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落血花。

染紅了這個靜謐的夜。

席爾薇雅勉力側身,強忍著劇痛睜大了眼睛,看向身後的夏亞。

“為什麽?”

她直視著眼前的黑發少年,幹澀的嘴角微動,道出了無聲的呢喃。

輕聲的話語化為了古老的言靈,漆黑的陰影汩汩流淌而出。

那雙黛紫色的美眸眼眸之中,滿是不解,疑惑——

震驚,還有迷茫。

在半年多前。

席爾薇雅曾經想過在那個冰冷的冬夜,結束自己的生命。

是眼前這個黑發黑眸的少年,將她從格蘭特海那冰冷徹骨的海水中救了起來。

是他告訴了自己——

一個人罪惡與否,並不源自於她的出身,最終會走向何方,僅僅取決於席爾薇雅自己的選擇。

是他在那無邊的惡意與黑暗之中,給了自己活下去的勇氣。

也是他和自己許下了約定,等到自己能夠徹底控製內心深處的怪物之後,便帶著自己去海的盡頭,看那王都之外的萬水千山,星河爛漫。

……

那萬千的回憶,在頃刻之間湧上心頭。

這大半年的時間,是席爾薇雅自從母親去世以後,所經曆過最為美好的時光。

在無數個沒有星星的漆黑夜晚,正是靠著這份回憶,席爾薇雅方才能夠在直麵那枚青銅十字架的痛苦與蠱惑之下,維係著自己的本心不再動搖。

她本以為這樣的美好會一直持續下去。

她本以為自己可以就這樣陪著夏亞哥哥一起慢慢變老。

等到有朝一日兩人都老朽地再也走不動路,隻能坐在某處山間小舍的躺椅上悠然曬太陽的時候,談及最初邂逅時的事情,還可以相視一笑。

平淡,卻曆久而彌新。

但是此時此刻。

那一幅又一幅或是美好,或是甜蜜,或是雋永的畫麵圖景,卻正宛若夢幻泡影一般支離破碎。

在那萬千崩潰的碎片之後,是正從自己的後心處緩緩收回血刃的黑發少年。

這道熟悉的身影在過去令席爾薇雅無比安心,可如今,卻又是那麽的冰冷而陌生。

大量失血所帶來的虛弱感,讓她的意識都變得模糊而朦朧,腳下一個趔趄,跪倒在地。

但席爾薇雅依然直視著夏亞的眼睛,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她期望著夏亞給出一個理由,哪怕這個理由隻是胡編亂造,經不起推敲的也好——

比如夏亞被人暗中拿捏住了把柄被迫如此,再比如他有不得不這麽去做的苦衷。

再或者是剛才那一瞬間夏亞被幻術控製住了精神,是被人操控著將那柄刀刃送進了自己的後胸。

但是,仿佛是看透了席爾薇雅內心所想一般。

夏亞輕歎了一聲,那雙漆黑眸子裏依舊冰冷而淡漠。

“所以說,席爾薇雅。”

“你真是又傻又單純,天真的讓我想要發笑。”

“鐵一般的事實都已經擺在你的麵前了,你居然還想要我給你一個解釋。”

“也罷——”

夏亞的話語微微頓了頓,內心的負罪感正在節節攀升。

女人就是這樣的生物,一旦付出了真心,那名為愛情的東西便會瘋狂衝刷掉她們的理性。席爾薇雅自幼便沒有與外人所交流的經驗,感情經曆和情商都近乎趨近於零。

所以當她喜歡上了自己以後,便是近乎於傾盡所有的付出,更是會無腦信任自己,說什麽扯淡話都會信。

哪怕剛才夏亞已經給她背刺了個透心涼,但是夏亞可以確信——

隻要自己隨便胡扯上幾句理由,那席爾薇雅必然會無條件地選擇原諒自己,甚至還會自行腦補圓上理由邏輯的缺漏。

正如現在這樣,席爾薇雅並沒有反抗也沒有掙紮,神情中更是沒有分毫被背叛的憤怒。

她僅僅隻是困惑而茫然地看著夏亞,那雙黛紫色的眼眸中甚至隱約透出了幾絲祈求之意。

就宛若是被主人遺棄在野外的小貓,緊緊地跟在那遠去的汽車後麵奔跑著,盼望著主人能夠回心轉意,停下車子重新把它撿起來抱在懷裏。

但夏亞還是硬下了心腸。

現在的他,隻會做自己所應該去做的事情。

既是為了席爾薇雅,也是為了夏亞自己。

所以此刻的夏亞,不會被愧疚之類的情感所拖累。

“既然你這麽執迷不悟,那我就給你一個解釋吧。”

夏亞俯瞰著眼前跪倒在血色花海中的少女,一字一句地開口。

“席爾薇雅,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愛,更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

“我的父母是因你而死,這是無法改變的,鐵一般的事實。這個世界上或許會有以德報怨的聖人,但我不是。”

“我會在當初你跳海的時候選擇將你救下,隻是因為諾頓大人的任務指令。”

“活著的你,比死掉的你對我們而言更有價值。”

“僅此而已。”

“那麽,你和我說的那些話,說好要帶我一起去格蘭特海對麵的承諾……”

席爾薇雅那輕聲的呢喃還未說完,便被夏亞毫不留情地打斷。

“是的,都是為了執行任務敷衍你的台詞而已。”

“席爾薇雅,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更蠢,隨便幾句爛大街的甜言蜜語便被迷的暈頭轉向,任由我掌控。”

“我還真是得感謝你,幫我省去了不少麻煩。”

……

淡漠的話語宛若鋒銳的刀,切割在席爾薇雅的心靈。

那刀刃並沒有實體,卻遠比剛才那穿透胸膛的痛楚還要更為傷人。

原來,都是假的。

那冬夜火堆旁,給予我活下去動力的話語也罷……

帶我去看萬水千山的承諾也好。

從出生起,席爾薇雅便一直生活在一片沒有光亮的塔裏。

曾經,有人為她在塔壁上打開了一道窗戶。

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塔底,讓已經習慣了黑暗的席爾薇雅第一次心生對於光明的向往。

但是現在,那道窗戶被關上了。

一道又一道沉重的鋼鐵枷鎖再次將無光的高塔所封印,遠比此前更為堅硬冰冷。

最後一絲支撐著席爾薇雅的執念瓦解。

她再也維係不住自己的身形,倒在了那滿山遍野的夜蘭花海之中。

意識逐漸淡去,消散在了無垠的漆黑之中,深沉而不知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