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推,原來是梅麗鑽了進來。她笑道:“什麽好風雅事情?怎樣就不帶我一個?”阿囡笑道:“八小姐,來來來,東西多著呢。”梅麗道:“都是誰請誰?”秋香道:“誰也不請誰。”因把打牌抽頭吃點心的話說了。梅麗對燕西道:“七哥,我和你商量,吃過飯,你讓我打四圈成不成?”阿囡一聽,先急了。她和梅麗的感情最好,不能抬轎子她坐,便笑道:“你不要來吧,七爺一方,今天是個輸錢的方向。你情願替七爺輸錢嗎?”梅麗道:“打過四圈,難道不拈風換方向嗎?”阿囡道:“換方向,你也是頂著他的位分,還得輸錢。”燕西道:“你這心眼兒不好,難道就認定了我輸錢嗎?梅麗不要來,讓我來爭口氣,非贏她們幾文不可。”秋香道:“除非後四圈改了辦法。若還是先一樣,非有翻頭不和,未必能贏我們的錢。”燕西道:“你們不量定我輸錢,我可以還照原先那樣辦。現在你們一定說我輸錢,我不能那樣傻了。”梅麗道:“阿囡,你讓給我打幾牌吧。”阿囡道:“八小姐,你不要來吧,換了一個人,大家就都要變了手氣了。”梅麗道:“你們怎麽全不讓我打?我總得打幾牌,我才甘休。”燕西道:“你要打,我就讓你打吧。”梅麗道:“我打可是算我自己的,與你無幹。”燕西道:“我輸了錢,就不用扳本了嗎?牌可以讓你,錢還算我的。”梅麗笑道:“設若再輸了呢?”燕西道:“自然還是我的,難道那又算你的不成嗎?”說好了,吃過點心,梅麗就接著燕西的牌往下打。阿囡一想,她反正輸的是七爺的錢,何必和她客氣?我們還是往下幹吧。剛坐下來打牌的時候,給玉兒、秋香各望了一眼,她們兩人會意。燕西這時不打牌,是局外之人,成了旁觀者的形勢。他見秋香輸了五塊多錢,還是嬉笑自若,一點不著急,很有點奇怪。正當這個時候,阿囡口內,不住地埋怨著牌。話沒說完,秋香憑空就打了一張白板給阿囡對。燕西且不動聲色,過了一會兒,裝著找什麽東西,就繞到秋香身後,一眼看見她麵前豎立的牌,還有一張白板。心想,好嘛!你這三個小鬼頭,倒是聯合起來,想弄我的錢。我先不做聲,將來再和你們算賬。四圈牌打完,燕西又輸四五塊錢。全算起來,倒輸了上十塊。依著梅麗,有些不服氣,還要打四圈。燕西笑道:“得了,人家也贏夠了,不好意思再贏了。要打,我讓你來,我不幹了。”梅麗道:“你輸了許多錢,不想扳本嗎?”秋香笑道:“輸了就輸了吧,和人拚命不成?待一會兒,三少奶奶叫起來沒有人,她又要見怪的,我是不打了。”燕西笑道:“你舍得輸那些個錢嗎?”秋香道:“七爺就那樣看我們不起,打牌總有輸贏,怕輸還來嗎?”燕西笑道:“好大話兒,過兩天我們再來一次吧。”秋香笑道:“隻要有工夫,來就來,怕什麽?”說著話,阿囡和玉兒先走了。

秋香對梅麗道:“八小姐,我們那邊打牌,去看看嗎?”梅麗道:“打不上牌,我就懶得瞧,我先走了。”說畢,她也出門去了。燕西見屋裏沒有第三個人,便對秋香道:“秋香,你是一個老實人,現在也學著壞起來了嗎?”秋香道:“什麽事學壞了?”燕西道:“我問你,你手上有兩張白板,為什麽拆了對子,打給阿囡去碰?”秋香道:“哪有這件事?”燕西道:“沒有這件事?我轉到你身後,親眼看見你打牌的,你還賴什麽?”秋香道:“我一對,她一對,對死了,怎麽能成牌呢?那牌因為我要打清一色,所以打給她對了。那麽巧就讓你看見了。”燕西豎起一個食指,指著秋香笑道:“你這孩子,不說實話,我就要告訴三少奶奶,重重地罰你!你們三個約好了,打算把我當傻瓜,贏我幾個錢去買東西吃,對不對?我早就知道了,讓你們贏去,看你們能贏多少?你再要不說實話,真把我當傻瓜了。”秋香笑道:“七爺輸個十塊八塊,那還算什麽?就算我們抬轎子抬去了。八圈牌,大半天,抬的人怪苦的。花幾個錢,那還不值得嗎?”燕西笑道:“要是這樣說,我花幾個錢,倒也不冤。”秋香笑道:“誰叫七爺和我們來哩?我們和七爺打牌,要是輸了,七爺也不忍心吧?所以我們非贏不可。”燕西笑道:“既然這樣說,這次饒了你們,可是下不為例。下次若再有這種事,連這次的一齊算出來,要你們加倍歸還。”秋香道:“話說完了,沒有我的什麽事了吧?我要走了。”說畢,返身要走。燕西道:“我還有一句要告訴你,你不要對阿囡說我已經知道,就這樣模模糊糊過去就算了。”秋香笑道:“這倒好,抬轎子的不要瞞著,坐轎子的倒要瞞著哩。”燕西笑道:“我是這一分兒邪門,要不然,你們不給這三人頭轎子我坐哩。”秋香這才笑著去了。

燕西一看鍾,還隻有九點鍾,走又走不了,在家裏又坐不住,這漫漫長夜,是怎樣的過去?坐了一會兒,先踱到上房裏來,隻見自己母親和二姨太太、翠姨、敏之四個人打牌打得正有勁。二姨太何氏一回頭,看見燕西,笑道:“老七,恭喜你。”原來二姨太是生了子女的人,又上了年紀,所以他們嫡出的男女兄弟們,對她要尊敬些,她也不輕易和子女們說笑話。現在她說了這句話,燕西倒莫名其妙。笑道:“好好兒,有什麽可喜的?”二姨太太道:“有好幾個月了,我沒見你晚上在家裏。今天在家裏待住了,還不是可喜嗎?”燕西道:“幸虧爸爸不在這裏,不然,姨媽是給我火上加油了。”金太太道:“真是的,你那個什麽鬼詩社,快一點收了吧。要找朋友作詩,家裏也一樣的集會,何必花上許多錢,另外賃房?我聽說你到處借錢,大概是虧空得不少?再要不收拾,借了許多錢,你父親知道了,肯依你嗎?從今天起,你要不在家,我就派人去找你,看你在外麵做些什麽?”燕西道:“誰說了我鬧了虧空?”翠姨笑道:“你別望著我,我可沒說。”燕西道:“誰也有錢不湊手的時候,那也不算虧空。”金太太道:“聽你這口音,你就虧空不少,還用得說哩。天一天二,我要盤算你的用度。瞧瞧這虧空,究竟是怎樣拉下來的?”燕西一聽消息不好,又溜開了。

順著腳步不覺又到玉芬這邊來,隔了院子,看見上房燈光燦爛,就知道牌沒有下場。燕西走進來一看,玉芬麵前的籌碼,依然堆得很高,笑道:“贏家到底是贏家,現在還攏著那些籌碼啦。”玉芬道:“你以為我還贏了哩?輸著不認得還家了。”燕西道:“我去的時候,你很贏啦,而且和了一個三抬。”玉芬道:“自那牌以後,就沒開過和了。我今天打牌很不成,你替我看著一點吧。”潤之道:“你請到了他,那算請到了狗頭軍師了!要靠他來替你扳本,那真是夢想。”燕西笑道:“我在桌上打兩牌,你們就把我轟下來,怎樣倒怕這狗頭軍師哩?”說時,他走到玉芬身後坐著,接連著看了幾牌。玉芬笑道:“真是狗頭軍師,你不來我牌還取得好看些。你一來了,好牌都取不到了。”燕西笑道:“這就有點不近人情了。你打得不好,可以說是我軍師不會劃策,至於你取牌取得不好,是你手上的事,和我什麽相幹?你若讓我打幾牌,我若不和,我才肯承認狗頭軍師的徽號。在場的各位聽著,是真把我當狗頭軍師嗎?若是不怕我,就讓我上場打幾牌。”佩芳道:“不讓你打吧,讓你說嘴。讓你打吧,又中了你的計。”燕西道:“那就聽各位的便了。”佩芳說:“就讓你打幾牌吧。你不和牌,看你有什麽臉下場?”燕西聽了,連連就催玉芬讓開,自己便打起來。隻打了一牌,梅麗就來了。說道:“七哥剛在那邊下場,怎樣又在這裏打起來了?”佩芳道:“老七,你在哪裏打牌?”梅麗笑道:“誰也想不到是哪一班角色。”玉芬道:“大概又是在外頭弄了一些烏七八糟的人回來。”梅麗道:“不是不是,是阿囡、秋香、玉兒三個人,躲在他書房後麵打。抽了錢,還叫廚房裏大送其點心來吃哩。”玉芬道:“是真的嗎?老七。”燕西道:“你們都不帶我玩,我可不就是這樣窮湊付嗎?”慧廠道:“玉芬,你提防一點吧。大嫂的一個小憐,讓老七今天和她談自由,明日和她談平等,結果,讓她真去談平等自由了。現在他又在實行下層工作,去煽惑他們。阿囡呢,不要緊,她是自己有主張的,而且是雇用的人,反正管不著。玉兒小呢,還不懂戀愛。你家的秋香,可到了時候,隻要他一鼓動,又是小憐第二,你可白疼她一陣子。”燕西被慧廠當麵說了一頓,臉上倒有些變色,勉強笑道:“二嫂,別人可說這話,你不該說這話。你不是主張解放奴婢製度嗎?我就實行下層工作,也是附和你的主義,你不保護我倒也罷了,怎樣還揭穿我的黑幕?”玉芬笑道:“老七,這可是你說的話。我待你不錯呀,為什麽下這樣毒手,煽惑我的人逃跑?剛才我還說,一定借個千兒八百的救你急,這樣一來,你別想我一個大了。”燕西急了,不知怎樣說好,放下牌來,站起身卻對玉芬作了兩個長揖,笑著道:“做兄弟的說錯了話,這裏給嫂嫂賠禮,這還不成嗎?”

正好這個時候,鵬振由外麵進來,便對玉芬道:“憑著許多人當麵,要人家賠不是,這未免有點說不過去。”佩芳道:“你不懂得,你就別問了。他哪是賠禮,他是問玉芬借錢呢!”鵬振道:“輸不起,就別來,為什麽這樣和人借錢來賭?”佩芳說的時候,玉芬早是不住地對她以目示意。這會子鵬振認為是燕西要借賭博錢,佩芳將錯就錯,卻不往下說。燕西也知道玉芬有錢,是不肯告訴鵬振的,也就含糊一笑,不加辯駁。鵬振道:“要多少錢呢?我借給你吧。”說了,在身上掏出一卷鈔票,向桌上一扔,說道:“這是一百。若是扳了本轉來,可得就還我。錢在你手上是保不住的,不還我,你也是一半天就胡花掉了。”佩芳笑道:“老三,看你這樣子,是贏了錢。”鵬振道:“那也有限,這一百裏麵,還有我的本錢在內呢。”燕西接了錢,笑著照舊往下打牌。玉芬站在身後,更忍不住笑。慧廠笑道:“人運氣來了,發財是很容易的,肥豬拱門這件事,我以為不過是一句笑話罷了,不料天下倒真有這件事。”鵬振看了這種情形,倒有些疑惑,便問燕西道:“你不是自己打牌吧?”玉芬搶著說道:“怎樣不是自己打牌,他好賭,和你也差不多。”鵬振道:“你怕我真不曉得呢,我也看出來了。這個位子是你的。你大概輸了,叫他替你打幾牌,對不對?”玉芬知道瞞不住了,笑道:“不錯,是請他替我打牌。你失錯把錢拿出來了,還好意思把錢拿回去嗎?”鵬振笑道:“我是看見老七輸了,好意借錢給他充本,我倒充壞了嗎?”玉芬道:“我也沒有說你這事做壞。但是我打牌,你借幾個錢我充本,那也不算什麽,你一定要拿回去,實在也有些不好意思伸手。”鵬振笑道:“就是那樣辦吧。可是你要贏了,錢可得退回我。”玉芬笑道:“好吧,你等著吧。”鵬振看那情形,錢是拿不回來了。便笑道:“話說到這裏,我也沒別法,我隻有望贏了,物歸原主啦。”說畢,走過臥室對門去。隻見屋子裏書架上放信件的絲網絡裏,在紙堆裏露出一截湘妃竹扇柄。一看見,心裏不覺一動,趕快拿起來,正是陳玉芳送燕西的那一柄折扇。自言自語地道:“老七這東西真是粗心。這柄扇子,怎樣放在這裏?要是那一位看見了,那還得了!”拿了那一柄扇子,便要向書堆的縫裏塞。忽聽得有人在後麵說道:“塞什麽?我早就看見了。這不是一個小旦送你的表記嗎?”鵬振一回頭,見是玉芬跟著進來,笑道:“這又算你捉到我的錯處了,這是人家送給老七的。”玉芬道:“送給老七的,你為什麽說,不讓那一位看見哩?我問你,剛才你自言自語地說那一位,這那一位是誰?”鵬振笑道:“別嚷了,外麵許多人,聽見了,什麽樣子?我是怕你見了生疑心,哪有別的什麽意思呢?”玉芬道:“有什麽怕人聽見?要怕人聽見,就不該做出這事來。”鵬振道:“慢說這把扇子不是送我的,就是送我的,這也不算什麽,何必注意呢?”玉芬道:“注意是不必注意。我以為有錢多逛幾回窯子,多捧幾個坤角兒,還是你們胡來的爺兒們做的事。拿著許多錢,捧一個假女人,這不是發傻嗎?”鵬振不願意再和他夫人拌嘴,拿了那柄扇子,放在燕西麵前道:“這是你的,你拿去吧,不要生出許多是非來。”說罷,揚長而去。潤之等他走遠了,才笑道:“我看三哥有些移禍過東吳的意思。”又笑著對燕西道:“你瞧見沒有?結了婚以後,有許多事情,是要受拘束的。”

燕西聽了這話,當時也不過一笑。後來牌打完了,一人到書房裏去睡覺,想著潤之的話,倒是有理。你看,大哥雖不怕大嫂,但是在大嫂麵前,有些事總得遮遮掩掩。二哥不必說了,見了二嫂,就像蒙學生見了先生一般,一點辦法沒有。三哥呢,和三嫂感情不錯,但是處處碰三嫂的釘子,也是忍受著。我將來和清秋結了婚,難道也是這個樣子不成?無論如何,我想自己得先振作起來,不要長了別人的威風。我想丈夫之所以怕夫人,有些是因為婦人無見識,嘮叨得厲害,不屑與她爭長短。有些是因為心裏愛夫人,不願意讓她難堪,寧可自己委屈些。有些是因夫人有本領,想她輔助,不敢得罪她。以上三項,要以第一類為最多,第三類最少,第二類不多不少。若論我呢,就怕失敗在這第二層上。他自己這樣想著,覺得似乎難免。但是這樣事情,也以對手方的態度作為轉移,若是對手方並不是悍婦潑婦刁婦懶婦,隻要多少有些溫順之德,越是迷戀著她,就越顯得感情敦篤,應該要受著男子的感化才是。若是男子對他夫人有很厚的愛情,卻落了一個懼內的結果,豈不讓天下男人都不敢愛他妻?他轉念一想,以為自己的未婚妻很是溫柔的,絕沒有悍潑刁賴這些惡根性。將來我們要結了婚,大可以做個榜樣,給哥嫂們看看。哪一天有工夫,我倒要約著清秋到公園裏去,把這話和她談談,看她怎樣說?我想她一定含笑不言的了。他心裏藏著這個啞謎,想了一晚。

到了次日,隻洗了一把臉,喝一口茶,點心還沒有吃,便向落花胡同來。他的汽車是和姊妹共用的,恰好敏之一早起來,坐著車子走了。燕西便叫聽差,雇了一輛人力車坐了。到了那裏,覺得有兩天沒有看見那人,心裏有些惦記。慢慢地走到冷家這邊院子裏來,先就喊道:“宋先生在家嗎?”宋潤卿連忙推著門,伸出半截身子來,笑道:“在家在家。”燕西一麵說著話,一麵走過來,說道:“昨晚上好大雨,在家裏打了一晚的牌。”宋潤卿道:“怪道呢,昨天我到你那邊去,裏麵竟是靜悄悄的。”燕西道:“失迎得很,有什麽事嗎?”宋潤卿道:“天一天二,我打算到天津去一趟,大概有上十天的耽擱。舍下這邊的事,還要望老兄多多照應。”燕西道:“這還用得說嗎?宋先生哪天走呢?”宋潤卿道:“本來是打算今天走,因為衙門裏的假還沒有請好,恐怕要到後天走了。”燕西笑道:“那麽,應該替宋先生餞行了。”

宋潤卿道:“去個幾天就回來,餞什麽行?”燕西道:“也不要說餞行,今天在我那邊吃便飯,大家喝兩盅。你看如何?”宋潤卿道:“那我倒可以奉陪。”燕西道:“要不然,叫他們把菜送到這邊來,請冷伯母也喝兩盅。”宋潤卿道:“倒不必那樣費事。”燕西道:“並不費事,不過叫廚子多添兩樣菜罷了。”燕西說著,便走到院子裏去喊道:“伯母!我今天晚上,預備了一點菜,請吃便飯。也不必到我那邊去,我叫他們送過來。”一麵說著,一麵向裏看,見清秋正坐在玻璃窗下看書。聽到說話,抬頭望了一望,燕西正向著她笑呢。她並不理會,又低下頭去了。燕西想:怪呀!這樣子,她十分冷落,有什麽事生氣嗎?那冷太太卻在簾子裏答道:“金七爺,你怎麽又費事?”燕西道:“不費事,吃便飯罷了。”口裏說著,腳故意向前移,一直就走到廊簷下來。那邊清秋越是知道他走近,越是不肯抬頭。燕西站立了一會子,覺得無聊,隻好走開。因見韓媽在院子裏洗衣服,和她丟了一個眼色,讓她走向前來。燕西站在小門下等著,對韓媽點頭。韓媽用身上的藍布圍襟擦著手,笑著輕輕地說道:“她生氣了,你知道嗎?我說,七爺,你這個事,得早些往大路上辦,也免得我牽腸掛肚。”燕西笑道:“今天你怎麽陡然提起這句話來了哩?”韓媽道:“人家也是這樣惦記著哩。我看她那樣子,就很發愁。你想想,到了這一份兒情形,這個事還擱得住嗎?”燕西道:“她若再要發愁,你就可以對她說,我正在想法子呢,不久就要說開來了。”韓媽道:“那敢情好,我得喝你的喜酒哩。”燕西笑了一笑,問道:“她就是為這個事發愁嗎?”韓媽道:“總是吧,家裏是沒有誰得罪了她。”燕西道:“那就是了,回頭在一處吃了晚飯,就會好的,那倒不要緊。”韓媽見他如此說,仍舊去洗衣服。燕西低著頭,慢慢地踱回去了。

到了晚上六點多鍾,燕西那邊的廚子,就把酒菜向這邊送來。宋潤卿對於吃喝,至少是來者不拒,便叫廚子一直送到上麵正屋子裏去。韓媽揩抹了桌麵,將酒菜一齊安排在桌上,廚子自退去。燕西也就走了過來,一迭連聲地請伯母坐。冷太太隻好走出來,口裏卻說道:“怎好三番兩次的叨擾?”燕西道:“伯母快不要說這話,連這一點小事,還要這樣說,倒叫人笑話了。”宋潤卿一見清秋沒有出來,便道:“大姑娘怎麽還不出來?”冷太太因為燕西前次幫了好幾百塊錢的忙,對於他的感情又加濃了一點。也道:“我們索性不必客氣了,你也來坐下吧。”清秋聽到舅舅和母親都說了,隻好走出來。她見了燕西,在人當麵,隻得叫了一聲金先生。冷太太和宋潤卿對麵坐了。那清秋的眼色,不向燕西正麵看來,板著麵孔,似乎有些怒色。燕西在席上吃著飯,曾屢次用話去兜攬她,她總是低著頭不理。燕西仔細一想,是了,前天我回去了,她知道我是去會秀珠的。昨天一天,又沒打一個照麵,形跡更是可怪,大概她疑惑我這兩天都陪著秀珠呢。便和冷太太道:“伯母,昨天晚上的雨,不小嗬。”冷太太道:“可不是,屋上的水,像瓢倒下來一般。”燕西道:“因為這樣,街上都斷絕了交通,我要出來,都出來不了。”清秋聽了這話,對燕西隻看了一眼,依舊低著頭吃飯。吃完了飯,她便先離開了。燕西說是說了,也不知道她肯信不肯信?若看那種情形,是很不以為然的。吃飯以後,閑談了一會兒,燕西回那邊去,就私自寫了一封信給她。等韓媽出來的時候,遞給她帶了進去。這一宿,各自藏著一腔心事,自不能無話,大家都急急地盼望著,明日怎樣去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