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聽雨現在每天都要去中醫館, 不是爸爸陪著就是媽媽陪著。

星期五上午,趙媽媽陪她去完中醫館回來,突然眼前一黑, 整個人往前倒去。

“媽媽!”趙聽雨眼疾手快地跑過來撐住她,“沒事吧?”

緩過那陣強烈的眩暈感, 趙媽媽連忙站直身子,扒開她的手, “我沒事,你別扶我, 你不能用力。”

趙聽雨適才撐住媽媽時腰部傳來一陣鈍痛, 但她現在沒空管這些, 心思全在媽媽身上, “剛剛怎麽了?是頭暈嗎?”

“都說了沒事。”趙媽媽走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語氣輕鬆, “估計是昨晚沒睡好。”

其實不是昨晚沒睡好,是這一段時間都沒怎麽睡好。

趙聽雨知道的。

卻隻能假裝不知道。

就像爸媽每天假裝在她麵前很開心一樣。

等媽媽臉色稍微緩和一點,趙聽雨把她趕回房間睡覺。

當天晚上一家人圍在餐桌前吃飯,她跟爸媽說以後去中醫館不需要他們陪同。

爸爸媽媽起初不同意,奈何趙聽雨這次態度尤其堅決。

趙爸趙媽看著自家女兒緊繃的小臉隻好答應下來。

飯後,趙聽雨回到房間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現在是晚餐時間, 想著楚煜應該不忙, 便給他打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通, 趙聽雨趕在他之前開口:“忙嗎?”

“不忙。”楚煜說, “我本來打算晚點給你打電話。”

他話音剛落, 緊接著那邊傳來一道很小的女聲:“女朋友?”

趙聽雨呼吸漏了半拍, 手不自覺握緊電話。

那道聲音很小, 明顯刻意壓低了音量, 聽不清楚音色。

可她有一種莫名卻又強烈的直覺——這個人就是之前在照片上看到的胡斐。

他們現在在一起?

“趙小丟?”楚煜沒聽到回應,低低地叫了她一聲。

“啊?在呢。”趙聽雨斂了斂神,繼續剛剛的對話,“你本來打我電話什麽事啊?”

他們一般都會在晚上十點左右通電話,平時偶爾發個消息。

“我把你的片子給胡教授看了,他說你這種情況,動手術和保守治療都存在可能性。”楚煜語氣裏透出一絲隱隱的煩躁,“但他說單看片子不行,一定要結合患者的臨床表現才能給出診斷。”

“什麽意思?”趙聽雨遲疑地問,“是讓我過去嗎?”

“你現在能過來嗎?”楚煜歎息一聲,“算了,我再想想辦法。”

趙聽雨現在不能久坐,翻個身都疼,著實不方便舟車勞頓。

“哦。”她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地問:“你在吃飯嗎?”

“沒。”楚煜實話實說,“請人喝飲料。”

趙聽雨眼皮動了動,“誰啊?”

楚煜忽地輕笑,“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問了。”

趙聽雨神情微怔。

他什麽意思?

一秒、兩秒,她臉上漸漸爬上紅暈。

他是不是早猜到自己一開始那兩秒走神的原因?

“怎麽?”趙聽雨學著他之前的語氣,“我不能問嗎?”

“能啊。”楚煜散漫道,“就怕你不問。”

“嘖嘖嘖,你倆就在這膩歪吧,我先走了。”電話那頭再次響起那女孩的聲音。

然後是楚煜不同於之前的淡漠嗓音:“謝了。”

“你記得答應過我的事情。”女孩的聲音漸行漸遠。

應該是走了。

“她是胡斐,我媽朋友的女兒。”楚煜清冷的聲線貼在耳畔響起,“你之前見過,還教過她數學。”

“……”趙聽雨額前劃過幾道黑線,“你們在學校碰到了?”

“不是,我找她幫個忙。”楚煜解釋。

怪不得胡斐最後說別忘記答應她的事情。

趙聽雨清了清嗓子,佯裝不經意地問:“你答應她什麽事啊?”

“耳朵挺尖啊。”楚煜揶揄,“這都聽到了。”

“……”趙聽雨想起胡斐對他感興趣的模樣,悶聲道:“你可別隨便答應別人什麽。”

楚煜被她給逗樂了,“你是指什麽?”

趙聽雨不答反問:“你找她幫什麽忙啊?”

楚煜似乎猶豫了一下,“她爺爺就是我說的那位很厲害的醫生。”

這句話把趙聽雨那些別別扭扭的小女生心思全部衝散,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

見她半晌不做聲,楚煜仿佛猜到她的心思,開起了玩笑:“感動啊。”

“是啊。”趙聽雨沒想到他聯係胡斐是為了幫她找醫生。

也對,不然他有什麽需要胡斐幫忙的地方?

他好像什麽事都能自己搞定。

他那會那麽抵觸胡斐,抵觸他媽媽的自作主張。

現在卻為了她,反過來請人幫忙。

趙聽雨想想就覺得難受,“你到底答應她什麽了?”

楚煜吊兒郎當地道:“你不會以為在出賣色相吧?”

“那我不要你了。”趙聽雨賭氣地道。

她是怕他答應胡斐補習什麽的,他那麽忙,哪有空啊。

“把你的話給我收回去。”楚煜聲音比剛剛沉了幾分,帶著淡淡的不悅,“想什麽呢,我答應給她兩張CUBA總決賽門票。”

“哦。”趙聽雨深吸一口氣,語氣緩下來,“其實你不用幫我,看了這麽多醫生結果都一樣。”

“多看一個,多一份希望。”楚煜讓她不用多想,安安心心養病。

安心嗎?

身邊至親的人都在消耗自己幫你,怎麽能安心?

道路兩旁堆積的落葉由黃色轉為褐色,海東市在一場綿綿不絕的小雨裏告別秋天,迎來了冬天。

這天早上,趙聽雨拖著酸疼不已的身子出門,打算獨自前往中醫館。

卻在客廳看到本應該出門上班的趙爸爸,“爸,你怎麽還在家?”

“我今天調休。”趙爸爸朝窗外看了眼,“外麵下雨,今天我送你去。”

趙聽雨欣然點點頭。

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從昨天晚上起,腰部疼痛開始加劇。

平時躺著不動不怎麽疼,昨晚那些曾經受過傷的細胞仿佛全部被激活,不停在體內蹦躂,又酸又疼又脹。

怕爸爸擔心,她一路上掩飾得很好,隻是在護士幫她做複位時說了下自己的情況。

對方問她最近腰有沒有受力,會不會是造成了二次創傷。

趙聽雨回憶了一下,好像就是前天上午扶媽媽那一把時用了點力。

難不成是這個原因?

中醫館設備不完善,醫生建議她去大醫院複查一下。

從中醫館回來,趙聽雨身上的疼痛並沒有得到緩解。

到了下午,忍了半天的她終於被進她房間打掃衛生的趙媽媽發現了異樣。

“這是怎麽了?”媽媽看著她忍疼的樣子都快急哭了,“怎麽突然疼成這樣?”

趙爸爸聽到動靜連忙跑去茶幾前拿車鑰匙,“走,去醫院。”

三人來到海東市第一醫院,醫生讓拍了個片。結果顯示,之前在中醫館做的複位一點效果都沒有。

醫生說她這兩天疼的厲害,是天氣原因加上受了寒。

“你現在的情況不光是骨盆錯位。”醫生看著手中的片子,微眯了下眼睛,“還有你腰肌勞損複發,情況比較嚴重。”

醫生說腰肌勞損的人一般腰部濕氣比較重,天氣寒冷或者陰雨天,疼痛就會加劇。

他還說,這種慢性肌肉損傷最難養,需要通過長期針灸、拔罐、熱敷來調理。

最後醫生還提醒了一句,骨盆錯位長時間不處理有可能壓迫神經,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醫生講明情況,讓她回家好好考慮一下。

從醫院回到家裏,趙聽雨徑直走回了房間。

她躺在**,眼神空洞無神。

不知道躺了多久,擱在床邊的手機響了一聲。

她眼皮動了動,隔了幾秒,伸手拿起手機,點開屏幕。

是羅熙發來的微信:【這幾天怎麽樣?有沒有好點,中醫館的手法有用嗎?】

趙聽雨麵無表情地回複:【沒用。】

羅熙:【啊?一點用都沒有嗎?你要不重新拍個片子看一下?】

聽雨:【今天拍了,沒用。】

羅熙這次隔了很久才回:【要不還是做手術吧?】

趙聽雨把手機丟到一邊,沒回。

骨盆就在腰椎下方,腰對於一個舞蹈生有多重要啊!

腰部神經密密麻麻,動手術複發的可能性很大。

這也是她為什麽一直在找尋保守治療的辦法。

何況,現在不止做手術存在風險,她的腰肌勞損還不知道能不能養好。

小雨淅淅瀝瀝,不時拍打著窗戶。

腰實在疼得厲害。

又疼,又困。

趙聽雨閉上眼睛,努力催眠自己。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再醒來時,雨還在下,天色較之前更暗。

她艱難地從**爬起來,去上了個洗手間。回來路過爸媽房間時,聽到裏麵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趙聽雨呼吸一窒,腳步隨之停下。

是媽媽的哭聲。

她轉身靠在走廊的牆上,閉了閉眼睛。

不止腰疼,心也疼。

“別哭了,等會孩子醒來看你眼睛腫成這樣像什麽話?”房間內傳來爸爸低聲的安慰,“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好。”媽媽哽著嗓子道,“你這幾天晚上腰也疼的厲害,腰間盤突出犯了吧?明天抽空去檢查一下,開點藥。”

“我沒事。”爸爸歎口氣,“跟聽聽相比我這點疼不算什麽,忍忍就過去了。”

聽著爸爸媽媽的對話,趙聽雨靠在牆上咬著唇無聲流淚。

她重新走回洗手間,洗了一把臉。

出來正好碰到從房間走出的媽媽。

“醒啦?”趙媽媽抹了一把臉,嗓音一如既往地溫柔,“都下午三點了,快去廚房吃飯。”

“好。”

趙聽雨乖乖地跑去廚房吃了一碗飯。

飯後休息了一會回到房間,發現手機上有好幾條未讀消息。

一條來自於林微::【對了,海東歌舞團那邊後來還有聯係你嗎?我聽說他們團又在我們學校招了兩個人。】

這件事自從她受傷起,一直沒人提。

他們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怕她傷心,卻是趙聽雨心裏一根隱形的刺。

海東歌舞團給她打電話通知錄用後,一直沒再聯係過她。

她現在這種情況自然不敢主動聯係,歌舞團領導跟學校領導熟悉,不知道是否已經從他們口中得知了她的情況。

那他們還會錄用她嗎?

畢竟沒簽合同。

趙聽雨躺在**,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

想什麽呢?

誰會願意用一個傷員啊?

就算她厚著臉皮進去了又能怎樣呢?

會有演出機會嗎?

就算有演出機會,她還能跳嗎?

就算能跳,她還能回到以前的狀態嗎?

趙聽雨冷靜地回:【沒有。】

林微回的很快:【哦,沒事,估計得等你畢業。】

林微:【你最近好點沒?】

聽雨:【沒有。】

林微顯然不知道怎麽聊了,半天沒回。

趙聽雨知道不能這樣,可是她控製不住自己的負麵情緒。

所有的事情都在往不好的方向發展。

爸爸媽媽努力鑿開的那條縫再次被堵上。

希望變成失望。

她眼前一片漆黑,無助像疼痛一樣吞噬著她的意誌。

就在這時,楚煜給她打來了電話。

她不想接,可是手比腦子快,還沒反應過來,聽筒了就傳來了楚煜低低的嗓音:“今天怎麽樣?好點沒?”

趙聽雨深吸一口氣,“沒有。”

楚煜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沒有好。”麵對接二連三的問候,趙聽雨的情緒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

“心情不——”

“不是。”趙聽雨打斷他,“你問好今天好點沒,我說沒有。因為我今天去醫院檢查了,之前做的複位一點效果都沒有。我這樣說清楚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下來。

隻聽到淺淺的呼吸聲。

楚煜的沉默讓她稍微恢複一絲理智,“對不起。”

趙聽雨說完快速掛斷電話並關機。

她現在沒辦法好好說話。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鼻子酸酸的,心裏難受得緊。

楚煜憑什麽要受她的這些脾氣?

他那麽優秀,他還有大好的未來。

而她現在就是個廢人。

受傷以前她就覺得自己沒什麽值得他喜歡的。

真要說拿的出手的就她這張臉和她會跳舞這項優點。

以前常聽人說,她們學跳舞的女孩子身上自帶一股吸引人的氣質。

可現在呢,這些閃光點全沒了。

他現在這麽忙,百忙之中還要抽空幫她找醫生,為了她跟不喜歡的人打交道。

趙聽雨都替他覺得不值。

他圖什麽啊?

她不光不能給他帶來快樂,還經常傳遞負能量。

她不知道自己未來會怎麽樣,也不知道這樣的治療要持續多久,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恢複,能不能跳舞。

這樣的情況下,她沒辦法保持樂觀的情緒。

不可能每次都讓他哄,一次、兩次、三次,沒問題。

可多了呢,他會不會不耐煩?

趙聽雨光是想像他對自己不耐煩的樣子,就覺得難以接受。

也許他不會。

趙聽雨想起他摔傷膝蓋住院那次,她問他為什麽受了傷不停下來,為什麽還要這麽拚。

他說一部分原因是責任。

趙聽雨將被子拉到頭頂,隔絕了房間的白熾燈。

她在想,楚煜會不會也把她當成一種責任?

現在可能不是。

以後呢,會不會?

趙聽雨心髒像是被裹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塑料袋裏,好似此時埋在被子裏的她,悶得慌,完全透不過氣來。

“聽聽?”

“聽聽,媽媽進來了?”趙媽媽拿著熱敷包走進來。

見她埋在被子裏一動不動,連忙上前拉開被子,“怎麽了?”

趙聽雨睜著一雙紅腫的桃花眼,對上媽媽的視線,那裏麵還有一抹沒來得及掩飾的恐懼。

她幹澀的眼眶一下又濕了,“媽媽。”

“欸。”趙媽媽將她黏在頰邊的頭發絲挑開,動作無比溫柔。

趙聽雨彎了彎唇,“房間的燈太亮了,照的我眼睛疼。”

“明天讓爸爸換一個不那麽亮的。”趙媽媽笑著說,“現在趴好,媽媽給你熱敷。”

其實這些傷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或許不算什,做完手術,養一段時間基本不會對工作和生活造成影響。

她這麽痛苦,是因為她在努力支撐著心裏的那道信念——不能失去追求夢想的資格。

可她現在累了,沒力氣了,信念開始動搖。

算了吧。

堅持太難了。

身體痛苦,心裏痛苦。

所有身邊的人跟著一起痛苦。

內心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放棄吧?放棄就解脫了。

她想放棄了,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做手術就做手術吧。

“媽,我決定了,去做手術。”趙聽雨趴在**,嗓音很輕,“就算不能恢複到最好,我還是可以跳舞。”

不知道在安慰媽媽還是安慰自己,她說:“去工作室當舞蹈老師也挺好,說不定以後還可以往編導的方向發展。”

趙媽媽一句話也沒說。

趙聽雨扭頭一看,發現她眼眶都紅了。

“媽媽你別這樣,我是真的決定了。”趙聽雨強扯起一抹笑,“再說,又不是一定不能恢複。”

趙媽媽點點頭,“嗯,我們明天就去醫院。”

怪不得別人說,放棄比堅持還難。

她非但沒有覺得輕鬆,反而更難受了。

陰雨綿綿,天昏地暗。

趙聽雨晚上躺在**,怎麽也睡不著。

以前不是沒有過這種疼痛,那時候忍忍也就過去了。

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怎麽也過不去。

鑽到骨肉裏的疼。

也許是存在心裏那道叫做信念的圍牆已經倒塌。

失去了遮風擋雨的圍牆,心髒變得脆弱不堪。

以前能扛的疼,現在怎麽也扛不住。

趙聽雨蜷縮著躺在**,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

甚至產生了一種想讓人給她一棒將她打暈的想法。

太疼了。

她就這樣熬到了天亮。

外麵的雨一直不曾停過。

不知道是早上幾點,趙媽媽推門進來,“聽聽醒了沒?”

“醒了”趙聽雨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趙媽媽把燈打開,“剛張牧打電話過來,說有事找你,讓你回個電話過去。”

趙聽雨伸手擋住眼睛,“好。”

媽媽出門後,她靜默片刻,撐著虛弱的身子從床頭櫃拿過手機,給楚煜打了個電話過去。

那邊秒接,“是不是很疼?”

趙聽雨手撐著自己的額頭已經哭的沒有力氣了,“嗯。”

“沒事。”楚煜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安撫,“胡教授有個朋友在海東醫院,我到時候回來帶你去去看看。”

“不用了。”趙聽雨嗓音平靜,“我不想再做檢查了。”

“嗯,那就不做。”楚煜順著她說,“到時候給他看看,回答幾個問題就行。”

“我也不想回答問題。”

“那我幫你回答。”

短暫的沉默過後,趙聽雨低聲道:“你別管我了。”

她吸了吸鼻子,重複:“你專心忙你自己的事情吧,別管我了。”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楚煜再開口時將聲線壓的很地,“什麽意思?”

趙聽雨側躺在**,有溫熱的**順著眼角流下,嘴裏很快嚐到了鹹鹹的味道。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她咽了咽口水,潤了下幹得發緊的嗓子,“別給我打電話了,我明天開始手機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