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元寶兒悶頭一覺睡到了掌燈時分,他快要餓暈過去了,醒來時準備去找吃的,結果爬起來一點燈發現桌子上留了倆饅頭並一碟鹹菜,元寶兒朝著長寅**瞅了一眼,見空空如也,便也不管不顧,拿起饅頭便開嚼。

兩個饅頭下肚,空落落的胃終於舒坦了,元寶兒這才聞到自己渾身發酸發臭,一股子尿騷味聞得自己都要吐了,他摸著黑,摸到後院的井邊吊了兩桶涼水,末了,雙手撐在井口,朝著黑漆漆的井底探著。

忽然想起去年在廚房聽到的傳聞,傳言去年二爺伍天覃的後院死了個丫頭,便是在淩霄閣院子後頭的枯井裏發現的,據說人發現時已經死了三四日,全身早已被井底的廢水泡發了,快要辨不出相貌,已經開始腐臭了。

想到這裏,元寶兒渾身不由打了個輕顫。

該不會就是這口井罷!

又一想,那丫頭年紀輕輕的,緣何會尋死,橫豎不是被人害死的,便是被那姓伍的給逼死的,依元寶兒看,多半是被那姓伍的給逼死的,他才剛來這淩霄閣沒兩日,甚至都沒來得及犯事惹禍,便無故從鬼門關裏走了兩遭了,真真不知這院子裏那些丫頭隨從這些年來究竟是怎麽熬過來的。

橫豎,今兒個他若死了,死狀怕也不一定比不上那丫頭,這樣一想,元寶兒便也不覺得多麽害怕了,橫豎在這淩霄閣裏頭,有今天沒明日的,在這裏頭一日,他便得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一日,多活一日都是老天爺賞的。

隻盼著那大少爺快些回來,興許方能解救他第二回。

“哼,臭王八,狗雜種,二百五,敢欺負你爺爺,我讓你命裏犯煞,讓你嘴裏生爛瘡,讓你有朝一日跪在你爺爺跟前學狗爬——”

最終,元寶兒一邊提著水,一邊罵罵咧咧進了屋。

三四月的天夜裏還有些涼寒,元寶兒鎖了門衝了個涼水澡,又一遍一遍將全身上下擦拭了個幹淨,再將全身細細檢查了一遍。

渾身是傷,有被花瓶刺的,有被踹在地上蹭的,最醒目的位置還是在胸口上,被伍天覃那活霸王重重踹了兩腳,全部踹在了胸口,半邊胸口都發青了,疼得元寶兒連吸口氣都疼得厲害。

並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打去年年底以來,他的胸口便脹得厲害,又脹又癢的,元寶兒一時低頭瞅著胸口,也不知是不是長胖了還是怎地,隻覺得胸口上長肉了。

元寶兒便朝著胸口上撓了一把,莫名有些煩躁不堪。

洗完澡後,元寶兒又將被子掀開,呼呼大睡了起來。

一覺睡到被人吵醒——

“寶兒,寶兒,元寶兒……”

“該起了,該輪到你當值了……”

“哎……”

話說元寶兒睡得迷迷糊糊的,還以為是小六在吵鬧,頓時一個巴掌扇了過去,下一刻,聽到嚎叫一聲:“爺——”

話一落,元寶兒雙眼一睜,嗖地一下瞬間清醒,並悶頭一個激靈從**翻坐了起來,抬眼一瞅,隻見長寅捂著臉一臉委屈又略微得意的瞅著他。

“元寶兒,你說你這人睡品怎地這麽差,我好心好意喚你起床,你竟還打我!”

“哼,果然一喚爺的名諱,你立馬便醒了,怎麽樣,我厲害罷!”

元寶兒這人有些起床氣,最煩人一大早上的有人磨磨唧唧了,他又愛睡懶覺,這兩年來,若無意外,他一般都是睡到大天亮,原先屋子裏那幾人也知他習慣,早上一貫悄無聲息的,這會兒,一睜眼便瞅見一張嘴在他眼前一張一合的,絮叨個沒完沒了,元寶兒當即小臉一皺,一臉戾氣的將被子一拉,便又再次鑽進了被窩悶頭大睡。

“哎哎哎,你怎麽又睡了,可不能再睡了,該你起來當值了,一會兒去晚了,又得挨訓了,你如今正遭人嫌了,當心又得遭打遭罵了。”

元寶兒剛鑽進被窩,長寅便下意識地想掀他被子,結果手一伸,怕又再遭打,隻得圍在床頭團團轉著,元寶兒終於被嘮叨醒了,最終被子一掀,閉著眼道:“你是屬蜜蜂的麽?嗡嗡嗡,嗡個沒完了。”

長寅雖與元寶兒剛認識,但他素來愛鑽研,元寶兒這人滿心的心思全部寫臉上了,最是個好鑽研了,瞅著脾氣不小,人看著應當不壞,而這偌大的淩霄閣,滿打滿算也隻有他們兩個大男人宿在裏頭,便下意識地覺得親近道:“我昨兒個不是與你說了麽,這院子裏頭咱倆輪流當值,我昨兒個見你睡得香,便自發值夜了,熬了一宿,眼睛都要熬瞎了,你得趕緊去替我,我眼睛都睜不開了,一會兒還得去楊媽媽那裏拿藥去。”

“二爺一貫起的早,你快些換上衣裳過去罷,這眼瞅著天馬上便要亮了,若外頭無人守著,回頭讓常大哥曉得了,這個月便白幹了。”

長寅這小子定是屬王八的,絮絮叨叨,又囉裏吧嗦。

元寶兒被他念叨得耳朵都發癢了。

好在昨兒個睡得多,便閉著眼摸衣下炕。

臨走前,忽又見長寅想起了一茬道:“哎,對了,你昨兒個做夢在罵人,還罵了一整晚,你知不知道?”

聽到這裏,元寶兒總算是正眼瞅了他一眼。

隻見長寅撓了撓腦袋道:“那什麽,你該……你該不會是在罵爺罷?”

一口一句“王八羔子”“你爺爺的烏龜蛋子”“叫你欺負老子”之類的。

聽得長寅目瞪口呆,又深表懷疑。

元寶兒聞言卻隻翻了個白眼道:“我罵的臭王八。”

長寅:“哪個臭王八?”

元寶兒:“囉裏巴嗦的臭王八。”

長寅:“……”

半晌。

長寅:“嘿,元寶兒,你他娘的才囉嗦,你他娘的才是臭王八。”

話說元寶兒出門時,外頭天才蒙蒙亮了,院子甚大,從後頭走到前院還得走上一老會兒。

三日月的天,早上同晚上一般,還略有些嚴寒。

元寶兒縮著身子來到前院,費心費力的將朱紅大門打開了,靠近了,發現那威武的大門上滿是小洞,密密麻麻的,全是被箭紮的。

想起昨兒個那一茬,元寶兒便衝著院子裏“呸”了一聲,結果,剛呸完,忽見遊廊裏側有燈一亮,嚇了元寶兒一大跳。

待細細看去,才知,原是丫頭房裏的。

此時,院裏頭也就元寶兒一人和院子裏兩個當值的丫頭起了,元寶兒看天還很黑,離大亮還需片刻,縮在牆腳無聊的慌,想了想,便將大門輕輕一關,縮著脖子趁著烏黑的晨光,朝著西邊廚房方向摸了去。

一路無人,院子裏各院都還沒有動靜,唯有廚房起得最早,三四更天便開火了,這會兒廚房已是熱火朝天了。

人還在半裏路外,便能聞到陣陣濃香。

從前日日在廚房不覺得,可離了廚房才知,整個院裏頭沒有比廚房更好的地方了,才離兩日,他怕是都瘦了幾斤了。

元寶兒此番離開廚房算是不辭而別,落入廚房那些人眼裏,算是徹徹底底的“叛徒”罷,旁人便罷了,就是師父那頭——

他本欲安置好了再回來給師父磕頭請罪的,想著那時去了老爺跟前,到底體麵,也終歸不算落了崔老頭的麵子,也算個“衣錦還鄉”了,不想,竟一遭生變,改去了那閻王的閻王殿,去的頭一日便被踹得人事不省,而昨兒個又被滿院羞辱。

如今,便是元寶兒想回,怕是都沒這個臉呢。

然而,他的銀子還在屋子裏頭,還有些細軟沒有帶走,元寶兒想趁著這會兒廚房大忙摸進去,結果,遠遠的隻見朱梁蹲在廚房門口不知在搗鼓啥,元寶兒摸到院子門口,看到朱梁正欲吹個口哨喚他來,不想,正在此時,長貴從廚房出來,沒留意到他,險些被朱梁給絆倒了。

“你丫的,蹲在門口拉屎啊!”

長貴踢了朱梁一腳道。

“你以為我是元寶兒那孫子啊!”

朱梁朝著長貴一樂嗬。

長貴聞言嗖地一笑道:“也是,拉褲兜這事畢竟隻有元寶兒那孫子才有臉幹得出來。”

說完,長貴與朱梁二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遠處,元寶兒拳頭咯咯作響。

“姓朱的,你大爺!”

“忘恩負義的王八羔子!”

元寶兒氣得雙眼直噴火,朱梁這個牆頭草,奶奶的,元寶兒恨不得一把撲過去縫上他丫的臭髒嘴。

他才走了兩日,便徹頭徹尾的背叛他了。

元寶兒氣得渾身冒火。

然而,他這會兒過去,指不定被怎麽奚落嘲諷了,饒是氣性再大,多少有些理智,而淩霄閣那頭,還得當差了。

最終,元寶兒氣得朝著廚房大門口那棵歪脖子樹上用力一砸,轉身如同一隻喪家犬似的耷拉著肩回了淩霄閣。

結果,剛快到院子,遠遠的,便聞得裏頭有人大聲嚷道:“人呢?”

元寶兒愣了一下,他此時雙手插在袖口裏,縮著脖子,彎著要,縮得跟個老大爺似的,聞言,立馬想要將雙手從袖口裏抽了出去,正要大跑過去,不想,抽了大半天,此時大門朝裏一開,被裏頭的人一把拉開了。

元寶兒與門內的人狹路相逢——

隻見常勝一大早的正迎著伍天覃往外走。

此時天色已灰白,能看清人臉。

常勝被驟然出現在門口的這張小圓臉嚇了一大跳,兩人臉對著臉,大眼瞪著小眼,待看清是元寶兒後,常勝眉頭一抬,高聲喝斥道:“怎麽當差的,頭一日當差便不見了人影,到哪兒躲懶去了?”

元寶兒縮著脖子道:“就在門口。”

常勝道:“那怎麽喊了半天不見人影?”

說著,眼一瞪道:“還頂嘴。”

元寶兒蠕了下嘴,沒吱聲了。

常勝這才收起了嚴肅臉,轉臉恭恭敬敬的衝著身後的伍天覃道:“爺,該走了,請。”

話落,他身子一閃,立馬給伍天覃領路。

伍天覃便從門內踏了出來,一身石青華服,外披一身雪色華麗鬥篷,身姿飄逸出塵,眼神犀利深邃,百般俊逸,千般獨尊,萬般風流。

他一露麵,目光便直直朝著外頭探來,恰好與元寶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了個正著。

兩人對視了片刻。

下一刻,元寶兒將頭一低,悶不吭聲的縮到了邊角,給他讓路。

此時元寶兒雙手還插在袖籠裏,插得太緊,怎麽也拔不出來,正低頭搗鼓間,隻見伍天覃從他跟前經過,元寶兒隻覺得一道巨大的黑影籠罩而來,元寶兒動作一停。

再然後,便見那黑影稍稍一停,然後沒有絲毫征兆的忽而將腳一抬。

下一刻,元寶兒膝蓋骨一疼,身子一歪,便被一腳踹倒在地。

伍天覃踹完這狗奴才後便背著手一聲不吭往外走,約莫走了十餘步,忽而淡淡吩咐道:“跟著。”

身後常勝愣了一下後,待反應過來,立馬轉身衝著元寶兒道:“你,跟上來,趕緊的。”

癱坐在地上的元寶兒此時正在咬牙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