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會射箭!”
院子裏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神色中都透著一股按耐不住的驚恐之色,包括元寶兒。
伍天覃這人素來言笑晏宴,然而此刻看著對麵那張麵帶笑意的臉,卻分明沒有從那張臉上看出半分玩笑的意味。
伍天覃這人素來言出必行,往往他笑意越深,代表事情越發好玩。
元寶兒忽而後悔了,深深的悔意鑽上心頭。
去他娘的,他去招惹他作甚?他去討好他作甚?這他娘就是個瘋子,就是個變態,旁的人或許會因你的低眉順眼,阿諛奉承對你心軟三分,可伍天覃不會,他不是旁人,他這人性子陰晴不定,那張風流帶笑的麵容下,你永遠探不出究竟藏著怎樣的陰毒狠辣,你越發巴結越發奉承,他興許隻會想要越發肆無忌憚的羞辱你折磨你!
最終,元寶兒隻梗著脖子咬牙衝著伍天覃說了這麽一句。
不想,話一落,卻見那伍天覃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無妨,爺教你便是!”
隻見伍天覃將手中的弓箭再次朝著元寶兒跟前遞了兩分,見元寶兒攥緊了拳頭不接,伍天覃瞬間眉頭一挑,半眯起了眼睛淡淡看著元寶兒道:“怎麽,爺的吩咐敢不聽?”
臉色看著無異,然而語氣已微涼了兩分。
元寶兒一時咬著唇,還一動不動,這時,一旁的常勝忽而抬腳便朝著元寶兒的膝蓋骨上用力的踹了一腳道:“元寶兒,你又在犯什麽渾,是不是前幾日被人揍了,腦袋都給揍傻了,爺願意教你箭術,可是你前世八百年修來的福分,還磨磨蹭蹭做什麽?”
話一落,常勝將弓箭從伍天覃手中接了過來,朝著元寶兒手中一塞。
元寶兒下意識地接了過來,不想,那弓身竟如此沉甸甸的,怕是有一二十斤重,簡直比一塊石頭還沉,毫無防備的元寶兒緊緊攥著弓身,身子一個踉蹌,整個人險些連弓箭帶人一把從台階上滾落了下去。
“德行!”
伍天覃見狀似略有些嫌棄的掃了元寶兒一眼,看著他日漸冒汗蒼白的臉,難得來了幾分興致,隻淡淡“指導”道:“先將弓舉起來,再取箭,拉弦——”
伍天覃搖著扇子吩咐著。
元寶兒咬著牙,牙關都要咬斷了,才終於不情不願的將弓舉起了起來,結果,舉到一半,因弓身實在太重,他這人打小嬌生慣養,從來沒有幹過任何粗活,便是來了這太守府為奴,也不過是窩在廚房給崔老頭生生火,打打扇罷了,一貫好吃懶惰的緊,這幾十斤的東西猛地一下竟還有些舉不起來。
他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終於將弓箭舉起來了,卻也不過僅僅隻維持了眨眼間的時間,便“嗖地”一下,雙臂又垮塌了下去。
元寶兒一時將弓箭抵在了台階上,他整個人都彎腰倚在了弓身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廢物!”
伍天覃掃了他一眼,語氣帶著深深的鄙夷。
元寶兒聞言,隻忽而咬著牙死死盯著伍天覃看著,看著看著,忽而便要不管不顧了似的,要將手中的笨重的弓箭一把朝著台階下扔了去。
他不伺候了。
不想,那伍天覃仿佛率先洞察到了他的意圖似的,隻忽而搖著扇子掃了身側常勝一眼,淡淡道:“刁奴該如何收拾?阿常,你來說說看。”
常勝聞言,掃了那元寶兒一眼,立馬哈著腰,一臉膽寒道:“刁奴自該被一板子打死了事。”
“那有個甚樂趣的。”卻見那伍天覃聞言,隻慢條斯理的反駁了,想了想,伍天覃勾著唇,笑得溫潤如玉道:“依爺看,刀劍無眼,應被這亂箭一箭穿喉才叫好玩。”
伍天覃輕飄飄的說出了這世界最狠毒的話。
話畢,似笑非笑的朝著元寶兒那小兒方向掃了去。
隻見元寶兒下意識地抬起了手,一把把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良久,便見他攥緊了手,然後死死咬著唇,“啊”地一聲低吼一聲,使出了吃奶的勁兒般,一把將二十多斤的弓箭高高舉起了起來。
常勝見了,很快遞送了一支箭過去,元寶兒咬牙接著,隻將箭架在了弓身身上,用力去拉弦,不想,拉了半晌,弓弦沒被拉開多少,而他整個雙手,整個身子便開始四處顛簸抖動了起來。
實在是舉不動了。
以至於雙手亂顫,整個身子,整個弓箭也跟著四處亂顫,而架在弓箭上的那支箭便也跟著朝著院子中央四處顛簸亂懟了起來。
院子裏的隨從一個個瞬間嚇得臉色煞白,紛紛抱著腦袋在整個院子裏四處逃串,驚恐的躲避了起來。
就連在身後伺候的丫鬟也一個個抱頭飛快躲到了遊廊底下。
一時,整個院子大亂了起來。
元寶兒喘著粗氣,眼看著手中的弓箭實在舉不動了,馬上雙臂又要掉落了下來,不想,在他的雙手跌落下來的那一刻,忽而,一柄扇子朝著元寶兒胳膊下一托,元寶兒神色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忽見有人貼身靠了過來,下一刻,手腕被人一把緊緊握住了,再然後,背後一貼,一道堅硬又寬大的胸膛朝著元寶兒背後靠了過來,而哆哆嗦嗦,握著箭架在弦上的那隻手也被一隻手用力一握。
元寶兒沒有絲毫防備的便被人一把圈禁了起來。
伍天覃忽而冷不丁來到了元寶兒身後,手把手的架起了元寶兒兩隻手,湊到了他的耳後一字一句輕笑道:“亂跑的野兔子獵殺起來才過癮,元寶兒,你準備好了麽?”
元寶兒這人從小到大不喜生人靠近,尤其是肢體接觸,小時候,無論是黑娃還是鐵栓,他們一起長大的哥們都別想觸碰他一下,就連一起幹了壞事得意洋洋回返程時,也多是黑娃和鐵栓二人攀著肩走著,元寶兒咬著狗尾巴草在後頭悠悠晃悠著。
便是逃難的日子元寶兒生病了,鐵栓黑娃幾個也隻能巴巴趴在他跟前守著,除非元寶兒吩咐攙他起來之類的,否則都不敢隨意碰他。
至於到了廚房,雖與小六他們四人睡一張炕,元寶兒也始終與小六之間畫了一條楚漢之線,元寶兒睡在最裏側,他的那一塊睡炕哪個也不許越線,有一回朱梁將他一條棉褲扔到他那頭來了,轉眼便被元寶兒用火鉗夾了塞到崔老頭的火爐子裏當成柴火燒了,長此以往,其餘幾個便再也不亂亂翻亂動他的東西,更別提胡亂往他身上蹭了。
故而,除了爹娘,元寶兒幾乎沒有與人近距離接觸過。
不想,這會兒冷不丁有人湊到了他的跟前,還宛若將他半圈禁在了懷裏似的。
結實寬敞的胸膛。
頎長有力的胳膊。
瞬間,一股陌生的,又剛硬濃烈的氣息悉數將元寶兒包圍住了。
在元寶兒印象中,男人都是臭的,黑娃鐵栓二人一向邋遢,都是村子裏的農民,整日田地裏打轉,後來逃難時更別說了,元寶兒也曾大半年沒洗過澡,他見到的所有人都是髒亂臭的,不少人身上還長滿了虱子,便是入了太守府,在廚房裏頭時,也一個個大漢淋漓,渾身油膩,小六還好,尤其是那朱梁,鞋歪一脫,整個屋子都是他的臭腳丫子味,元寶兒更是厭惡不喜。
然而,這會兒,湊過來的這人渾身卻並不臭,反而,一股子淡淡的龍涎香緩緩撲鼻而來,像是衣裳上熏的,又像是身上戴的香囊裏頭發出來的,又有些像是與生俱來,身上自帶來的那種。
陌生的,雄渾的,濃烈的,萬種氣息齊齊朝著元寶兒簇擁過來,尤其,還湊到了他的耳邊說著話,溫潤的氣息一時朝著他的耳朵,脖頸直直噴灑而來。
整個人身子嗖地一抖。
以耳朵為觸點,以脖子,臉頰,為擴散之地,身上的雞皮疙瘩壓根不受控製的,一層一層猛烈而又迅速的齊齊冒了出來。
元寶兒瞬間隻覺得腦袋一片空白,整個人杵在原地,忘了躲閃,忘了推搡,忘了反應。
直到,一抹輕笑聲在耳邊響起。
緊接著他的兩條胳膊被架了起來,他整個人猶如一道傀儡人偶似的,等到元寶兒後知後覺的緩過神來之際,隻見自己已高高架起了弓箭,將那支剛剛還架不起的利箭筆直無誤的朝著院子裏頭那些一個個四處逃竄的身影身上瞄了過去。
“瞄準了!”
“爺數三下,放箭!”
“一!二!三——”
嗖地一下,有人貼在他的耳邊一字一句吩咐著。
那人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絲蠱惑,又帶著一絲至高無上的威嚴,由不得人忤逆拒絕!
話一落,還不待元寶兒反應過來時,手中的箭便早已不受控製似的,直接嗖地一下朝著院子中央某個驚恐逃竄的隨從腦門上直直射了去。
“啊啊啊啊——”
元寶兒嚇得閉上眼尖叫了一聲。
然而張了張嘴,喉嚨裏卻早已經發不出一絲聲響。
手中的沉沉的弓箭被人一把奪走了。
元寶兒身子漸漸發軟,一點一點沿著身後寬敞堅硬的胸膛往下滑落。
世界一片寂靜無聲,仿佛陷入了一片虛無之境。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元寶兒緩緩睜開眼時,隻見院子裏所有人全部都在鼓掌歡呼,隻見每個人都在吆喝說話,然而元寶兒卻聽不到任何掌聲,說話聲。
直到腿上一疼。
元寶兒呆愣愣地仰了仰頭,便見身側那伍天覃忽而居高臨下的盯著他蒼白的小臉,嗖地一下笑了。
“元寶兒,你個小廢物,該不會又被爺嚇得尿褲子了罷?”
伍天覃淡淡笑了笑,目光一抬,落到了元寶兒的襠,部處深深瞟了一眼,臉上透著股子似笑非笑的意味。
他話一落,整個院子裏的人全部都哄笑了起來。
“今兒個都有賞,元寶兒除外!”
話一落,隻見那伍天覃這會兒心情好似一下子變得不錯了似的,扇子一揮,忽而朝著院子裏眾人淡淡說著。
說完,常勝立馬衝著院子裏吆喝道:“還不趕緊謝過爺派賞!”
院子裏十多個隨從一瞬間全部齊齊跪在了院子裏朝著台階上的伍天覃跪拜叩謝。
唯有元寶兒一人還癱坐在地上沒有緩過神來。
伍天覃掃了眾人一眼,抬手叫起後,轉身便興致大好的往外走,走了兩步忽而轉身朝著癱瘓在地上的元寶兒臉上掃了一眼,嘴角微微一勾,心道:這小廢物雖廢,但還算好玩。
半晌,忽又想起什麽,伍天覃目光一垂,隻遠遠朝著他臉後的耳朵上多看了一眼,精致小巧,白淨秀氣,像個女人的耳朵,尤其,剛剛還紅透了。
伍天覃便挑了挑眉,心道,這根除盡了的人果真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