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歇了三日後,元寶兒臉上的腫脹感漸漸消散了些,豬頭臉漸漸恢複了本來麵目,不過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淤青怕是得大半個月甚至個把月後方能消除個一幹二淨了。
三日後,元寶兒又回到了淩霄閣當差,因四喜受傷後告假回了老家探親,他的這個缺臨時被元寶兒頂上了,常勝提拔他在正房內忙碌的時候可進屋伺候,故而元寶兒的差事便有些混亂充實,院子正屋兩頭跑,而能進屋貼身伺候主子,卻一時叫整個淩霄閣所有人刮目相看。
院子裏的人最是會看風向了,有人道是那四喜日漸得寵,在主子跟前快要與常勝同起同坐了,嚴重威脅到了常勝“大管家”的地位,故而此番趁著四喜回老家探親,便開始偷偷安插人手,試圖削弱四喜在淩霄閣的勢力。
有人道是那元寶兒祖上冒了青煙,剛來便得了常勝的眼,得知元寶兒從前是個鬼精活泛的後,便猜測是不是偷偷往常勝手中塞了錢財,這才將人給一把籠絡了。
也有人道他不過就是個玩意兒,主子二爺素來是個愛玩的,這會兒院子裏來了個吉祥物似的小醜,便閑來無事調入正房消遣取樂的。
橫豎什麽聲音都有。
元寶兒這會兒才剛來這淩霄閣不過七八日,人都還認不全了,這些聲音倒是入不了他的耳,卻也知自打入了正房後,日子好似冷不丁好過了起來似的。
譬如,去領飯時,入淩霄閣頭些日子他每日隻能得倆饅頭,告假歇息那三日全靠著小六,小荷花給他偷偷送來吃食打牙祭,然而告假回來後,除了饅頭,哪怕去了晚些了,可無論多晚,卻也會給他多留上兩小蝶涼菜,或者幾塊點心,這些長寅去晚了就沒有。
譬如,在院子當差時,以往是個丫頭隨從便能對他頤指氣使,亦或是明目張膽的嘲諷侮辱,可自打入了正房後,因元寶兒還未曾得臉,眾人並未曾如廚房時那樣,對他多有忍讓恭維,卻也一個個開始對他客氣正常了起來。
元寶兒不傻,在廚房裏頭混跡了整整兩年,深知世人皆是捧高踩低,陽奉陰違的,他如今雖未的臉,可一旦入了主子跟前能夠近身伺候著,將來便是最有機會在主子跟前露臉的。
越過常勝許是不大可能,可若他機靈上進,趕超四喜卻不算不可能,旁的不說,至少元寶兒這相貌和討喜勁兒在整個淩霄閣裏頭至少可以排得上頭一份呢,而偏偏上頭主子又是個好顏色的,這是元寶兒的優勢,可他劣勢卻也不小,譬如他這人相貌有多討喜,性子便有多遭恨,且眼瞅著約莫是個硬骨頭,半點不願吃虧的那種,即便是在主子跟前,竟也毫不示弱。
這樣的人將來最有可能得主子青眼,卻也最有可能遭了主子恨,若是前者,平步青雲指日可待,可若是後者,頭一個死翹翹的非他莫屬也。
故而這也便是眾人漸漸對他客氣正常,卻並不親近的緣故。
世人皆知趨利避害的道理,元寶兒這人若沾上了,要麽他日隨他大富大貴,平步青雲,要麽便能被他連累到死無葬身之地!
話說元寶兒豈能不知這一係列細微變化的緣故,吃了幾頓打,遭了幾頓害後便也知道漸漸收斂了脾氣,他這人其實心思還算玲瓏剔透,比如昨兒個小六過來給他送鴨腿時,便讓他多包了兩包蠶豆和花生米。
這日夜裏常勝隨伍天覃外出跑了一日下值後便快到了後半夜,元寶兒守夜時便鬼鬼祟祟的往常勝懷裏塞了包東西,嚇了常勝一大跳,常勝將油紙撥開,瞬間一股酥香味撲鼻而來,往裏一看,便看到裏頭是兩個肥膩膩的大鴨腿和蠶豆花生米各一大包。
常勝彼時正餓得不行,伺候完了主子後正要匆匆趕回去填補肚子,看到手中這些東西,一時驚得常勝目光微瞪,半晌,似笑非笑的衝著元寶兒道:“我看你這小兒還挺會來事兒的嘛,曉得往我這裏塞東西堵嘴,怎麽到了主子跟前就成了個悶葫蘆大啞巴了。”
不想,元寶兒卻白了常勝一眼,道:“這是我吃剩下的,沒地兒扔了才給了你,你不吃算了,我一會兒扔給長寅那孫子便是。”
說罷便要作勢奪常勝手裏的吃食。
常勝聞言瞬間“嘿”了一聲,抬手便朝著元寶兒腦袋上一敲,道:“元寶兒,我發現你這人哪哪都還算討喜,就壞在了你這張臭嘴上,剛誇兩句便喘上了,依我看你若是個啞巴興許都能少遭幾頓打些!”
說罷,常勝將油紙一裹朝著腋下一夾,便大步往外踏,踏了兩步回過頭來衝著門口守夜的元寶兒道:“夜裏睡覺警醒些,爺半夜若叫起,機靈著些,對了,明兒個爺在府裏不會出門,明兒個討喜些,若得了爺的眼,往後哪還能大半夜苦哈哈的守在門口喂蚊子啊!”
常勝意有所指的提點著,而後大步出了院子。
他剛走,啪地一下,元寶兒便抬手朝著臉上大力一啪,疼得他齜牙咧嘴。
奶奶的,眼下漸漸入夏,院子裏的蚊子怕要將他給吸幹了,睡又睡不好,熬又死熬不到天亮,才剛來了這淩霄閣幾日,眼下便泛了兩抹烏青了,好不容易養得一臉圓滾滾的白皮肉幾日便要掉個幹淨了。
元寶兒百無聊賴的蹲在大門口,開始琢磨起了常勝剛剛提點的那番話。
話說次日一早與長寅換了值後,元寶兒本該回去睡大覺了,兩眼烏青,昨兒個睡得並不好,不過,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咬了咬牙留在了院子裏轉悠。
待正房早上撤了早膳不久,沒一會兒常勝便入了院內,開始領著一群人又在院子裏架起了箭靶子。
元寶兒見到滿院子箭靶子,便又想起了剛入淩霄閣那日所遭的罪,頓時罵了句:晦氣。
轉身便要走。
不想那常勝眼尖,遠遠瞅見了他大聲喊道:“哎,元寶兒,去廚房搬半筐子蘋果來,一會兒給每人發一個!”
常勝這話一起,元寶兒便遠遠朝他瞪了兩眼,院子裏幾個隨從聞言便紛紛哈哈大笑了起來,顯然也是想到了日前那一幕。
“依我看,這個活兒非元寶兒這廝不可。”
“可不正是,誰也別跟他搶啊!”
眾人哈笑著,去取箭的取箭,擦箭的擦箭,擺靶的靶,元寶兒瞬間翻了個白眼,衝著眾人道:“一會兒射不死你們!”
說罷,轉身去了廚房。
命小六給他背了半筐子蘋果送了來,院子裏的場地已經搭建好了。
伍天覃這人喜歡騎馬練箭,隔三岔五的便去馬廄賽馬和在院子裏射箭,此刻場地備好了,常勝便裏頭去請人。
沒一會兒,伍天覃便換了一身素黑騎射服踏了出來,一身英姿颯爽,尊貴豐神,一如頭一次所見。
出來時,伍天覃拉了兩把弓弦調試手感,末了連發三箭,正中院中央三個靶心。
“爺威武!”
“爺箭術又精湛了。”
“爺要不要再來些新花樣?”
院子裏諸多隨從們狠狠鼓掌呐喊著。
上頭的伍天覃卻仿佛興致泱泱的,無甚樂趣。
上頭常勝便衝著元寶兒使了個眼色,元寶兒見了,便悶聲拖著筐子給每人發了個蘋果。
倒是諷刺,才來時,他是接蘋果的那人,轉眼間,他成了發蘋果的人。
不過,區別在於,彼時他一頭霧水,這會兒,倒是熟門熟路。
不過,每發一個,便遭人哄笑一聲,元寶兒便咬牙瞪眼怒罵一聲:“笑屁!”
許是低下聲音過於噪雜,伍天覃伸了個懶腰便朝著院子低下看了過來,自然,目光便第一時間落到了院子中央在罵罵咧咧發蘋果的元寶兒身上。
伍天覃便一時取了一支箭,遠遠的朝著院子中央胡亂亂串的元寶兒背影瞄準著。
一時,院子裏眾人警鍾大作。
元寶兒察覺到周遭眾人神色有異,隻緩緩回過頭來,卻剛好見那伍天覃舉起箭將他身側一個箭靶子一箭射穿了,靶垛子直接砰地一下倒在了元寶兒腳邊。
元寶兒嚇了一大跳,立馬往後跳了一下。
伍天覃漫不經心的收起了箭,目光卻並未曾落到了元寶兒身上,元寶兒心裏頭這才一鬆。
這時,上頭常勝衝著院子裏眾人喊道:“一個個都頂好了,蹲好了!”
話一落,院子眾人一臉熟稔的散去,一個個找到位置蹲下,並將手中的蘋果頂到了腦袋上。
彼時,伍天覃舉著弓箭,正欲射靶,不想,正欲放箭時,這時,忽而有人咬牙喊了一聲:“等一下。”
伍天覃雙眼一眯,狹長的目光朝著院子中央掃去,便見那元寶兒忽而抱著個蘋果,咬咬牙也鑽進了人群中,然後在人群中蹲了下來,隨後,將蘋果頂到了腦袋上。
台階上常勝一臉欣慰的點了點頭,給了他個讚許的目光。
伍天覃盯著人群中那張鼻青臉腫的臉,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玩味道:“元寶兒,今兒個不怕死了?”
話一落,便見底下的元寶兒一臉言不由衷道:“爺威武!小的信得過爺!”
這話一落,別說元寶兒不信,就連伍天覃也未見得有幾分相信,果然,隻見那伍天覃哈哈一笑,而後,用箭直指著元寶兒臉麵,卻在箭即將被放出的那一刻,忽見伍天覃將弓箭一收,忽而衝著元寶兒道:“既然如此,那好,你上來,今兒個爺便換個玩法。”
話一落,隻見元寶兒愣了一下。
他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爬上了台階,挪到了伍天覃跟前,便見那伍天覃忽將手中的弓箭朝著元寶兒跟前一遞,隻似笑非笑的盯著元寶兒道:“這一箭,你代爺來射!”
伍天覃這一話冷不丁一落,院子所有人一時嚇得連連倒抽一口氣。
元寶兒聽了這話後,腳微微一抖,險些一個不穩,當場從台階上滾落了下來。
隻覺得院子裏十數道目光齊齊朝著他臉上射來,比伍天覃手中的箭更鋒利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