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聽。”
“聽聽?”
“啊?”趙聽雨聽到爸爸的聲音連忙抬頭, “到我了嗎?”
“看什麽看的這麽入神?”趙爸爸提醒她,“馬上就到你了,別老坐著, 站起來走動一下。”
“哦,好。”趙聽雨收起手機站起身, 腰上傳來的疼痛令她不自覺蹙起了眉。
“很疼嗎?”趙爸爸沒錯過她臉上一絲表情,“疼就站著別動。”
趙聽雨瞥見爸爸眼瞼下方明顯的深色眼袋, 心酸瞬間取代了疼痛,“你坐會吧, 不用老盯著顯示屏, 會叫名字呢。”
“沒事, 我又不累。”
聽完爸爸的話, 趙聽雨不止心酸,鼻子也酸酸的。
怎麽會不累?
每天早晨去上班前要給她準備早餐, 午休又趕回來給她做午飯,晚上還花大把時間查閱資料研究她的病情,尋找更好的治療方法。
幾家醫院的醫生都建議動手術,並沒有說非要動手術。
沒把話說絕,就給了他們一絲希望,總覺得會有更好的辦法。
這也是今天他們來到這裏的原因。
很快叫到趙聽雨的號。
進到門診室, 趙爸爸把之前在其他醫院做的那些檢查結果整理好, 一並交給醫生。
醫生看了好一會, 說她骨盆這種程度的錯位可以試試他們館內的手法複位。
父女倆聽完欣喜若狂, 從門診室出來便去繳費窗口辦了一個療程的推拿。
回家的路上, 趙聽雨掏出手機, 打開跟馮一黎的微信對話框。
之前的那兩條消息, 她還沒回, 這會又多了兩條:【我昨天去宜北大學找我男朋友時碰到了楚煜,見他身邊跟著個女孩,所以留了個心眼,偷拍了這張照片。】
馮一黎:【你千萬別多想啊,說不定是朋友,要是覺得不舒服直接打電話問,把我抖出來也沒關係。】
趙聽雨回複:【沒多想,剛剛在醫院看病呢,這女孩我認識。】
馮一黎:【認識啊,那就沒事了。】
馮一黎沒在這個話題上逗留,轉而問起她的病情。
趙聽雨如實告知,說暫時決定進行保守治療。
馮一黎發來一堆鼓勵的話。
兩人的聊天終止於她一句:【上課了,先不聊了。】
趙聽雨看著這句話,腦子裏自動浮現出一幅畫麵,熙熙攘攘的教室內,任課老師從前門走進來,同學們著急忙慌地收手機。
好懷念啊。
不過才離開一個多星期而已,感覺過了很久。
不是懷念上課的感覺,是懷念身體健康的自己。
從拿桃李杯金獎到現在輟學回家養傷,前後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
對她來說如同從天上掉到穀底。
趙聽雨看著外麵的風景,心裏空嘮嘮的。
想抓住點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
剛進家門,媽媽就給爸爸打來個電話。
在爸爸略顯激動的嗓音中,她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換下衣服躺在**,腰部的不適終於得到緩解。
微涼的秋風吹起白色蕾絲窗簾,泄進來大片天光。
趙聽雨將手搭在眼睛上方。
外麵爸爸打電話的聲音還在繼續,在跟媽媽商量著買點禮品送給那位給他推薦中醫館的朋友。
這段時間他們一家如同被困在黑暗中,爸爸媽媽每天在盲目揮鋤,總算是鑿開一條縫,有一縷光照了進來。
希望她能盡快走出去,省的爸爸媽媽跟著她一塊受罪。
秋天總是容易讓人傷感。
趙聽雨手背上悄無聲息地傳來濕濕熱熱的感覺。
傷感過後人就變得脆弱。
她把手拿開,模糊的視線落在床邊的手機上。
許是跟她有心靈感應一般。
下一秒,手機進來一個電話,亮起的屏幕上正是她心裏想的那個人的名字。
趙聽雨胡亂擦了擦眼淚,快速接起,“你下課了?”
她聲音裏的鼻音太過明顯,楚煜明顯頓了下,“看完醫生了?”
“看完了。”趙聽雨平躺著在腰下墊了個靠墊,“醫生說先試試手法複位。”
“試試?”楚煜對這個詞頗為不讚同,“他有說多長時間嗎?”
“先做一個療程。”趙聽雨仰頭看著天花板,喃喃道:“醫生不會把話說滿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什麽時候開始?”楚煜問。
“明天上午。”趙聽雨回。
楚煜靜默一秒,又問:“你爸媽陪你去?”
“我爸明天要上班。”趙聽雨想了下,說,“我媽可能會陪我去,其實不用他們陪,我自己也可以。”
“那就不用他們陪。”楚煜不太明顯地笑了聲,“我陪你去。”
趙聽雨一愣,“你回海東了?”
“還沒。”楚煜說,“晚上到。”
“晚上幾點到啊?”趙聽雨擔心地問,“你住哪?”
“你早點睡,不用管我。”楚煜散漫道,“我差不多要淩晨,有地方住。”
趙聽雨掛斷電話在網上搜索宜北到海東的所有車次,發現最後一班高鐵23點38分到達,他應該坐的這班。
可明天又不是周末,他的課怎麽辦?
趙聽雨盯著窗外看了很久,選擇忽略這個問題。
不想問他,也不想裝作懂事地說“那你別來了”這種違心話。
就當她自私吧,她就是迫切地想從他身上汲取一點點溫暖。
趙聽雨退出瀏覽器,按熄屏幕前又點開微信看了眼馮一黎發的照片。
第一眼看到照片那一瞬,她心裏的確起了一絲絲漣漪。
這種心理變化並不是因為看到楚煜跟別的女孩走的近。
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胡斐就讀於宜北大學附屬中學,就在那附近,在學校碰到也不足為奇。
引起她內心波動的是楚煜的態度。
楚煜對待異性向來冷漠疏離,何況,他上次分明很不爽胡斐的請不請自來。
再次見麵,這麽和諧,實屬反常。
但趙聽雨絕沒往不好的方向想,不然剛剛也不會隻字不提。
要是親眼所見還好,可以順便問一句:“她剛跟你說什麽呢?”
僅憑一張照片就去問東問西,未免也太不信任人了。
就當胡斐在問他路吧。
爸爸第二天要去上班,晚上用餐的時候提醒媽媽空出時間陪她去中醫館。
趙聽雨順勢說自己不需要陪,可以單獨過去。
媽媽堅持要陪她,無奈之下,她隻好說有同學過來看她。
媽媽看到她飄忽的眼神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囑咐了她兩句便不再堅持。
翌日早上八點半,正在吃早餐的趙聽雨接到一通電話。
“我十分鍾後到你家樓下。”楚煜嗓音裏帶著一股子沒睡醒的慵懶,“你把你在醫院做的那些檢查結果全帶下來。”
趙聽雨放下筷子,拿紙擦了擦嘴,“我上次帶了的,這次不需要了吧。”
“是我需要。”
十五分鍾後,趙聽雨來到鄰居家的圍欄外,也就是楚煜第一次送她回來的地方。
兩人麵對麵而立。
她忍著沒去看他的眼睛,把拎在手裏的袋子遞過去,“你要這個幹嘛?”
楚煜接過袋子的同時握住了她的手。
趙聽雨手指蜷縮,指尖顫了下。
楚煜更加用力握住,“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
趙聽雨倏地抬眼,“說什麽呢?我哪有!”
楚煜嘴角牽起一抹淺淺的弧度,“那為什麽不敢看我?”
“……”趙聽雨語氣漸漸弱下來,“沒有啊。”
十幾天沒見,越是想念,越是膽怯,還有一絲絲尷尬和害羞。
楚煜一件寬鬆黑襯衫鬆鬆垮垮套在T恤外,五官看起來比之前更加深邃冷峻。
自帶生人勿進的淩厲感。
他好像瘦了。
“瘦了。”
“你是不是瘦了?”
楚煜和她同時開口。
趙聽雨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啊,我天天躺著怎麽會瘦?”
楚煜換了隻手牽著她往前走,“我也沒有。”
趙聽雨盯著他清晰的下顎線弧度,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
楚煜在鎮上攔了輛出租車,護著趙聽雨坐進副駕駛上,並幫她調低座椅。
去中醫館的路上,她慢半拍反應過來一件事,“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楚煜扭頭看過去,“什麽?”
趙聽雨眼神示意他手裏提著的袋子,“你要這些幹嘛?”
“我帶到宜北給一個醫生看看。”楚煜輕描淡寫地道,“看完就給你寄過來。”
“醫生?”趙聽雨不解,“什麽醫生?”
楚煜見她總往後看,怕她身子不舒服,說下車再聊。
趙聽雨跟醫院約的是上午,9點半到中醫館,被告知還要等一會。
兩人站在等候室的落地窗前,她正好問起在車上沒聊完的事情。
“上次我住院,我媽不是說認識一個很厲害的骨科醫生?”楚煜斜倚在牆上看著她。
趙聽雨點點頭,“所以你找了你媽媽?”
楚煜輕嗯了聲。
他是找了媽媽,可媽媽並沒有幫他的忙。
趙聽雨回海東的第二天晚上,他在網上搜索相關病症與治療方法時突然想起媽媽說過的話。
當即給她打了個電話過去。
媽媽以為他腿傷複發,說晚點問問朋友。在他表明是趙聽雨受傷後,媽媽又改口稱自己沒見過那名醫生,是朋友的公公。
“你找我還不如找上次去家裏找你補習的那個小姑娘。”媽媽提醒,“那名老醫生叫胡崇,是她爺爺。”
跟媽媽打完電話,楚煜在網上搜了一下這個名字。搜索出來的第一條就是百科介紹。
媽媽一點都沒誇張,胡崇教授是國內知名骨科專家。
“他真的很厲害嗎?”趙聽雨的問題打斷了他的思緒。
楚煜回過神,揉了揉她的腦袋,“是真的很厲害。”
所以壓根掛不到號,隻能找他孫女幫忙。
站了沒一會,趙聽雨被叫去治療室。
陪同人員不能進,楚煜便坐在外麵等。
一個小時後,趙聽雨從裏麵走出來,發現他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男人單手肘在椅背上,手指撐在額前,手掌正好擋住了半張臉。
秋天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一部分落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上,像是攏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這是趙聽雨第一次見他的睡顏,不知是他短發太過張揚還是他坐姿問題。睡著了都沒能收斂起那股囂張勁。
她坐過去站在他側麵,替他擋住了擾人的光線。
楚煜隻是稍微眯一下,聽到腳步聲走近便緩緩睜開眼,轉頭,視線精準地落在右邊的人臉上,“做完了?”
趙聽雨低頭,迎上他的視線,“做完了。”
楚煜站起身,“感覺怎麽樣?”
陽光正好落在他側臉,左耳上的耳釘反射出璀璨的光,特別好看。
趙聽雨收回視線,說還行。
“走,帶你去玩一下。”
楚煜帶她來到一家私人影院,這裏有沙發,可以躺著。
“想看什麽?”他問。
“隨便。”趙聽雨現在對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致,隻是想跟他待在一塊。
“那就恐怖片吧。”楚煜作勢要叫服務員。
趙聽雨見狀連忙阻止,“我不要看恐怖片。”
楚煜看了她一眼,語氣悠悠:“怕啊。”
“怕。”趙聽雨最怕看這種,完全是找罪受。
微弱的燈光下,小姑娘半躺在沙發上,異常明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看過來。
總算恢複了一絲活力。
楚煜唇角微勾,叫來服務員,讓他放了個經典老電影——《肖申克的救贖》。
這部片子兩人都看過,他們將電影音量調低,邊看邊聊天。
“你什麽時候走?”這個問題趙聽雨從早上見到他起就想問。
“下午五點。”楚煜捏了捏她的臉,“最近有點忙,元旦再回來陪你。”
“沒事。”趙聽雨眼皮耷下,手指玩著自己的頭發,借由漫不經心的語氣掩飾內心突如其來的不舍,“反正我現在哪都去不了。”
可再怎麽裝淡定,到了他真正要走的那一刻,還是有點繃不住。
看完電影,楚煜將她送回家,兩人在鄰居家的圍欄外告別。
趙聽雨背過身眼眶就開始發熱,她腳步很慢,走了幾步,最後停下。
身後有腳步聲接近,她轉身,還沒來得及開口,下巴被人抬起來,來人重重地吻了上來。
鄰居家院子內有一棵芙蓉樹,現在正值花期,芙蓉開了滿樹。
大半枝條越過圍欄延伸到了外麵。
秋風陣陣,花瓣旋轉著往下掉,有一瓣正好落在趙聽雨頭頂。
楚煜捧著她的臉,愛不釋手地摩挲著她細嫩的皮膚,吻從唇上移開,細細密密的印在她臉上、額頭上、睫毛上,吻去她眼角的那滴淚,最後又回到唇上。
兩人呼吸交融,唇齒相纏。
趙聽雨嚐到鹹鹹的味道。
除了唇上的觸感,背後還有一隻手在輕輕柔柔地按著她受傷的腰部。
這種被珍惜被嗬護的感覺令人無比踏實。
這便是她這些天想要抓住又抓不住的東西。
沒一會,楚煜便放開了她,“去吧。”
趙聽雨抓著他襯衫衣擺不鬆手,一雙桃花眼水光瀲灩,裏麵有依賴有不舍有害怕。
“好好休息,別多想。你隻是累了,需要充電,充滿電繼續發光。”楚煜抬手從她頭頂摘下一瓣花,低啞的嗓音再次傳來,“別再回頭了,不然我也走不了了。”
趙聽雨回到房間躺**,呼吸和心跳都沒平複下來。
眼裏水光氤氳,唇瓣酥酥麻麻。
帶給她這些感受的人卻已經離開。
趙聽雨在**安靜地躺了會,之後撐著身子爬起來,走到角落的書桌前坐下,翻開一個筆記本,在上麵寫下一行字:萬物之中,希望最美,至美之物,永不凋零。
這是《肖申克的救贖》裏麵的一句台詞,今天她就聽進去這一句。
她曾經也這樣覺得。
可是,希望破滅有時候隻是一瞬間的事。
作者有話說:
萬物之中,希望最美,至美之物,永不凋零——《肖申克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