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當新聞記者的時候,我們二三十個朋友,另外成了一群,以年齡論,這一群人,由四十歲到十幾歲,以職業論,由社長到校對,可說是既平等忘年又忘形的一個集合。這個集合,並沒有哪個任聯絡員,也沒有什麽條例規定,更沒有什麽集會的場合與時間。可是這一群人,每日總有三四個或七八個,在一處不期而會,簡直是金聖歎那話:“畢來之日甚少,非甚風雨,而盡不來之日亦少。”(見《水滸》金偽托施耐庵作序)會麵的地方,大概不外四五處,夫子廟歌場或酒家,黨公巷汪劍榮家(照相館主人,亦係攝影記者),城北湖北路醫生葉古紅家,新街口酒家,中正路南京人報或華報,中央商場綠香園。除了在酒家會麵,多半是受著人家招待而外,其餘都是互為賓主,誰高興誰就掏錢,誰沒錢也就不必虛謙,叨擾過之後,盡管揚長而去。反正誰掏得出錢誰掏不出錢,大家明白,毋須做樣。
這種集合,都在業餘,我們也並不冒犯“群居終日,言不及義” 的嫌疑。若不受招待,那就人多了,鬧酒是必然的舉動,我在座,有時實在皺了眉感到不像話,常是把醉人抬出酒家,用黃包車拖了回去。可是這個醉人,明日如有集會場合,還照來一次。自然這就噱頭很多,如黃社長在大三元向歌女發脾氣,踢翻了席麵(有大鬧子樓的場麵、非常火熾),巨頭記者在皇後酒家,用英語代表南京記者演說之類,你常思之十日,不能畢其味。
說到別的集會呢,或者是喝杯釅茶,吃幾個燒餅,或者吃頓便飯,或者聽一場大鼓書,或者來一段皮簧。自然,有人會邀著打一場麻將。但一打麻將,是另一種局麵,至少像我這種人,就告退了。有時偶然也會風雅一點,如邀伴到後湖劃船,在莫愁湖上聯句作詩之類,隻是這帶酸味的玩意,年輕朋友,多半不來。這裏麵也免不了女性點綴,幾個文理相當通的歌女,隨著裏麵叫幹爹叫老師,年輕的幾位朋友,索性和歌女拜把子。哄得厲害!但我得聲明一句,他們這關係完全建築在純潔的友誼上。有鐵一般的反證,就是我們既無錢也無地位。
我們也有幾個社外社員(因為他們並非記者),如易君左、盧冀野、潘伯鷹等約莫六七位朋友也喜歡加入我們這集會。大概以為我們這種玩法,雖屬輕鬆,卻不下流,所以我們流落在重慶的一部分朋友,談到了往事,都感到盛會不常,盛筵難再,何以言之!因為這些朋友,有的死了,有的不知消息了,有的窮得難以生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