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元寶兒這張牙舞爪,囂張狠惡的麵目一露,瞬間便引得一道犀利的目光穩穩朝著他臉上投射而來,元寶兒下意識地抬頭看去,便不期然的與屋子裏端坐在上首的那伍天覃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隻見那伍天覃正眯著眼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瞅著。

兩人遠遠對視了一眼。

元寶兒愣了一下,半晌,也不知怎地,忽而有些心虛似的,隻將脖子一縮,咬牙老實了下來,很快將臉低了下去,然而他的小嘴依然在飛快的一張一合著,依然在小聲罵罵咧咧著什麽。

伍天覃遠遠的看著,隻覺得遠處那張小臉上就跟走馬觀花似的,時而咬牙怒罵,瞪眼凶惡,時而扯嗓開嚎,嚎叫哭鬧,又時而委屈哽咽,默默淌淚,又時而躺在地上打滾撒潑,而後躺屍詐屍,伍天覃還從來沒有瞅見過這般活靈活現,又遭恨又遭嫌的人。

這樣想著,伍天覃搖著扇子緩緩搖了搖頭,而後又抬手緩緩輕揉了下太陽穴。

一大早的,竟鬧得他心神俱疲了起來。

“還杵在這作甚,下去罷,日後好生當差。”

最終,伍天覃目光微抬,掃了那廚子一眼,淡淡說著。

小李師傅聞言,立馬感恩戴德的朝著那伍天覃複又磕了幾個頭,隻哆哆嗦嗦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溜煙退下了,待出了那屋子,一直待出了那淩霄閣後,整個人這才徹底鬆懈了一口氣。

然而出了院子後,他卻將手往那院牆上用力的一撐,隻覺得雙腿發軟,後背驚出了一身冷汗來,心中想到方才楊三嘴裏傳達的那句:那小兒說要鬧得整個廚房翻天覆地。

這般一想,這才後知後覺的驚出了一聲冷汗了。

話說小李師傅一走。

元寶兒依然還跪坐在地上,一來,那伍天覃沒叫起,還不知會怎麽收拾他呢,這二來嘛,他雙腿有些發麻了起來。

見屋子裏靜悄悄的,那活閻王端坐在那裏一直沒有說話。

元寶兒便低著頭,安安靜靜的把玩著手中的那枚碎銀子,一時用袖口將銀子擦拭著,一時將銀子塞進了袖籠裏,又唯恐它掉了下來,一時又塞入了衣襟來,然而渾身鬆鬆垮垮,衣裳淩亂,一時又想將這枚碎銀子塞入鞋子裏,可鞋子歪歪斜斜套在了腳上,另外一隻壓根不見了去向。

橫豎元寶兒跪是跪在了那裏,看似老老實實,可手腳卻沒個消停。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他眼尖的瞄到遠處那一雙大馬靴緩緩朝著這邊走了來,元寶兒整個人瞬間猶如一隻野貓見到了敵人似的,整個後背脊都微微弓了起來,麵上不顯,然而全身早已是一副警惕攻擊的架勢。

直到那雙大馬靴幾步踏了來,最終,落入了元寶兒的視線裏。

元寶兒咬著牙,雙目緊緊盯著那雙腳,好似隨時隨地準備著,待那隻腳踹上來的時候,自己好往哪兒躲。

正當元寶兒一臉警惕之際,這時,果真隻見那伍天覃緩緩抬起了一隻腳,元寶兒見狀,瞬間,雙目微瞪,就要飛速躲避,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忽而,嗖地一下,便又見那隻緩緩抬起了的大馬靴不知怎地,又重新落了下去,隻在元寶兒周遭來回踱步了兩步,最終,頭上那雙眼微微一眯,盯著他圓溜溜的頭頂道:“元寶兒,你是掉進錢眼裏了麽?”

最終,伍天覃緩緩搖著扇子,盯著元寶兒的腦袋,瞥了他手中那兩碎銀子微微嘲諷著說著。

區區一兩銀子。

他道是多少銀錢,鬧得要死要活的,竟不過是區區一兩碎銀子。

為了一兩碎銀子,鬧得一整個早上沒個消停的。

伍天覃一時又氣又樂。

隻恨不得一腳踹了上去才好。

伍天覃這話一落,隻見元寶兒微微鼓起了臉,仰頭飛快瞅了那伍天覃一眼,許是見伍天覃這會兒臉色尚可,不算特別恐怖,眼珠子一轉,不由抿了抿嘴,嘴裏小聲嘟囔了一聲:“天大地大,銀子最大。”

聲音雖小,伍天覃倒是聽了去,嘴角微微一勾,嘴上卻道:“銀子重要,還是你的小命重要?嗯?”

伍天覃語氣帶著三分威脅。

元寶兒聞言,便癟著小嘴,不說話了。

伍天覃見狀,這才冷哼一聲。

半晌,盯著腳邊這張臉,見他渾身淩亂不堪,頭上的頭發跟個雞窩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比街頭討錢的叫花子還要髒亂淩亂,一時,便略有些嫌棄的後退了半步。

然而,再一看去,又見他此時微微鼓著小臉,許是方才哭鬧叫囂不止,這會兒眼睛,鼻頭還有些微微泛紅,一雙眼濕漉漉的亂轉著,像隻雪地裏探頭探腦,撒潑逗趣的小鬆鼠似的,看著倒是有幾分討喜模樣,雖遭恨,卻也有些恨不起來,再一看,又好似乎在他眼皮子底下還敢偷偷將白眼翻著,伍天覃一時又心氣差點兒便又要往上冒了,最終冷哼一聲,往元寶兒腿上不輕不重的踹了一腳,道:“爺如今替你斷了這樁官司,將月錢給討了回來,現下能好生當差了罷?”

說到這裏,伍天覃便又眯著眼盯著腳邊的元寶兒,微微警告道:“元寶兒,爺在忍一忍你,打從眼下起,你若再敢給爺惹是生非,爺非斷了你這兩條撒潑亂踹的腿不可!”

伍天覃朝著這小兒放了兩句狠話,話一落,便又見那小兒仰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那雙葡萄大的眼睛濕漉漉,亮晶晶的,伍天覃看著,不知為何,心頭一時微微泛癢,最終,複又補充了一句:“再挖了你這兩隻眼珠子喂狗吃,哼。”

話落,伍天覃便將扇子一收,大步往外走,邊走邊道:“備馬,跟上來。”

一直到幾步走到了門口,將要抬著步子邁出屋子時,一時又不知想起了什麽,伍天覃忽而捏著扇子眯著眼緩緩往後探了一眼。

此時,屋子中央,那元寶兒正齜牙咧嘴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正欲不情不願的跟上來。

伍天覃犀利的目光將他從上到下掃了一遍,又從下到上的掃了一遍,最終,將目光嗖地一下準確無誤的落到了元寶兒那隻飛了鞋襪的腳上,伍天覃雙眼一眯,隻一時死死盯著。

隻見那隻腳丫子因在地上亂踢亂踩亂踹,早已沾了一腳的灰泥,髒亂不堪,然而,髒兮兮的灰泥下,依稀可見他的腳不過巴掌大小,竟是一隻無比秀氣又窄小的小腳,遠遠的看著,隻見五個腳趾頭胖乎乎的,圓滾滾的,上頭的指甲蓋透著一層淡淡的粉,像是往年沿海地帶的專門給宮裏頭上貢的粉色珍珠貝殼似的。

又見腳麵上髒兮兮的,卻似乎遮掩不住髒泥下的那一抹白的晃眼的玉脂之色。

這一眼粗粗看去,隻見白得晃眼,袖珍小巧,這小兒,竟生了一雙女人腳。

伍天覃目光似愣了一下,隻眨了眨眼,正要再探時。

這時,許是留意到了伍天覃目光的打量,遠處的元寶兒仿佛愣了一下,而後,將那隻髒亂的腳丫子嗖地一下飛快送後一藏,躲過了伍天覃的目光。

兩人齊齊抬眼,對視了一番。

元寶兒白眼微翻。

伍天覃遠遠將人瞪了一眼,而後,冷哼一聲,指著元寶兒道:“給爺換了這一身爛衣裳,簡直丟人現眼。”

說著,甩著袖子大步跨出了屋門。

出去不久,隻見那伍天覃懶洋洋的聲音在外頭響起了起來,淡淡道:“一個個的,都不幹活呢?下月的月錢不想要呢?”

這話一起,外頭十餘個丫頭婆子立馬嗖地一下,作鳥散狀飛快散開了去。

話說那伍天覃一走,整個屋裏屋外的人很快散去了,本以為這元寶兒今兒個必遭大難,竟不想,竟又大難不死,跟個打不死的小強似的。

話說人都散去後,元寶兒這才一瘸一拐的悠悠爬起來,老神在在的坐在桌邊倒了杯茶吃著。

這會兒,同屋的長寅雙腿還在打顫了,見元寶兒還不緊不慢的吃著茶,長寅不由黑臉一癟,瞬間哭喪著臉,火急火燎的催促道:“我的個寶大爺,爺讓你趕緊換好衣裳過去伺候呢,你還坐在這兒吃給什麽茶,還不趕緊換好衣裳過去,我的爺,你才是我的爺,寶大爺,我求求你呢,今兒個這一遭可不能再來了,再來,我的小命便要嚇沒了。”

話說長寅這會兒連說話嗓子都帶著顫音了,見元寶兒神色淡然的,還有功夫吃茶,頓時心裏是又佩服,又著急。

隻不斷哈著腰,勸阻又求著。

元寶兒一連著灌了三杯茶後,這才慢悠悠的掃了長寅一眼,道:“你在這兒杵著,小爺怎麽換衣裳?”

“好好好,我這便走,這便出去候著,你……你趕緊換罷,一會兒爺該等急了,便又要大發雷霆了。”

長寅曉得元寶兒的習慣,不喜人靠近,也不喜人圍觀他睡覺換衣裳,話一落,立馬哈著腰跑了出去。

長寅一走,元寶兒立馬將腰間的銀子摸了出來,朝著枕頭底下的一藏著,這才慢悠悠的換了身衣裳,邊換嘴裏邊罵罵咧咧道:“哼,敢昧下老子的銀子,老子的贖身錢也敢貪,老子跟你丫的不共戴天!”

元寶兒換好衣裳,那頭長寅很快打了盆水來。

元寶兒洗了把臉,被長寅好說歹說著,終於勸去了院子裏頭伺候著,去時,那伍天覃已經到了二門,上馬車了。

元寶兒這才著急了兩分,巴巴喘著粗氣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