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赫昭楠見那小兒無精打采的模樣,一時想起頭兩回見到他的情形,他赫三爺一貫貴人多忘事,尤其是這些下人的閑雜事情,壓根就入不了他的眼,倒是奇怪的對這小兒兩回見麵都印象深刻。

一回是在伍二哥的院子裏,險些被人將舌頭給絞了,可盡管如此,那凶神惡煞的一口反咬的小模樣倒是令他印象深刻。

再後來,在梨園時,竟敢跟他二哥當場唱反調,還得勞他二哥半威脅半哄著使喚他行事。

赫昭楠當時印象深刻極了。

不到一個月的功夫,竟有那能耐,讓一貫刁鑽又難搞的伍二爺對他印象大改,當真奇人也。

且那日他隱隱察覺到伍二哥對那小兒有些偏愛,便故意半打趣半調侃的跟二哥打了這麽個賭,不想,二哥竟一口應下,又一時變得有些狐疑了起來。

直到今日見二哥興致不佳,以為是那個賭約的緣故,卻偏偏又信守承諾,將這小兒帶了來,更是還難得貼心讓其將家當都全帶來了,一副瀟灑大方又毫不在意的派頭,便讓赫昭楠更是有些琢磨不透了。

這會兒見這小兒心思如此玲瓏,竟早早猜到了他們的意圖,心裏有些意外,麵上砸吧了兩下,道:“若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叫元寶兒罷?元寶兒,怎麽著,二哥不是最難伺候的主子麽,伍二爺刁鑽難搞的名頭,在整個元陵城可是人盡皆知,本少爺記著頭一遭見到你的時候,還險些被二哥絞了舌頭,後來又逼著你著女裝,這樣凶惡的主子,旁人逃都來不及了,怎麽,你竟還舍不得了似的?”

赫昭楠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笑著問著,頓了頓,又指著滿院的庭院道:“你看,這楚家的富貴可並不在伍家之下,何況,楚家規矩森嚴,尤其是那楚四公子我那四弟,更是個和善之人,要我說,你若想投個安身之所,這兒可比伍家強多了。”

赫昭楠難得一臉正色的說著,雖沒有正麵回應元寶兒的問題,但是也算是側麵應證了。

不想,話一落,便見那元寶兒梗著脖子咬牙道:“這能比麽?那皇宮裏頭還更加富貴呢,總比你赫家更要氣派富貴罷,若回頭將你閹了送到宮裏頭去享福,你樂不樂意?”

元寶兒冷哼一聲,朝著那赫昭楠翻了個白眼,道:“事情沒安你身上,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得倒是清閑自在,輪到你被跟個貓兒狗兒似的隨隨便便發賣送人的時候,我看你隻怕要哭得滿地打滾了。”

元寶兒氣得冷嗤一聲,說著。

他這陡然撂出來的一番話,隻頓時氣得那赫昭楠一把從石凳上跳了起來,咬牙指著那元寶兒氣得臉色翻滾道:“大膽,你……你這小兒,你你怎地如此不識好歹!”

赫昭楠已經算是對這小兒無比耐心了,卻不想,這小兒變臉比他主子還快,前一刻還可憐兮兮的,下一刻便立馬混賬蠻橫了起來。

他算是切身體會到了,緣何時隔不過一月,他那伍二哥緣何對這小兒態度如此天壤之別,甭說一個月之內,怕是一日之內,一個時辰之內,他都得被這小兒氣得吐血好幾回。

赫昭楠被這元寶兒氣得原地打轉。

“算了,問了你也沒用,你們這些人都是一夥的,何況,你又做不了我家那位爺的主。”

不想,見那赫昭楠氣得跟隻□□似的,元寶兒瞅著鬧心,隻將身子一轉,幹脆背對著眼不見為淨,隻捧著臉為自個兒的前程和處境發愁,又鼓著臉費心巴腦的想起了主意,想著能夠讓那大鱉怪“收回成命”的主意。

見元寶兒倒先嫌棄上了,隻一臉嫌棄的轉身,甚至拿個屁股蛋子對著赫昭楠,赫昭楠氣得心口直突突,一時氣笑了,正要噌地一下衝過去將那不長眼的狗東西教訓一頓,不想,這時——

“二哥,三哥——”

遠遠地,隻聽到一聲高昂歡快的聲音在遠處響了起來,一時打斷了赫昭楠的舉動。

赫昭楠咬著牙關甩著袖子轉過身來,遠遠望去,隻見那遊廊底下,楚四公子楚文方正一臉帶笑,加急了步伐大步朝著這頭趕了來,待走近了幾分,才見他的身後還跟著梨園的頭牌旦角長生。

“三哥,怎麽就你一個,二哥不也來了麽,二哥人呢?”

話說楚四公子楚文方一過來便大步朝著赫昭楠走了來,他心情大好,笑意融融的與赫昭楠招呼著,話一落,還不待赫三回應,便又立馬興衝衝道:“三哥,我方才與長生一道編排了一出新戲,正在收尾的時候了,想著編完再來,省得一會兒忘了,可是讓你和二哥久等了,對了,怎麽就三哥你一人,二哥人呢,有幾日未見他了,弟弟我正有事情要求二哥呢?”

話說,楚四公子一臉興致勃勃又迫不及待,許是一路走來,臉上泛著微紅,看上去紅光滿麵。

到底是壽星公,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話一落,身後長生便也立馬朝著赫昭楠作揖見禮道:“赫三公子。”

赫三衝著長生點了點頭,目光一掃,看了楚四一眼,道:“四弟。”

他一邊說著,一邊微微順氣著,道:“二哥去門口迎人呢,一會兒就來。”

說話間,還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饒是楚四神經大條,這會兒也瞧出來赫三的不對勁來了,嘴上一臉好奇的問著:“二哥去接哪個?還有哪個要來?能勞二哥大駕的倒是令我好奇了。”

眼睛卻一直盯著赫三打量著,良久,終於忍不住猶豫問道:“三哥,你……你怎麽了,可是下人伺候不周,還是惱了弟弟來遲怠慢呢?”

楚四心有戚戚的問著。

卻見那赫三甩著扇子咬牙切齒道:“不幹你的事。”

說著,咬牙偏頭朝著身後掃了一眼,氣急之餘,見身後那小兒依然背對著縮著,賣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赫三依然憤憤不平,正要拿楚四當裁判,好似將那小兒批判一通,不想,話到了嘴邊,腦海中忽而靈光一閃,回味過來了,隻瞬間勾唇一笑,指著涼亭底下的隨從招呼道:“百裏,將東西呈上來。”

話一落,那喚作百裏的隨從立馬扛著個錦盒過來,赫三指著那錦盒道:“四弟,這是三哥給你送的賀禮。”

說著,見那楚四一臉興衝衝的正要打開,赫三卻立馬擺了擺扇子,道:“別別別,先別,三哥給你的禮物跟二哥比起來可完全是小巫見大巫了,四弟,知道今兒個二哥給你備了什麽大禮麽?”

赫三笑語嫣然的一臉賣關子的問著。

楚四聽了,一雙眼眸頓時熠熠生輝追問著。

隻見赫三搖著扇子,瞬間恢複了他原本肆意瀟灑的模樣,隻笑眯眯道:“二哥知道四弟你日日紮堆戲園子裏頭,身邊缺了體己的人伺候,這不,特意將他手下最知心貼己的當作賀禮給你送了來,怎麽樣,二哥夠意思罷,送來的這個小兒,白淨討喜,又知情識趣,可是二哥的心頭好啊,他今兒個可是忍痛割愛了,你看,二哥對你好罷,好得我都要吃味了。”

赫三略帶酸意的說著。

說著,隻舉著折扇朝著身後那道單薄的背影上一指。

話一落,隻見楚四一臉驚喜道:“當真?二哥莫不是知道我身邊那幾個體己的全被我爹給打發走了,這才專門送來的?二哥二哥真是……知我者非二哥也!”

楚四聽了,一臉激動,頓時感動得要掉淚了,隻立馬抬眼順著赫三所指的方向看去。

隻見幾步開外的涼亭護欄底下背對著縮著個細瘦小兒,對方一身淺藍色布衣,頭頂裹著個拳頭大小的頭發團子,用條藍布條捆綁著,一眼看過去,身姿芊芊,窈窕玉立,僅僅一道背影,便讓人魂牽夢繞了。

奇怪,楚四這人行走在男男女女間,他素來喜歡與男人女人打交道,也喜歡與不男不女的人打交道,可一眼望去,遠處那道小兒背影雖滿身男子做派,卻硬是在他在他身上瞧出了一抹輕盈嬌態來?

這樣的氣質身姿,可是戲台上天生的角兒,是就連他身後的長生也是望塵莫及的。

這樣的身段,楚四活了二十年,也就在一人身上瞅見過。

偏生,那人穿戴氣質與眼前這人一模一樣。

楚四遠遠見了,先是一愣,繼而放輕了腳步,一步一步,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朝著那道身影走了去,生怕弄大了動靜,驚擾到了對方似的。

直到,他一步一步來到那人身後,緩緩朝著那道背影肩上探去——

這時,被赫三這番話氣得理智喪失,憤憤不平的元寶兒頓時板著那張小圓臉,氣咻咻地轉過了臉來。

正好與身後那楚四臉對臉的對了個正著。

四目相對間——

四周嗖地一靜。

周遭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似的。

直到,一聲尖叫劃破了寂靜的四周。

“是你?”

“是你?”

隻見元寶兒與那楚四二人雙雙瞪大雙眼直接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