裝革履的人物,再去和這路人物周旋,那滋味還是人能忍受的嗎?

她越想她就越感到膽怯,不論怎麽樣也不能是自動辭工的了。辭工是不能辭工,但是剛才一番做作,卻把主人得罪了。手上拿了那隻襪底子,綻上了針線,卻是移動不得。這樣呆站著,總有十來分鍾,她終於是想明白了。這就把襪底子揣在身上。溜到廚房裏去,舀了一盆水洗過臉,然後提著一壺開水,向客堂裏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