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
夜色漸濃。
餐桌上的食物早已冷卻,燭光明明滅滅,已快燃到了底部。
畫舫船已沿著護城河航行了一大圈,複又返程回了城中渡口。
此時,整座城池一片靜謐無聲,整個護城河兩側也不複方才那般熱鬧喧囂,隻剩下零星幾艘小畫舫在河中緩緩飄**。
“好了,天色已晚,今日便到這裏罷,散了罷!”
透過月色,見月亮高懸,時辰已晚,今日馬上便要過了,已快到後半夜了,伍天覃率先開口,終於結束了滿滿當當的一整日的行程。
“哥幾個今日難得一聚,又有鳳蕪姑娘作陪,真是快哉快哉,這般難得的暢快日子,還真是舍不得結束啊,四弟,若是你每月能過上一回生辰便好了。”
隻見那赫三略有些慵懶不舍的伸了個懶腰,笑著打趣著楚四。
楚四便也笑著回道:“再有倆月便是二哥壽辰,咱們再約也不遲,都在這元陵城內,還怕沒時間盡興。”
“那行,說好了,等到二哥壽辰那日,咱們定要好好再續今日之興!”
赫三說著,便又很快偏頭衝著一旁的鳳蕪姑娘道:“今日鳳蕪姑娘的琵琶曲宛若天籟之音,隻可惜赫某還未盡興,屆時鳳蕪姑娘也定要到訪,咱們一道歌舞詩酒風流,豈不人生之幸。”
赫三一臉興衝衝的說著。
鳳蕪淺淺笑了笑,朝著赫三福了福身子,少卿,嘴角的笑意淡淡收了起來,隻抬眼朝著身旁的伍天覃方向看了去。
眾人見狀,也終於紛紛抬眼朝著他的方向看了去。
這一看,隻見眾人神色各異,全都一時噤聲安靜了下來。
隻見這會兒那被酒衝醉了的元寶兒正抱著伍天覃的大腿睡得正香了。
原來,方才這小兒吃醉了,耍起了酒瘋似的又哭又鬧,跟個女人似的又抓又撓,竟連那伍二爺都被他薅了幾把,楚四要將他抱過去,也被他抬腳踹了幾腳,最終,又哭又鬧,鬧累了,便抱著伍天覃的小腿卷縮在他的腿邊直接躺在地上暈醉了過去。
那一陣仗,直叫眾人傻了眼了。
簡直比哪個府上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後院女人還要折騰不已。
而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那位一貫吹毛求疵,十足龜毛的伍二爺那會兒卻是出人意料的並沒有發作。
畢竟,在哥幾個的印象中,他們那二哥,看似言笑宴宴,臉上總是掛著笑,卻是他們這幾個中最吹毛求疵的,依照他們幾個的了解,伍二爺遇到那樣的場景,早該二話不說,直接一腳將人踹進護城河喂魚了,哪能容得下一個小兒這般放肆。
可是,他不但出人意料的沒有絲毫要發怒的意思,反倒是輕車熟路,從容不迫的一一應付著所有的局麵,就跟眼前的那一幕幕,早已經遇到了無數回似的。
那小兒被酒嗆了,他給他灌茶。
他險些撞上八仙桌,他眼明手快的護著。
他哇哇大哭,又撓又踢,而他早已預料到了似的,提前躲避,最終,楚四過來將人帶走時,他終於抿著嘴淡淡開口道:“別管他,就讓他躺在地上醒酒,該他。”
一番鬧劇,終於就此消停。
之後曲子再次響起。
酒肉再次開動。
隻是,那原本卷縮在地上的小兒不知何時睡著睡著竟爬了起來,直接攤開雙手,抱著那伍天覃的大腿,將臉枕在他的大腿上,醉得昏天暗地。
眾人麵麵相覷。
又一時各自交換眼色。
若是放在往日裏,赫三等人早就忍不住上前打趣上了。
然而許是這日這伍二爺一整日都興致不佳,哪怕在四弟壽宴上,也少見笑臉,又許是此時此刻,覓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來,一個個竟都心照不宣似的,麵色古怪,卻紛紛裝作視而不見了起來。
直到一個個起了身。
不知過了多久,楚四猶豫了片刻,再次上前衝著那伍天覃道:“二哥,腿可麻了?”
楚四踟躕說著,看了眼趴在他腿上的元寶兒,繼而雙眼一抬,衝著伍天覃道:“放心,我與寶兒一見如故,日後定會照顧好他的。”
許是看出了二哥對這小兒並非像表麵上那般毫不在意,楚四便特意這般說著,便毫不猶豫直接湊了過去,欲將元寶兒從伍天覃腿上直接抱起來。
不想,許是這會兒那元寶兒睡得正香,竟完全將伍天覃的大腿當作了抱枕似的,楚四的雙手從元寶兒背後腋下穿過,他卻牢牢抱著伍天覃的大腿,竟一時沒能扯得動他,隻見元寶兒整個人連同伍天覃一條大腿都給扯了半寸,三人一時跟個連體娃娃似的,連在了一起。
這時,枕在伍天覃大腿上的元寶兒腦袋一晃,便從他的膝蓋下滑了下去,伍天覃眯著眼眼明手快地伸出大掌一托,便將他下滑的腦袋一把穩穩托住了,將掌心一撥,將枕在他手心裏的那顆腦袋轉了過來,一張滿臉通紅的小圓臉便映入了伍天覃的眼簾。
隻見枕在他的手掌心裏的那張小臉被他的手指擠壓變了形,就跟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的包子饅頭似的,圓臉斜歪,擠得兩腮鼓脹,小嘴微微張開,遠遠地看上去,無辜又可憐。
明明這會兒都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了,他卻兩眼一閉,睡得太太平平,仿佛天塌下來了都懶得管了,要知道,明明這天可是被他捅破的。
總是這樣,禍一闖,將旁人弄得火冒三丈,吐血三碗,他呢,倒是心大,睡得比哪個都香。
也是奇怪,明明生得圓頭圓腦,小臉上一摸全是肉,可是這會兒腦袋托在他的手掌裏,臉枕在他的手心裏,卻是小小的一顆,這張臉遠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小。
大概是畫舫裏的燈太過朦朧迤邐。
伍天覃堅硬了一整日的那顆冷硬的心,不知為何,在這一刻,頃刻間沒任何由來地就一下子癱軟了下來。
大概是被他這樣托著極不舒坦,又大抵被身後楚四扯著,隻見他擰著眉頭,皺著小臉,小嘴巴砸巴砸巴,忽而一臉不耐煩地將臉往他的手心裏蹭了蹭。
那細膩軟乎的觸感就跟帶火似的,一下滾燙了他的手心。
刹時,伍天覃的手掌微微一顫。
這時,楚四見寶兒雙手終於一鬆,鬆開了伍天覃的大腿,身子一下一下正要往下滑去,楚四便加大了力氣,正欲將他整個人一把用力抱起來,不想,插入那腋下的那雙手直接朝著胸前一箍一探,瞬間,一抹柔軟細膩之色朝著指尖傳來。
意識到那是什麽,楚四整個人瞬間瞪大了雙眼,驚得身子一彈,整個身子嚇得一時不穩,直接抱著那元寶兒一起二人雙雙朝著地上纏倒而去。
他整個呆若木雞,如遭雷擊似的。
二人雙雙歪倒在地毯上,他整個人還驚魂未定似的,隻呆呆地坐在了原地一動不動,直到不知過了多久,整個人愣愣地盯著懷中的寶兒,思緒還沒有歸位,行動便已機械般的下意識地要將他扶起來,不想,方一抬手,這時,一隻大手忽而朝著他的手上一壓——
“四弟,二哥今日要失言了。”
“得罪了。”
楚四一怔,一抬眼,便見那伍二哥伍天覃冷不丁將他的手一摁,隨即,起身彎腰,直接一把將癱倒在地上的元寶兒一把抱了起來。
這時,畫舫已靠岸。
“散了吧。”
伍天覃視線一掃,衝著眾人淡淡說著,話一落,隻見那伍天覃直接將元寶兒一把打橫著抱了起來,隨即隻頭也不回,竟當場抱著那醉醺醺過去的小兒大步朝著畫舫外踏步而去。
徒留下一桌人麵麵相覷。
這一幕發生得太快,太過迅速,眾人隻見他與楚四在桌前拉扯,不過片刻功夫,壓根不知發生了何事。
赫三連連追了出去,欲追問個清楚明白,不想,追到門口便見那伍天覃早已上了岸,消失在了渡口。
而長生立馬繞到八仙桌另外一側,便見楚四公子一動不動的坐在地上,呆呆地舉起兩隻手,怔怔的看著,整個人陷入了一股難以置信的情緒中,久久緩不過神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