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爾薇雅那柔軟的身體在半空中墜落。

夏亞踏前一步,將那具嬌軀扶住。

也近乎是在席爾薇雅失去意識的同時。

那漆黑如墨的可怖陰影,便宛若潮水一般從席爾薇雅四周的虛空中奔湧而出。

宛若漆黑的海潮,在頃刻間周遭的夜蘭花海盡數籠罩。

隻是稍一觸碰,那些淺紫色的花朵便宛若觸碰到了什麽禁忌的災禍一般,在極短的時間內枯萎。

然後,在千分之一個刹那之後,原本嬌嫩的花瓣便風化為了無數枯黃的粉末。

這便是寄宿在席爾薇雅體內的黃昏神力。

在過往的人生,哪怕在睡夢裏,席爾薇雅也在潛意識中壓製著青銅十字架上內的暴動。

但是這一次,席爾薇雅放棄了。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她隻是任由那些陰影彌散而出,占據了她的全部身心。

看著四周那席卷而來的昏黃光芒,夏亞的麵色不變。

早在他還是二環之時,便在精神力強化藥劑的輔助下解決過類似的情景。

這一次,雖然為了後續的計劃,夏亞未曾再飲用類似的透支藥劑。

但是伴隨著他的實力晉升三環,解決這點失控的黃昏神力自然不在話下。

夏亞那雙漆黑的眼眸,悄無聲息地映射出了三輪宛若勾玉般旋轉的銀月。

「月讀」發動。

下一刻。

一輪皎潔的月華,悄無聲息地浮現在了那昏黃的浪潮之上。

然後,在那銀月光輝的照耀之下——

原本奔湧躁動,仿佛要將世界所吞沒的昏黃神力,重新一點又一點地複歸平靜。

最終那昏黃的神力宛若潮水一般褪去,重新收回了席爾薇雅的體內。

僅餘下周遭那片枯萎的花海,證明著它們存在過的痕跡。

等到周圍的一切動靜盡數平息,夏亞方才重新蹲下身子。

他從「空間口袋」中取出了一瓶治療藥劑,打開瓶蓋。

將翠綠色,充滿了生命氣息的**滴落在席爾薇雅的後背上。

滴答——

滴答——

翠綠的**被傷口所吸收,那汩汩流淌而出的鮮血被止住,夏亞也旋即重新收起了煉金治療藥劑。

在他的身前,少女緊閉著雙眸,陷入了深沉的昏迷狀態。

唯有那素白的嬌嫩臉頰上,還留下了兩道濕潤的淚痕。

“女人愛一個男人,往往要比男人愛一個女人的代價高很多……”

“我現在,算是印證了前世的這句話嗎?”

夏亞自嘲地笑了笑。

他伸出手,拭去了席爾薇雅那恬靜的俏臉上,那兩道未曾幹涸的淚痕。

緊接著,夏亞蹲下身子,將昏迷中少女的軀體以公主抱的方式抱在了懷中。

“閃閃。”

“唧!(了解!)”

魂約空間中,早已等候多時的小金絲猴迅速帶著夏亞發動了「閃現」。

晨星丘陵上的兩道身影迅速消失不見,以極其微小的間隙,向著山下的方向躍遷而去。

蒼庭王都。

那裏,方才是蒼庭古國這一曆史殘響的最終幕。

同樣,那裏也是夏亞所將要奔赴的舞台。

燃燒著烈焰的幕布已然揭開。

來自於西大陸各處——

懷揣著不同立場,不同目的,不同心思的人們在王都之中匯聚,隻為了爭奪那被稱呼為“黃昏”的神之權柄。

你方唱罷。

我登場。

……

西大陸,黃金平原。

白銀城,白堊高塔本部。

“你要去長眠位麵”

白塔大圖書館管理者,有著「寂靜歌者」稱號的伊絲維妲重複了一遍菲歐倫的話語。

那平日淡漠的臉龐上,極為少見地浮現出了意外的神色。

“菲歐倫,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麽?”

“長眠位麵,那可是……”

“我就是因為知道長眠位麵的秘密,所以才這麽著急從弗雷斯塔帝國趕回來的。”

菲歐倫直接打斷了伊絲維妲的言語。

她揮了揮手,將身後那隻散發出無窮龍威的黑鱗亞龍收回了魂約空間之中,清冷的眸子中帶著些許的急切之色。

“伊絲維妲,你還記不記得,塔主大人她沉睡之前所留下的言語。”

伴隨著菲歐倫的這句話出口,伊絲維妲的目光,一點點地變得凝重了起來。

“你是說,是有關於蒼庭的事情?”

“沒錯。”

宏偉高塔的前方,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片刻的靜默之後,伊絲維妲方才再次開口。

隻是,這次她的話語很猶豫,帶著斟酌的意味:“你要想清楚,如果你所帶來的信息隻是誤報的話,究竟意味著什麽……”

“那是塔主大人她唯一的禁臠,倘若隻是虛驚一場,那麽你可能再也回不了白塔了。”

“我本來也就沒想回歸白塔,副塔主冕下。”

菲歐倫灑脫地笑了笑:“這次回來報信,也僅僅隻是為了報答白塔將我撫養長大的恩情而已,沒有別的企圖。”

伊絲維妲在菲歐倫那漆黑的金屬麵具上停留了許久。

良久之後,她方才輕聲開口:“好。”

伴隨著話語出口,在旁人看來,白塔周遭的廣場上依舊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但是,此時此刻——

在菲歐倫的眼中,這處空間之中,已經彌漫起了一道又一道的空間波動。

然後,在極短的時間之內。

空間波動轉化為了一道道淩厲的裂痕,最終匯聚為了無色無形,常人難以觀測卻巍然而又龐大的空間風暴。

下一刻。

漆黑的天幕上出現了一道道晶瑩的碎痕。

主物質位麵的界壁顯現出缺漏。

出現了一道轉瞬即逝的,通往維度深淵的裂縫。

擊穿主物質位麵與維度的屏障,這一般是傳奇強者方才可以掌握的專屬能力。

此刻的「寂靜歌者」伊絲維妲,也是依靠著她身在白塔主場,身為白塔副塔主的權柄方才能夠完成這般偉業。

看著那扭曲的維度間隙,菲歐倫沒有猶豫,直接邁步進入其中。

維度裂隙中,到處都是紛亂的空間亂流,隻要走錯一步,那麽哪怕是稱號級的禦獸師也可能在頃刻間飲恨當場。

菲歐倫平靜心神,順著那若有若無的牽引,穿越一道又一道空間裂痕。

有萬千位麵的殘影在她的身旁虛幻顯現,卻都被菲歐倫所視而不見。

幾個呼吸之後,那扭曲的空間亂流還有繁雜的位麵投影皆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絢爛卻又低沉的黃昏。

那是一方有著萬千高塔,無數宮殿還有層層疊疊巍峨城牆的建築群。

建築群落籠罩在深沉的黃昏光輝之中,恢弘而華麗,像極了古老神話之中,那泰坦巨人族所居住的王庭。

菲歐倫深吸了一口氣,那金屬麵具下的美眸中閃過了一絲凝重之色。

她未曾召喚出自己慣常使用的坐騎黑鱗亞龍,而是一步步地走進了那片被黃昏所籠罩的宮殿群中。

菲歐倫很清楚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這是一個,以一人之力所開辟而出的全新位麵。

外界的人們都以為,那位在五百年前建立起了三塔之一的白堊高塔,在極短的時間內宛若彗星一般崛起的「蒼銀魔女」,早已經被埋葬在了歲月之中。

這也是合情合理的猜測。畢竟按照目前極少數可考證的資料,那位蒼銀魔女的種族是純血人類,而並非是那些長生種。

哪怕是抵達了傳奇的位階,但還是會受到種族壽命的限製。

再加上「蒼銀魔女」席爾薇雅.布倫斯塔特已經足足數百年未曾有過出手的記錄,哪怕是在一些強大勢力的情報庫中,也已經將她的檔案給標記為了「失蹤」。

也許是壽命耗盡、也或許是在探索星界或靈界的過程中發生了意外。

再或者幹脆就是迷失在了維度深淵與虛空的夾縫之中,雖然還活著,但也永遠不可能再回歸西大陸,對西大陸上的人們而言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

西大陸的曆史中,這樣失蹤的傳奇可謂數不勝數。

畢竟沒有哪位傳奇不渴望成神,而成神的機緣便在那遙遠的星界與維度深淵之中,這是許多傳奇所認可的一種觀點。

所以自古以來,不知道有多少傳奇強者踏上了遠征星界的旅途,其中的大部分都永遠不會再歸來。

但是,唯有伊絲維妲與菲歐倫這樣的白塔高層,方才清楚的知曉——

蒼銀魔女席爾薇雅,其實並未前往過星界與靈界。

甚至,她在成就了傳奇之座後,對於那些讓無數前者趨之若鶩的成神之路,也從未有過什麽想法。

席爾薇雅一直都在西大陸。

或者說的再準確一點,她一直都長眠在這個附屬於主物質維度的次級位麵當中。

並非是如部分壽元將至的強者那般,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而選擇以沉睡的方式來苟活……

那位白塔之主,在登臨傳奇沒多久之後,便為自己建立了這處長眠之地。

而後來名揚天下的白堊高塔,其實最開始席爾薇雅建立的初衷,僅僅隻是為她自己找看守沉眠之地的守衛而已。

這位蒼銀魔女那麽年輕的年齡,便選擇以自我封印的方式陷入沉眠……

就仿佛是為了在歲月長河之中——

等待著誰歸來一般。

……

菲歐倫一步步朝著那片籠罩在黃昏的宮殿之中走去。

最開始還能維持著正常人的步行速度。

但當她真正進入宮殿之中,開始接觸到那凝固的黃昏之時,菲歐倫的步伐卻變得格外困難。

額角滲出了汗珠。

在那黃昏光芒中每邁出一步,她那眸子裏的凝重之意便加重了幾分。

仿佛是有某種龐然的威勢,借助那昏黃的光芒籠罩於菲歐倫的全身,讓她每一次邁步都變得舉步維艱。

但菲歐倫依然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就這樣一步步地走著。

她穿過了用灰白石磚所鋪就的宮殿地麵,登上了通往宮殿上層的台階,周遭巨大的銀白石柱上,那厚厚的浮塵隨著菲歐倫的到來簌簌而落。

最終,菲歐倫的腳步停頓在了這座宮殿群落的最高層。

在宮殿的最深處,有一道宛若幕簾一般的,淺薄的昏黃陰影。

她穿過了那簾布般的陰影,抵達了位於宮殿最深處的王座之間。

這是一處寬大的殿堂,巨大的玻璃窗扉之外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與星辰,卻依然有淡淡的光芒將這裏籠罩。

冷清而又黯淡。

殿堂的最中央是一方銀白的王座。

蒼銀王座之上,坐著一位純銀長發及腰的女人。

她的身形窈窕,身穿一身有些破舊的漆黑紗裙。

背後有層層疊疊的昏黃羽翼垂落而下,虛幻而又朦朧,將銀發女人的大半個身體與整個蒼銀王座皆包裹入了其中。

銀發的女人便這樣靜坐在凝固的黃昏裏。

她的右臂撐住王座上的扶手,用手托著自己的側臉,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熟睡。

在看到王座之上那道窈窕的身影之時,菲歐倫的靈魂深處,忽然浮現出了某種巨大的危機感。

雖然那蒼銀王座之上的人影分明還在沉眠,卻依然讓她驚悚莫名,仿佛自己的性命隨時都會被那凝固的黃昏所剝奪。

作為老牌稱號級禦獸師,哪怕麵對傳奇,她本也不該如此不堪。

看來,即便陷入了沉睡——

但是在這五百年自我封印的長眠之中,塔主的實力,分明還在隨著時間的積累不斷增長……

菲歐倫的心頭忽然閃過了如此的預感。

尋常的強者哪怕通過自我封印和沉睡延長壽命,再複蘇之後也必然會實力驟減,需要經曆一段時間的恢複方才能重新達到巔峰。

但是,此刻王座之上的那道窈窕身影,給菲歐倫所帶來的壓迫感,卻分明要遠比她以往見過的其他傳奇更為恐怖。

完全就不是一個次元的存在。

菲歐倫不敢再把視線投向王座之上。

她安靜地低下了頭,用極為恭敬的聲音開口。

“尊敬的席爾薇雅冕下。”

“很抱歉打擾您的沉睡。”

“但是根據您在進入長眠位麵前,向白塔先輩們所下達的指示——”

“我在弗雷斯塔帝國擔任南方監察使的時候,偶然間察覺到了一處蒼庭古國的遺跡被發掘。”

“在遺跡發掘現場,我們還察覺到了曆史殘響出現過的痕跡,但是那處曆史殘響極為特殊,我們都無法進入其中。”

“另外,有一位年輕人應當進入過蒼庭古國的曆史殘響之中,這處遺跡的發掘也是他所最先找到線索的。”

“他的名字叫做夏亞.埃古特。”

“當前的年齡為十七歲,聖羅蘭學院三年級生,目前已經擁有了準大師級別的戰力……”

“我懷疑,他與您所在意和追查的過往,有某種關聯……”

菲歐倫俯著身子,用極為簡短的話語,迅速地將自己所掌握到的全部情報吐露而出。

最後一個字節剛落,她的身形便迅速淡化。

維度裂隙顯現,將菲歐倫帶離了這片銀色與黃昏交錯的銀白世界,重新返回了主物質位麵之中。

這道蒼銀王座附近的壓迫感實在太大,哪怕是一位六環級別的禦獸師,所能夠堅持的時間也是以秒來計算。

菲歐倫的身影消失不見,整片被黃昏所籠罩的宮殿重新回歸了難言的寂靜。

昏黃的天幕,巍峨宏偉的純銀殿堂,一切仿佛都被凝固定格。

不知道過了多久……

那沒有一絲雜質的王座銀扶手之上,一根白皙的食指,忽然微微動了動。

凝固的黃昏裏,那身穿黑色紗裙的女人依舊端坐在王座之上沉睡著。

但是。

在王座之間的某一處,一本古樸而陳舊的厚重古籍,忽然憑空敞開。

那沾滿了灰塵的古老書頁,毫無征兆地嘩啦啦翻動了起來。

然後,定格在了其中空白的某一頁。

下一個刹那。

一行行娟秀而又古樸的淡金色字跡,憑空在那厚重的書籍之上顯現而出。

「從自我封印的長眠中醒來,我的記憶也變得殘破不堪,唯獨,那份被背叛的回憶依舊刻骨銘心。」

「查看了一下時之砂的流逝程度,主物質位麵已經過去五百多年了嗎。」

「從剛才那位來訪者的身上察覺到了熟悉的感覺,也就是說,我所創立的那座高塔還未覆滅?」

「這倒是個不錯的好消息,還能看到親切的事物。」

「我還以為等我再次醒來之時,一切都會變得滄海桑田,天翻地覆,就像我曾經的家鄉那樣……」

「翻看了一下王座的記錄——」

「那個應該是出身於白塔的小姑娘,來長眠位麵喚醒我的原因是因為,發現了蒼庭公國遺跡上的曆史殘響。」

「還有,那個曆史殘響的發現者……」

那憑空書寫的淡金色文字,忽然微微定格。

緊接著。

哢嚓——

那蒼銀的王座之上,原本仿佛將光陰的流逝也一同凝固的黃昏,在刹那之間破碎而開。

化為了無數昏黃的碎片,散落一地。

那書籍上的文字再次浮現而出。

但是原本娟秀而端正的淡金字跡,此刻卻忽然變得潦草淩亂了起來。

「夏亞……」

「哥哥?」

——節選自《蒼銀魔女日記》第七百零五頁,神聖曆902年,寒霜之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