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元寶兒齜牙咧嘴的跟了過去,一路跟到了北門,出了北門後便瞧見灰白的晨光中停放了一輛青篷馬車,馬車格外奢華,外罩著祥雲蓬罩,比尋常馬車寬敞許多,光是車簾都足足有三層,格外講究,而馬車四角各掛著一盞燈籠,燈籠上寫著一個簡單卻有力的大字:伍。
所有人見了皆知是太守伍家的馬車,整個元陵城內,所到之處,無不避讓。
而令元寶兒最為關注的則是馬車前駐足的那匹棕色大馬,看上去威武霸氣,孔武有力,乃是一匹上好的汗血寶馬,怕是一日千裏也毫不在話下。
男人都愛大馬,寶兒豈能例外。
兒時,他便被元老根架在脖子上,將元老根當馬兒騎,那時元家有一匹野騾子,元老根說,待他再結實些長高了些,便到鎮上買一匹大馬給他騎,不想,一場大水不單單淹了他的大馬夢,還將那匹騾子,及整個草廟村一把淹了個一幹二淨。
哎,也不知爹娘現如今在哪裏。
自打入太守府後,元寶兒便被日日拘在府裏,倒也不是沒有出過府,每月月底,他被允許同師父崔老頭一道外出采購,會將整個西市逛個夠,可除此以外,便也鮮少出過府了。
故而,外頭的空氣,日漸陌生了。
這會兒一出來,往北門門口一站,元寶兒目光便有些癡愣。
“瞎瞧什麽呢,呆頭呆腦的,還不趕緊的過來伺候爺上馬車!”
不想,正當元寶兒沉浸在自由的歡樂中時,這時,一道冷冰冰的喝斥聲緊著傳了來,元寶兒小臉一轉,隻見常勝正斜眼瞅著他,眉頭擰得老高,而那頭,伍天覃背著手立在馬車旁,正抿著嘴,神色不明。
元寶兒一個激靈反應過來,隻立馬縮著脖子跑了過去。
伺候爺上馬?
怎麽伺候?
元寶兒入府兩年,一直在廚房忙活,哪伺候過人呐。
不過,逃難那兩年瞅見過有錢人家的富商或者城裏的大官來難民窩視察災情亦或是接濟災民,亦是被一夥下人簇擁著上馬,好像有個什麽凳子搭著,供貴人上馬。
彼時,元寶兒抓耳撓腮。
所以,是上哪兒尋那凳子麽?
寶兒支著脖子左右探尋著。
還沒反應過來,常勝便一腳踹了過來,道:“磨磨唧唧什麽?趕緊的,趴好了,別動彈!”
元寶兒還沒緩過神來,便被常勝一腳踹到了馬車下頭,他整個人趴跌在了馬車底下,腦袋朝著馬車車輪上一撞,瞬間撞得腦袋四分五裂,直冒金星來。
額頭瞬間又冒起了一個包。
元寶兒捂著腦門,疼得齜牙咧嘴。
還壓根來不及去揉,這時,他喉嚨裏發出一絲低低的:“嘶——”
背上忽而踩來一隻大腳。
原來,伺候上馬竟是這樣伺候的。
用身體作為踏墊,供人踐踏。
元寶兒一時咬緊了壓根,跪趴在了馬車底下。
“嗬。”
伍天覃一腳踩在了元寶兒背上,單薄的背著仿佛一腳便能踩斷了。
偏偏,伍天覃動作慢悠悠的,並沒有立即上馬。
一腳踩上來,全身的重量全部壓在了寶兒背上,他還輕嘖一聲,低頭掃了身下這小兒那單薄的背脊一眼,這才慢悠悠的抬步上了馬。
“走!”
上馬後,馬車裏傳來這麽懶洋洋的一聲吩咐,馬車這才慢悠悠的駛出了。
而元寶兒被這一腳險些踩去了半口氣,他軟趴趴的趴在青石板地板上,老半天緩不過神來。
肺疼。
吸一口氣都嫌疼得厲害。
“趕緊的。”
“瞎磨嘰什麽。”
這時,不知哪個小廝踹了他一腳,一把將他撈了起來,撈起便朝著那悠悠而去的馬車追了去。
這才知道,馬車後還跟著七八個隨從。
主子乘坐馬車。
他們這些當下人的,自然則是在馬車後頭跟著跑著。
懶人元寶兒,這兩年來外在廚房裏頭從來沒有活動過的元寶兒,隻覺得生不如死。
馬車不快,但也不慢,一路悠悠駛著。
從太守府繞過護城河,一路朝著城門而去。
太守府距離城門有大半個時辰的車程,一路小跑過去,元寶兒兩股顫顫,肺都要炸掉了。
前頭馬車悠悠行著,後頭隨從們穩步跟著,他們跟隨伍天覃整個元令城四處霍亂,早已經習以為常了,唯有元寶兒拖著一副殘敗的身子,掉在了隊伍末尾,吊在了半裏路外。
“爺,那小兒怕是不行了。”
“忒沒用了,還沒出門便喘上了,這會兒怕是半死不活了。”
“到底是個沒根的,還沒怎麽懲治了,便沒了半條命,這當真若要懲治起來,經得住幾下折騰?”
“爺,您看,要不,將那小兒攆了回去罷。”
話說快要到城門的時候,常勝跑上前來,隔著簾子衝著裏頭的伍天覃稟告著。
話一落,沒一會兒,一柄扇子將車簾輕輕挑開。
少頃,伍天覃漫不經心的將臉探了出來,朝著馬車後頭瞥了一眼。
遠遠的隻瞅見半裏路外晃晃悠悠的跟著個影子。
那影子雙手叉腰,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身子七倒八歪的,瞧那模樣,隨時便要一頭栽地上了。
“哼,沒用的狗東西。”
伍天覃淡淡瞥了一眼,輕斥一聲。
片刻後,馬車停了下來。
一直待小半刻鍾後,才見後頭那小兒恍恍惚惚的踉蹌了過來。
人仿佛已經恍惚了,馬車停在那裏沒瞅見,還在繼續閉眼張嘴喘氣著往前悠著。
直到常勝大喊一聲:“哎,你這瞎眼的狗東西,上哪兒去,上來,替爺趕車!”
元寶兒這才一愣。
顫顫巍巍的爬上了馬車。
馬車一直行駛到棲鳳山山腳下方停下。
車停穩後,伍天覃用扇子挑開車簾,便見一個軟趴趴的身子一歪,歪到了他的腳上。
伍天覃抬腳朝著那軟趴趴的身子一踹,哐當一下,那身子便滾落到了馬車底下。
元寶兒哀嚎一聲,擦著口水醒來,便看到麵無表情的伍天覃正麵無表情的盯著他,元寶兒頓時一個激靈跳了起來,正欲躲開,一轉身又對上了常勝擰眉的臉,元寶兒一怔。
下一刻,隻見元寶兒緊咬著牙關,攥著雙拳,仿佛掙紮猶豫許久,方將脖子一橫,再次返了回去,然後不情不願的跪在了地上,屈辱的充當起了肉墊來。
伍天覃冷哼一聲,踩著元寶兒的背下了馬車。
這時,常勝不知何時,已在山腳下的一株偌大的古樹下擺放了一把躺椅,並設了一方矮幾,又有隨從過來,上了茶壺,還上了個火爐子,熟稔的往裏添了炭火,開始煮茶。
“聽說棲鳳山裏頭有一種山雀尤為罕見,它頭尾為翠綠色,名為綠山雀,前幾日有人瞅見幾隻在山頭翻越,你們幾個,今兒個便將其逮來,記住,要活的,哪個逮住了,爺重重有賞,若今兒個沒人逮到的話,那麽今兒個一個個的都甭回府了!聽到了麽?”
卻說伍天覃搖著扇子懶洋洋的衝著幾個下屬們吩咐一聲,話一落,他手一擺,瞬間,七八隨從各個手中拿著工具如鳥散狀似的,紛紛朝著各處散去。
伍天覃這才搖著扇子,朝著躺椅上一躺,那頭常勝已將煮開的開水朝著茶碗裏一倒,瞬間,滾燙的開水將茶葉泡開,常勝恭恭敬敬的朝著伍天覃手中遞著,道:“爺,為了鳳蕪姑娘,您可是上了心了。”
伍天覃揭開茶碗,刮了下茶沫,淡淡道:“小鳳蕪喜歡,甭說一隻綠山雀,便是要那天上的星星,爺也替她摘下來。”
常勝笑了笑,頓了頓,眼珠子一轉,又道:“可是,可是為了鳳蕪姑娘,您先前與衛家公子幹了幾仗,後又惹得太太老爺幾度大怒,爺,這到底,到底值當不值當啊?”
常勝舔著臉說著,語氣約莫有幾分相勸的意味。
然而話一落,伍天覃手中茶蓋一鬆,“砰”地一聲,茶蓋立馬跌回了碗裏,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伍天覃扭頭盯著常勝,一動不動的盯著,一直盯得常勝心裏發毛了,伍天覃這才淡淡輕笑一聲,冷不丁道:“常勝,你這又是替哪個傳的話呢?”
伍天覃雖臉上笑著,語氣卻帶著一絲冷。
這話一落,常勝心裏頭一驚,下一刻,隻見噗通一聲,常勝立馬朝著地上一跪,便抬手往自己臉上扇了兩個巴掌道:“爺,小的知錯了,小的該死,爺贖罪!”
還要再扇,伍天覃卻抬著扇子朝著他的胳膊上一壓,伍天覃淡淡道:“行了,記住了,你可是我淩霄閣的人。”
常勝立馬背冒冷汗,點頭稱是。
伍天覃便又繼續端起茶碗啜了一口,一抬眼,恰好看到遠處一小兒正雙手插在袖管裏倚在馬車背後曬太陽,伍天覃便舉著扇子朝著那小兒身上一指,道:“那蠢貨怎麽沒去逮山雀?”
常勝順著伍天覃所指看去。
隻見遠處那蠢貨元寶兒這會兒正眯著眼,倚在那馬車上又要呼呼大睡了。
常勝心裏罵了幾句娘,正要出聲喝斥,這時,許是那小兒察覺有異,忽而睜開眼遠遠的朝著這個方向看了來。
常勝正要張口,然而,還不待他說話,隻見身前的伍天覃忽而指著那小兒道:“你,過來——”
元寶兒咬著唇,慢慢的踱步過來。
“蹲下。”
伍天覃掃了他一眼,忽而指著他命令道。
元寶兒心裏罵了聲“狗娘養的”,不知所雲的蹲下。
剛蹲下,隻見那活閻王慢悠悠的將腳一抬,然後腳便擱在了元寶兒的肩膀上,他人高馬大,腳又重,方一壓上去,寶兒肩膀瞬間矮了半截。
他懶洋洋的閉著眼躺在躺椅上,雙腿交疊擱著元寶兒的肩膀上,眼一閉,悠閑地睡起大覺來,閉眼前,還淡淡吩咐了一句:“給爺揉揉腳!”
元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