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幹什麽啊這是?快,快分開他們——”

話說在元寶兒撲上去的那一刻,楊三便也毫不示弱,扯下胸前的那塊圍兜便要同元寶兒幹仗起來。

楊三塊頭大,力氣大,廚房裏頭等閑的不是他的對手,更別提瘦小的元寶兒了,然而元寶兒雖身子如同弱雞,卻是個鬼精鬼精的,鬼心眼多的是,故而以往兩人幹起來時,哪個也別想討得好。

這會兒元寶兒頂著一張豬頭臉徹底發了怒似的,一把用腦袋朝著楊三肚子上便是**,楊三毫不示弱舉起胳膊,用胳膊肘朝著元寶兒背上便是用力一劈,元寶兒瘦小的身板險些被劈砍成了兩瓣,直接被這一鐵胳膊肘劈趴著跪在了地上,他卻仰頭吐了口血,隨即張嘴便一口朝著楊三的大腿肉上一口惡狠狠的狠咬了上去。

兩人糾打到了一起。

這一架勢嚇得眾人臉色大變,見兩人幹起真的來了,紛紛跳起來道:“別打了,別打了,再打便要鬧出人命來了。”

以王平長貴二人為首的眾人紛紛鎖住楊三的胳膊和脖子,以小六萬鵬為首的人則紛紛架住了元寶兒,兩夥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二人分開了。

卻見那楊三大腿處滋滋冒血,不過一眨眼功夫,他半條褲子已被鮮血染紅了。

而那元寶兒那腦袋成了人頭豬腦,臉上鼻青臉腫沒塊好肉,整張臉仿佛被血浸泡過了似的,嘩嘩淌著血,一眼看去,嚇得人膽寒,再一看去時,隻見他忽而張嘴將嘴裏的東西用力一吐,便見地上吐著的竟是一塊連皮帶肉的大腿肉。

元……元寶兒竟然將楊三大腿上的一塊肉給一口咬下來了。

再抬眼朝著楊三臉上看去時,隻見楊三臉色煞白,他咬著牙,牙齒和腮幫子竟疼得上下打顫,卻依然強忍著沒吭半聲。

兩人死死對視著。

楊三渾身鼓鼓脹脹,眼裏仿佛能噴出火來。

而元寶兒像是一隻發了瘋的小惡狼似的,齜牙咧嘴,竟也頗有血性。

兩人這架勢,氣勢,一時唬得周圍所有人神色慌亂,大氣不敢出一下,而一貫慣有暈血症的朱梁在看到滿臉淌血的元寶兒及從他嘴裏吐出來的那塊大腿肉後,當即瞪大雙眼驚恐叫嚷一聲“血,血,肉”,然後身子一晃,一頭栽倒到了地上。

“喪家犬竟還有臉回來,怎麽,混不下去了便想再偷偷溜回廚房,我告訴你,元寶兒,廚房可不養廢物!”

話說,在元寶兒和楊三二人對峙間,元寶兒將滿嘴的血肉一口吐出後,隻見那楊三跟著吐了一口唾沫,隻忍著大腿的抽搐,繼續諷刺譏笑起來道:“元寶兒,你他娘的就是一條狗,一條瘋人狗,除了會咬人你還會做甚?你他娘的就是個廢物,你個尿褲子的娘娘腔,窩囊廢,怎麽,在淩霄閣待不下去了,如今成了個落水狗了便想起廚房來了,你當初背叛廚房另攀高枝的時候將整個廚房放在哪裏去了,這會兒高枝攀折了還有臉回來,你當廚房是你丫的配回來的地上麽,若不是看在崔老大的份上,老子早一掌劈死你個窩囊廢了!”

“來啊,想證明自己不是個窩囊廢,來啊,繼續,今日你若幹倒了老子,老子敬你是條漢子,你若再狐假虎威仗勢欺人,老子便扒了你的老虎皮,這輩子跟你丫的死磕到底,非弄死你不可!”

楊三一聲一聲激怒和叫囂著元寶兒。

元寶兒被激得雙眼漸漸赤紅了起來,他咬牙切齒,惡狠狠的盯著楊三,像是一頭狼崽子,就在他忍不住要再次咆哮開仗之際——

“住手!”

這時,遠處忽而傳來了一道淩厲之聲。

這道聲音一起,整個人群齊齊一震,人群裏各個神色微變,隨即自動讓開了一條道了,就連王平長貴小六幾個也身軀微震,紛紛放開了押解在手中的楊三,元寶兒二人。

眾人紛紛扭頭看去,隻見崔治背著手,板著臉立在了院子中央,不知來了多久,身後,老李小李兩位師父也伴隨左右。

“胡鬧,楊三,在廚房聚眾鬧事,不想幹了?”

小李師父出聲喝斥著,半晌,目光一瞥,瞟到了楊三對麵元寶兒身上,忍不住譏諷道:“連二爺院裏的人也敢動,你怕不是不想幹了,怕是不想活了罷。”

小李師父乃楊三的師父,自打元寶兒入廚房頭一日起,他便對他不喜。

這話一落,人群裏響起了一陣細微的哄笑聲。

眾所周知,當初在廚房裏頭橫行霸道,胡作為非的小霸王元寶兒這會去了二爺的淩霄閣,便是二爺院子裏的一坨臭狗屎,任人可欺,連個跑腿丫頭也能爬到他腦袋頂上的撒野。

“好了,都散了罷。”

老李見哄笑聲肆意,微微咳了一聲,踏了出來遣散了眾人。

大家終於不敢再放肆,隊伍三三兩兩在哄笑聲中漸漸散去了。

楊三也被王平幾人攙了下去了。

整個院子裏一時隻剩下了元寶兒和崔治二人。

元寶兒這回人頭豬臉,整張臉鼻青臉腫,被血水浸泡了似的,壓根沒法瞧了,全身上下衣裳更是髒亂襤褸,整個人簡直比入廚房頭一日時還要狼狽可欺。

他一直背對著崔治,縮著脖子,耷拉著雙肩,不敢轉過身來,仿佛沒臉見人。

“還不滾過來。”

崔治板著臉,一直死死盯著他的背影。

半晌,冷斥一聲。

崔治抓著酒葫蘆轉身回了屋。

他走後,元寶兒隻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半晌,將牙一咬,轉身齜牙咧嘴的跟了過去。

屋子裏,崔治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坐著,自顧自的吃著酒。

底下,元寶兒跪在地上,低著頭,耷拉著肩,一聲不吭地跪著。

時間一寸一寸過去,一直跪了小半個時辰了,師徒二人無一人開口說話。

屋子裏靜悄悄的。

終於,酒葫蘆裏的酒被喝完了,崔治這才目光一掃,賞了半分眼色落到了腳邊跪著的小兒身上。

隻見他起先還將小身板挺得直直的,漸漸的,肩膀便矮了下去,沒一會兒,一屁股坐在了腳後跟上,一時捶打著雙腿,一時揉著胳膊,一時拿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時不時亂瞟著,絲毫沒了方才那股子小狼崽子的狠決和毅力。

“才跪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跪不住了。”

崔治這時搖了搖空落落的酒葫蘆,冷笑一聲開口說著。

不想,他話一落,便將跪在地上的小兒雙眼一紅,不多時,身子一歪,朝著他的雙腿撲了來,隻一把緊緊摟著他的雙腿,開口便是嗚咽喊聲道:“師父,你終於理會寶兒了。”

一聲聲,滿腔委屈。

這小兒喉嚨沙啞,撲在崔治的腳邊,一聲聲嗚咽著,跟隻受了傷的貓兒等待人□□傷口似的,一下一下,嗚咽得可憐。

崔治卻絲毫不吃這一套,隻將雙腳一踹道:“去去去,挨了欺負便想起為父了,飛黃騰達了便將師父拋向九霄雲外去了,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兒。”

崔治冷哼一聲,踢著雙腳說著。

卻見那元寶兒絲毫不惱,也再沒了往日裏的血性和固執勁兒,隻依然緊緊抱著崔治的雙腳道:“師父若不理寶兒,這世上便再沒人理寶兒了。”

見那崔治冷聲一聲,元寶兒便巴巴擠出了兩滴眼淚道:“徒兒並非不辭而別,原是想待安置好了,待飛黃騰達再來給師父報喜的,不想,徒兒陰差陽錯便去了那淩霄閣,而去了那陰朝地府的頭一日便被踢打得下不了床,壓根沒機會回來給您報信。”

說罷,元寶兒便抽搭著雙肩,將兩年前如何得罪那邵安,又如何得罪楊三,而後又如何從那朱梁嘴裏聽到那些試圖謀害他的計謀,再如何籌謀想去老爺院子裏避難,再到陰錯陽差去了那伍天覃院子裏活受了哪些罪,一一抽抽嗒嗒細說給了崔治聽。

崔治起先懶洋洋的,不想理會,後聽得又是雙目微瞪,又是咬牙氣憤,再是長籲短歎,最後一臉凝重,一言不發了起來。

元寶兒繪聲繪色的說著。

說完,用崔治那袍子不斷往自個兒臉上抹著眼淚,七分誇張假意,卻也有三分難過委屈氣憤。

終於,那崔治聞言,臉上的不快漸漸散去了,而後兩隻眼珠子一轉落到了被元寶兒抹了一鼻涕眼淚的袍子,一時又氣得差點兒吹胡子瞪眼,最終,視線落到了他的豬頭臉上,終是不忍歎了口氣道:“臉都成了這樣了,且先起來吧。”

不想,那元寶兒嘴裏叨叨嘟囔了一聲“腿麻了”而後,竟身子一歪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腳邊上一屁股坐下不起了,隻將下巴一抬,一臉嫉惡如仇道:“哼,橫豎那楊三也沒在徒兒手裏討到任何好處,也不算佛了您的麵子。”

崔治見這小兒腦袋都要掛掉了,還有心思計較哪個討沒討到好處,頓時又氣又樂,最終,隻起身親自將腳邊的元寶兒給一把拉扯了起來,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塞,盯著他那張豬頭臉,臉直抽抽道:“我說,寶兒啊,你說你這般伶牙俐齒,聰慧過人,怎地在淩霄閣被欺負成那樣的呢?”

又是被嚇得尿褲子,又是被一腳從那台階上踹下來,又是罰跪一整日的,據說,還險些被塞入護城河成了魚食了。

這些全部是這幾日打從廚房裏頭聽來的閑言碎語,就跟聽天書似的。

不想,元寶兒聞言,卻繃著小臉,一臉咬牙道:“那伍天覃就是個王八羔子大變態,徒兒惡心他。”

一提到伍天覃,原本還惺惺作態的元寶兒此刻臉上瞬間浮現出了一抹憎恨和厭惡之意。

卻見那崔治聞言,神色日漸凝重了起來,良久,他摸了摸下巴處的短須,難得一本正經道:“徒兒啊,你知你這人身上最大的毛病是什麽麽,不是你吹毛求疵,睚眥必報的性子,亦不是你嫉惡如仇,深惡痛覺脾性,更不是你懶惰卻機靈,自大卻聰慧,漂亮卻弱小的這些極致相反的鮮明個性和優缺點,而是你從沒將自個當個正經的奴才,入這太守府整整兩年了,你從來沒有接受自己是個仆人這件事實!”

“管你是個奴才也好,是個平頭百姓也好,你在我這裏走得通,因為師父不在乎你是個什麽,可你若到了真正的主子跟前,你這一身反骨便如何都走不通了,在主子眼裏,奴才便是奴才,你若一身反骨,若帶了一身的刺,主子要做的事便是要打斷你的骨頭,要親手將你的刺一根一根拔幹淨了,你在廚房,為師可替你兜著這身刺,可到了主子跟前,便如何都兜不住了,這便是如今你如何都在那淩霄閣混不下去的最大原因,記住,你元寶兒是個奴才,你的賣身契拽在了主子的手裏,奴才便是一頭會說話的畜生,你可知啊!”

“師父這兩年也沒能教會你什麽東西,你既不愛下廚,又不愛鑽研菜譜,今兒個這一課便當作為父教你的第一課,也是唯一一課,當你什麽時候能夠真正參透奴才這兩個字的真實含義,便能大開四方,立足於世了。”

“行了,為父昨兒個玩了一晚的骰子,困死了,滾下去吧!在那淩霄閣裏頭混好了再來孝敬為師,混不好,就別滾來礙眼了。”

崔老頭說著說著,頭一歪,直接抱著酒葫蘆睡著了,不多時,鼾聲響徹整個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