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將爺的靴子脫了。”

“是。”

“元寶兒,杵那作甚,蔫了吧唧的,沒事幹的話就將院子給掃了。“

“是。”

“哎,元寶兒,鴛鴦姑娘今兒個有些不舒坦,本是要親自去馬廄將爺的折扇取來的,爺的折扇落馬車上了,你既閑著無事,便替鴛鴦姑娘取了罷。

“嗷。”

“哎,寶兒小老弟,那什麽,我今兒個肚子疼,你若還精神,今兒個中午的值便替我當了罷,怎麽樣,趕明兒個我再替你頂上?”

“哦。”

話說日頭一日大過一日,這日太陽格外毒辣,儼然有股子要將人烤化了的架勢,堪比酷暑。

午後,淩霄閣裏頭一片寂靜。

直到沒一會兒,正屋裏頭有了些響動,丫頭開始跑進跑出,無非一個緣由:主子醒了。

彼時,元寶兒卻蹲在遊廊底下的一處陰涼處,手中舉著根小樹棍,漫無目的,百無聊賴的騷擾著一個螞蟻窩,有螞蟻從窩裏爬出來,他便用樹棍擋住它的去路,然而一路驅趕著,一直將螞蟻趕到了另外一個螞蟻窩裏,再回到前一個螞蟻窩繼續驅趕著下一隻螞蟻。

周而複始。

漸漸的,兩個螞蟻窩裏的螞蟻全都不出來了,偶爾有一隻爬動洞口小心翼翼地探頭探腦,又縮了回去。

元寶兒等了半晌不見動靜,打算用小木棍去捅捅,這時,忽而聽到遊廊上頭有人經過,閑聊道:“哎,你說爺這一連著幾日都未曾出過府了,眼瞅著一連著好幾日都待在了府裏,也不見提及那鳳鳴樓裏頭的那個賤蹄子了,是不是代表著爺終於要向老爺屈服了,往後便不會再提及要將那勾人的狐媚子接入府裏一事了?”

淩霄閣裏的丫鬟有十來個,元寶兒隻記得問玉,桃歡,鴛鴦還有梅見這幾個,其餘的一些個認得臉,記不住名字,聽著聲兒,便是記不住名字裏頭的一個丫頭,約莫像是日常跟在鴛鴦身旁的那個。

這人話一落,便又聞得另外一個小丫頭回道:“怕不見得,爺是個什麽性子你又不是不曉得,往日裏可是連老爺都不放在眼裏的,這幾日怕是被什麽旁的有趣的事兒給勾住了視線,這才將鳳鳴樓裏的那一位給暫且拋到後頭的,待哪一日爺乏了想起了那一位來,怕該怎麽著還得怎麽著罷?”

“被什麽旁的有趣的事兒給引住了視線?你指的……該不是爺這幾日逗弄那新來的,那個元寶兒這件事罷?”

鴛鴦身前的丫頭雲裳語氣有些意外,待琢磨了一陣後,隻忽而冷笑一聲道:“也是,那小兒也不知該說他喪門星晦氣,還是該說他倒黴傻氣,小小年紀竟不知天高地厚,一來便跟主子扛上了,這不,這幾日倒了大黴罷,日日被主子玩弄折騰,這幾日眼瞅著總算是老實下來了,不過聽鴛鴦姐說,那小兒是跟她同一日入府的,剛一入府,便與人扛了起來,後被分到廚房後,又立馬與廚房裏頭的人結下了仇,鴛鴦姐說那人瞧著便是個惹禍精,這幾日眼看著雖老實下來了,卻怕是老實不了幾日!”

另外一人道:“我冷眼瞅著那小兒亦是個可憐見的,這幾日沒少被主子折騰,又是射箭,又是騎馬,聽說前兒個還差點兒被爺的那一匹赤兔給踢斷了背,不過這幾日老實下來了,眼瞅著肩膀都耷拉下來了,眼裏也沒光了,但凡是個人都使喚得動他了,早知道這樣的話,一早這樣不就好了,非得遭了這一遭罪才肯老實下來,不過有這樣一個人供爺取樂也是個好的,至少可以將爺拘在府裏,這樣鴛鴦姐姐便有機會多在爺跟前露露臉,豈不是好事一樁,雲裳姐姐,你瞧是也不是?”

“就你機靈。”雲裳話一頓又道:“快些過去罷,爺有些起床氣,莫要去晚了耽擱了。”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捧著托盤走遠了。

兩人走後,元寶兒就跟沒聽到似的麵無表情繼續百無聊賴的驅趕起螞蟻來,剛替一隻螞蟻挪了窩,忽聞得正房門口有人喊著:“元寶兒,人呢?”

元寶兒聞言蹲在遊廊底下沒吭聲,眼瞅著有腳步聲從台階下來了,元寶兒將手中的一根樹棍折斷,將兩根半截的樹棍朝著螞蟻洞口一插,這才漫不經心的拍了拍手,緩緩起了身淡淡道:“來了。”

聲音有氣無力。

說著,歪著腦袋,一步一步不緊不慢的朝著院子裏頭晃了去。

“哎,我說元寶兒,你怎麽喪眉耷眼,蔫不拉幾的,沒吃飯啊你,快,將脖子支起來,將頭抬起了,背脊挺直了,這幾日怎地走哪兒都一副要死不落氣的死樣子,死魚似的,爺若見了一準掃興,不就是跟爺下了一日箭,騎了一回馬嘛,怎麽著,這就被打倒了,你不是挺橫的麽,你那牛脾氣哪去呢,爺是瞧你有趣才跟你逗著玩了,這可是你的福分,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再說了,你不是膽挺大的麽,怎麽,射一回箭,騎一回馬便徹底嚇破膽呢!”

話說常勝遠遠的瞅見元寶兒歪頭斜腦,喪眉耷眼的模樣,瞬間恨不得一腳踹了過去。

自打那日主子“親自”教他射了一回箭,後又“親自”教他騎了一回馬後,這小兒便仿佛被嚇到了似的,人總算是徹底規矩老實下來了,以往主子若吩咐個什麽事兒,這小兒總是梗著脖子一副不情不願的架勢,這幾日脾氣倒是乖順了下來,可聽是聽使喚了,卻走哪兒都歪著腦袋,垂著雙目,有氣無力的,跟失了魂似的,每日也不說話了,也不梗著脖子罵罵咧咧了,每日嘴裏隻有一句“是”,“哦”,“嗯”,一個字一個字的,連兩個字都嫌多了似的,整個人一下子就蔫巴了。

昨兒個長寅那小子還跑來跟他“告狀”道:“勝哥,寶兒這幾日一句話也不說了,我跟他說什麽他都跟沒聽到似的,也不吭聲,也不罵人,我昨兒個跟他換班,讓他替我當值,他也應了下來,嚇了我一跳,您說,他該不會……該不會腦子出問題了罷?”

就連在主子跟前當差,也懶洋洋的,爺吩咐一下,他動彈一下,爺使喚一聲,他忙活一會兒,推驢拉磨似的,不反駁,不反抗,低眉順眼,乖順聽話,可整個人就跟抽了魂似的,成了個木頭人。

常勝冷眼瞅著自昨兒個夜裏起,爺便興致闌珊著,整個人儼然快要失去耐心了似的,偏生這小子也不知是心大還是破罐子破摔,半點反應都沒。

這會兒見了元寶兒忍不住提點一番,卻見他還跟個死魚眼似的,當即一臉恨鐵不成鋼似的死死瞪了他兩眼,忍不住高升喝斥道:“爺醒了,進去伺候罷。”

話一落,便見那小兒瘟神似的,溫溫吞吞晃進了正屋。

常勝瞧著,心頭微微一梗。

話說元寶兒入了正房後,隻見鴛鴦在正屋親自伺候著,旁邊雲裳還有個翠桔在一旁打著下手,應當是剛剛在元寶兒頭頂經過的那兩人。

至於那伍天覃,這會兒正歪著身子倚在軟榻上,許是午睡剛醒,整個人還有些睡眼惺忪的,繼續闔著眼,沒有睜眼。

鴛鴦親自將兩個食盒裏的點心端了出來,擺放在了八仙桌上,一眼望去,棗泥酥,糯米涼糕,豌豆黃和糖蒸酥烙等精致的點心擺了半桌子,鴛鴦又端出四個葉片小銀蝶,碟子裏冰鎮的西瓜,八個圓滾通紅的大荔枝還有一碟黃杏一碟子小青果,全部都是稀罕貴重的水果,這會兒洗幹淨了一小碟一小碟都擺上了,西瓜切成了小塊,上頭還插著精美的小銀叉。

最後,鴛鴦便又從食盒裏端出了一碗湯水,一碗肉粥,精心擺好後,巴巴湊到了軟榻旁坐下,一邊將手搭在了伍天覃胳膊上,輕輕揉捏著,一邊溫聲柔起道:“爺中午嫌天熱,吃得少,這會兒醒來再用些點心,用兩口湯水罷,夏日裏日頭長,不然還不到天黑便要餓了。”

許是鴛鴦按摩力道尚好,便見那伍天覃緩神色漸漸放鬆,不久,隻緩睜開了眼,懶懶道:“吃兩口粥罷。”

正好肚子有些餓了。

話雖說著,人卻歪在軟榻上沒有起來,隻用一條胳膊倚著太陽穴,鴛鴦將肉粥端了來,見他沒有要起得意思,立馬會心一笑,親自舉著勺子欲喂著爺,伍天覃就著鴛鴦的勺子吃了兩口,這時不知想起了什麽,目光一掃,便絲毫不意外的在門口的位置掃到了一個耷拉著雙肩,有氣無力的身影,跟個喪門星似的杵在那裏,麵無表情,神色呆滯,兩眼放空。

伍天覃遠遠看了一眼,忽而懶洋洋道:“茶。”

這時,遠處兩個丫頭中的一個立馬欲端著八仙桌上的茶碗捧過去伺候,不想,彼時伍天覃卻懶洋洋的掃了那丫頭一眼,道:“活都讓你們幹了,那些沒個手腳的是不是該吃幹飯了。”

話一落,雲裳立馬縮著脖子退了回去。

鴛鴦眼尖,立馬衝著門口的元寶兒道:“元寶兒,爺要吃茶了,你耳朵長哪裏去了?”

說著,門口那道呆滯放空的臉仿佛恍惚了片刻,而後嘴裏有氣無力的喊了聲“來了”,說完,喪眉耷眼的走到八仙桌前倒了碗茶一路送到了軟榻邊,整個過程他神色恭奉,規規矩矩,卻始終沒有抬眼往軟榻上瞅過半眼。

鴛鴦將茶從元寶兒手中接了過來,送到了伍天覃跟前,卻見那伍天覃懶洋洋的倚在軟枕上,眼睛沒往茶碗上掃過一眼,隻淡淡瞥了矮榻旁那個要閃退的身影,複又淡淡道:“拿碟點心過來。”

點心送了來也不吃,又道:“西瓜!”

“小果子!”

如此這般來回將人使喚著跑了好幾遭後,複又指著腿上道:“給爺捶捶。”

話一落,便見那小兒依然聽使喚的蹲在了腳邊,一下一下往他腿上捶打著。

伍天覃臉上卻壓根沒有玩弄人的快感,反倒是有些意興闌珊的,這時鴛鴦往他嘴裏喂了幾口粥,他就著鴛鴦的手吃了兩口,鴛鴦喜不自勝,可再送時便見那伍天覃不張嘴,正要擺手撤下,這時,伍天覃眉頭一挑,忽而改了主意,隻抬手指著腳邊那道給他捶腿的木頭人淡淡道:“不吃了,剩下的半碗賞給他吃罷。”

話一落,捶在他腳上的拳頭微微一頓。

喪眉耷眼的元寶兒終是抿著小嘴朝著榻上的人看了去,正好對上了伍天覃似笑非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