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待元寶兒一路匆匆趕至二門外時便遠遠隻見那馬車上的車簾已經落下了,伍天覃那活閻王已上了馬車,車夫也已牽起了馬繩,好似隨時隨地要出發了,卻又一直巴巴候著在原地,仿佛在等人。

“元寶兒,你快點兒,趕緊的,就等著你呢!”

得旺壓低了聲音,扯著嗓子朝著月牙門外的元寶兒低吼了一聲,元寶兒便立馬加快了步子跑了來。

過來時正好撞見另外一個隨從在收馬墩,元寶兒見了,頓時白眼一翻,感情他伍天覃平日裏上馬車時是踩著馬墩上馬的,那緣何頭兩回,非要踩著他的背上馬車。

哼,元寶兒見狀,頓時癟著小嘴,心裏頭罵了一百句娘。

他以為又要像以往那般,隨眾人一般跟在馬車後攆著,故而一過去,便將雙手插在袖籠裏,熟門熟路的來到了馬車後頭,有氣無力的跟著。

不想,他方一晃**過去,這時,忽聽到馬車裏響起了一聲慵懶散漫的聲音,淡淡道:“上來伺候。”

元寶兒冷不丁聽到馬車裏頭的這一聲,愣了一下,然後一想,這既沒指名,又沒道姓的,鬼知道使喚的哪個?

元寶兒正打算裝作沒聽見,這時,得旺黑著臉過來吼了一嗓子道:“還不趕緊上去伺候,元寶兒你耳朵聾了,主子都等候你多時了,你還在這裏磨磨蹭蹭過什麽勁兒?還不趕緊上去伺候著。”

得旺過來攆著人。

元寶兒卻有些不大情願上去,嘴上小聲癟了癟,道:“怎麽就不是在使喚你呢,又沒叫我,你哪隻耳朵聽到叫我了。”

元寶兒吊兒郎當的說著。

話落,馬車裏傳來冷冷一聲:“元寶兒!”

這聲音與方才的懶洋洋的語調相去甚遠,可見臉色已陰沉了幾分,元寶兒聽了,脖子微微一縮,聽到這幾個字,他仿佛能夠想象到那活閻王眯著雙眼,沉著張臉,麵無表情,麵露淩厲之色的神色表情,元寶兒當即眼珠子一轉,嘴裏應了句:“來了來了。”

話一落,將雙手從袖籠裏一抽,瞪了那得旺一遭,然後跟隻猴兒似的,一溜煙竄上了馬車。

話說元寶兒此生一共坐過兩回馬車,一回是兩年前入太守府時,一回是上回出府,被人捆了扔進了馬車險些再一把扔進了護城河喂魚,不過那回他也曾坐上過這輛馬車,不過是跟著馬車一道坐在外頭趕馬。

這一回,算是人生真正意義上的第三回坐上馬車了。

方一掀開簾子往裏頭一探,隻叫元寶兒雙目微微一瞪,隻見這馬車偌大無比,內裏竟寬敞無比,壓根不是他當年入府時所乘坐的那輛馬車能夠比擬的。

隻見這馬車裏頭就跟一間臥房似的,有尋常馬車兩個那麽大,裏頭華麗如斯,裏頭東西更是應有盡有。

隻見腳下鋪的是上好的白色羊皮地毯,馬車裏的每一寸骨架皆是用上好的黃花梨木打造而成,門口,窗口的車簾皆是用著上乘的蘇州雪繡所綴落成,就連馬車門口兩旁的車簾掛鉤都是用黃金打造的,故而往裏頭一走,便覺得富貴逼人。

又見那馬車裏最裏側設有一方軟榻,榻上正中央的位置擺放了一方小幾,小幾上設有一方棋盤,棋盤旁是一副上等的白玉茶具,小幾上擺放了四個果碟,碟子裏頭水果點心一應俱全,遠遠探去,裏頭樁樁件件皆是精美奢華之物。

而那小幾後頭兩旁分別整整齊齊的擺放了幾個軟枕,此刻,那伍天覃便脫了鞋,歪在了其中一個軟枕上,正姿勢悠閑的晃著腿,懶洋洋的抬著眼,朝著剛剛上車的元寶兒臉上看了來。

見元寶兒似有些束手無策的杵在門口的位置,仿佛無處下腳,伍天覃隻微微牽了牽嘴角,嘴裏冷聲一聲:“土包子。”

話一落,伍天覃懶洋洋的閉上了眼。

元寶兒見那伍天覃閉上了眼,便伸出舌頭,朝著伍天覃方向做了個鬼臉,而後朝著門口邊角的軟凳上坐下。

一屁股下落,隻覺得軟軟乎的,元寶兒不由在軟凳上顛了巔屁股,又一時抬手摸了摸金光燦燦的車簾,窗簾,見那車簾旁的掛鉤仿佛是用黃金打造而成的,元寶兒心裏嚷了聲“爺的個乖乖”,又罵了聲“殺千刀的敗家子”,而後不由抬著小手往那黃金掛鉤上摸了一把,正要一把塞入嘴裏咬上一口,辯一辯真假,這時,隻見那軟榻上之人忽而懶洋洋道:“坐那麽遠,還怎麽伺候人?”

元寶兒一聽,便依依不舍的鬆了那黃金掛鉤,遲疑了片刻,屁股一抬,湊到了那伍天覃跟前坐下了。

不想,他方一坐下,便見那伍天覃雙眼一睜,隻微微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道:“離得這樣近,一身髒氣都竄到爺的身上來了,滾遠點兒。”

伍天覃淡淡嗬斥著,仿佛對元寶兒充滿了嫌棄。

自打……自打那日,自打那日得知了元寶兒奇奇怪怪的喜好和取向後,伍天覃便對他嫌棄得厲害,堅決不允許他近身,仿佛他得了什麽髒病似的,尤其是前幾日,雖不再是動輒打罵了,卻也是尋著法子鄙夷和刁難。

今日這會兒這態度,已算是十分好的了。

元寶兒聞言,隻得又挪了挪屁股,往後移了一些,抬眼一瞅,這才見那伍天覃這會兒身上穿的衣裳已與方才不同了。

伍天覃這人賣相極好,臉麵亦是生得頗為俊美無雙,他穿戴多變,多跟著天氣走,時而穿得白衣飄飄,似那等謫仙公子,時而清冷如鬆,茂林修竹,又時而威嚴嚴肅,比府中老爺還要威嚴氣派,若要出去打獵或者賽馬時,便又一身禁黑錦服,身強矯健。

元寶兒約莫記得早起時,他穿了一身深紫色華袍,頭戴一頂紫金冠,端得一副玉樹臨風,華貴風流模樣,然而這會子卻又換了一身,該怎麽形容,隻見這會子那伍天覃身上竟穿了一身素白偏淡粉色的圓領華袍,是的,淡粉色?

元寶兒長這麽大,隻瞅見過女子穿粉色,何時瞅見過一個大男人穿過粉色?

雖然,那伍天覃身上的華袍粉色極淡,淡到要細細辯認方能辨別出一二分粉來,卻不知,粉色越淡,卻越是難以招架,淡粉,是這世間最嬌嫩,嬌俏,亦是最純淨和聖潔的顏色。

偏偏,穿在那伍天覃身上,絲毫不見任何娘氣,反倒是襯托得他整個人越發姿貌迤邐,絕代風流了起來。

“哼,穿得跟個花孔雀似的……”

元寶兒見了,不由癟了癟嘴,小聲嘀咕了一聲。

伍天覃歪在軟榻上,微微蹙眉往他臉上掃了一眼,道:“又在嘀嘀咕咕些什麽呢?元寶兒,是不是在說爺的壞話?嗯?”

伍天覃沒聽清元寶兒小嘴裏嘀咕了些什麽,卻見他小嘴巴一撇一撇的,便知,不是什麽好話。

不由眯著眼問著。

元寶兒偷偷看了他一眼道:“哪能呢,說誰的壞話,也不敢說爺的壞話不是?”

元寶兒適時裝孫子,服著軟。

果真,隻見那伍天覃冷哼了一聲,片刻後方道:“給爺倒杯茶。”

頓了頓,又拉了拉圓領的領口,晃了晃脖子道:“車裏悶熱,給爺扇扇風。”

元寶兒隻得上前給他倒了碗茶,這一回,他沒砸他臉上了,又四下一瞅,見小幾另外一側放了一柄圓麵扇,扇子精美,上頭繪著鴛鴦戲水的圖樣子,一看便知是哪個姑娘遺漏下的。

元寶兒便舉著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給他扇著風。

眼下時值五月,日頭一日大過一日,已有了些炎熱了,馬車雖寬敞,到底大太陽下走著,多少有些悶熱。

而這伍天覃是個享樂的,身邊離不了人伺候,往日若在淩霄閣時,他一人身旁便得要四五個丫頭圍著團團伺候著,有時一整個院子裏所有人全都得圍著他忙活起來。

故而,今兒個這一遭,這馬車裏唯有元寶兒一人,一下子又是吃茶,又是水果,又是躺著咯脖子,遞個枕頭,扇個風什麽的,不肖片刻,元寶兒便累得夠嗆,臉上冒了一臉汗不說,雙手已快累得要抬不起來了,偏偏,那伍天覃還不叫停。

時間一長,元寶兒便不由自主地消極怠工了起來。

話說伍天覃躺著躺著,額角忽而開始冒起汗來了,一睜眼,隻見遠處那小兒一邊掀著領口拚命往裏頭灌風,一邊搖著扇子拚命往自個臉上扇著,倒將他撂在後頭了,伍天覃頓時雙眼一瞪,隻從小幾地果盤裏拔了顆葡萄便朝著那元寶兒臉上扔了去道:“個狗東西,伺候哪個呢,你要熱死爺不成?”

那顆葡萄直接砸在了元寶兒鼻子上,砸得他整個腦袋仿佛要直冒金星了,元寶兒頓時將雙眼一瞪,差點兒要炸毛,然而一瞪眼便對上了遠處那伍天覃目光涼涼的雙眼,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越坐越遠,那扇子裏的風也不知不覺間揮到了自己的臉上來了,壓根不記得那頭的伍天覃了。

元寶兒一時有些心虛,一時又累得有些煩悶,最終,便隻將臉微微一鼓,複又一臉不情不願的湊了過去,一下一下,有氣無力的替那伍天覃打扇著。

伍天覃瞪了元寶兒一眼,一時,又抬眼看了看湊過來的這張小圓臉一眼,隻見他滿臉通紅,頭冒微汗,腦門上,額角上細細碎碎的絨毛全都被汗浸濕了,被他抬手一擦,幾根短促的胎發直接豎在了腦門上,看著滑稽又搞笑。

又見他圓溜溜的臉蛋白嫩如玉,白裏透著粉,仿佛吹彈可破,許是這會兒麵露不快,鼓著一張大圓臉,伺候人伺候得不情不願的,鼓鼓囔囔的兩腮處的兩坨肉顛顛的仿佛要隨時滾落下來似的,遠遠的叫人見了,恨不得上前咬上一口才好。

伍天覃低頭將人盯著,盯著盯著,忽而冷不丁問了一遭:“元寶兒,跟爺說說,你是打從何時起開始喜歡男人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