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腿?
元寶兒牙齒都要磨斷了。
一雙成年男子的腿有多重,何況這伍天覃此人雖看似高挑清瘦,卻絕非弱小之輩,他那一雙腿沉甸甸的,怕是有一整個元寶兒身子這麽重,元寶兒人都要被這雙腿給壓趴下了,還揉腿?
去他娘的五大爺!
元寶兒這輩子都沒給他爹元老根揉過腿呢!
給他揉?
滾蛋!
嗬。
元寶兒磨著牙,心裏罵罵咧咧,將伍天覃他祖宗十八代全都問候了一遭。
這時,肩膀上冷不丁挨了一腳。
伍天覃閉著眼調整了下仰躺的姿勢,許是久不見動靜,一腳尖頂在了元寶兒鎖骨位置,堅硬的麒麟馬靴如同一柄利器,仿佛能夠隨時見血封喉。
元寶兒繃著小臉。
縱使心中幾多怨恨厭惡,然而雙眼一掃,遠遠的掃向躺在軟榻上那道霸道蠻橫的身影時,終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最終,元寶兒咬著牙關,握緊了拳頭,一拳一拳朝著伍天覃那硬邦邦的小腿上砸了去。
伍天覃大概是被下人伺候慣了,元寶兒砸了幾十拳後便欲收手,結果,他方一停,便見那伍天覃雖閉著眼但手中的扇子卻漫不經心的朝著手心裏敲打了一下,元寶兒心裏頭一驚,隻得咬牙繼續搗鼓。
整條胳膊廢掉了似的,又酸又痛。
整個肩膀塌了似的,半邊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更別提那雙腿了。
又加上今兒個起這麽早,天還沒亮便起了,除了過年過節,元寶兒這輩子就沒有起得這麽早過,如此勞累交加,元寶兒心裏的恨意更濃了。
他發誓,他得要快些想些法子逃出這太守府了,在這伍天覃手裏他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他決定,這會子回府他便要開始琢磨贖身離府一事,便是爹娘不來贖他,他便自個兒給自個兒贖了身,自發去尋他們去,大不了,大不了一時半會兒尋不到的話,他便一個人回草廟村去。
這般想著想著,元寶兒頭腦漸漸發沉了起來,沒多久忽而頭一歪。
大太陽底下,輕風襲襲,伍天覃悠哉悠哉的躺著,漸漸倦意來襲,卻在即將要入睡的前一刻,沒用絲毫征兆的,伍天覃雙眼忽而嗖地一睜。
他盯著頭頂的樹蔭瞅了兩眼,正欲收腿,卻如何收不動,他雙眼一睜,漫不經心的抬眼瞅去,便見自個兒的腿此時此刻竟被人牢牢抱住了,隻見遠處那小兒雙臂緊緊纏繞著他的雙腿,腦袋一歪,竟直接蹲著將臉枕在了他的靴子上,睡著了!
睡著了?
“嘿!”
伍天覃不由愣了愣。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有人蹲在地上都能睡著。
並且,細細聽來,仿佛還能夠聽到細微的鼾聲。
關鍵是,比他還睡得快?
他這個當主子的都還沒有睡著,他這個狗奴才竟敢先一步睡了去!
這狗奴才!
屬豬的麽,他!
伍天覃一時盯著遠處那扭曲的卻睡得格外香甜的身姿,一時好氣又好笑。
“爺,這元寶兒這廝又躲懶了,忒不像話了,小的這便去將他給一腳踹醒了。”
常勝見伍天覃醒了,又盯著那元寶兒瞅著,以為主子不快,正要過去處置。
“慢著!”
不想,伍天覃忽而將扇子一抬。
伍天覃隻慢悠悠的支起了身子,從躺著改坐著,雙腳依然擱在了元寶兒的肩頭。
隻將身子往前一湊。
近距離的湊過去將這狗奴才打量著。
整個淩霄閣,乃至整個太守府甚至整個元陵城,哪個不是對他伍二爺怕得要命,尤其是淩霄閣裏的奴才,一個個見了他便脖子都抬不起來了,一個顫顫巍巍的,他一個眼神掃過去,便跪下了一大片。
唯有眼前這狗奴才,見他的頭一眼,竟還敢直愣愣的盯著他瞅著,他發怒看過去時,竟也咬著牙,毫不避讓,這便罷了,這會兒在他跟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還能睡得著,不但睡得著,竟還比他睡著更快,睡得更香甜!
伍天覃還沒遇到過這般狗膽滔天的奴才。
倒是有幾分意思。
伍天覃隻湊過去將人打量著。
在這之前沒怎麽正眼瞅過,這會兒細細將人端詳著,隻見生了一張圓潤的鵝蛋臉,臉小,不過巴掌大,卻圓潤有肉,許是年紀尚小,臉上的肉奶奶的,皮膚嫩嫩的,白的發光發亮,像是剛出生的小奶娃子的皮膚似的,伍天覃就沒見過這麽白的。
又細細看去,眉眼生得倒是伶俐俊俏,濃眉大眼的,那雙眼睛此刻閉上了,不過伍天覃難得有幾分印象,是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葡萄似的,圓溜溜的,這會兒閉上眼了,看著比睜眼時更要討喜和乖巧,眼睛上的睫毛倒長,跟柄扇子似的。
許是臉壓在了他的靴子上,他稍稍動彈,擠壓得他尤不舒服,小嘴巴一砸一砸的,還似乎在左臉上擠出了一個深深的梨渦來。
這相貌,隻見麵白齒紅,眉如翠羽,眼含山泉,雙唇飽滿殷紅,鼻子小巧挺翹,細細瞅去,竟難以在這張小臉上尋出半分錯處來,看著還算討喜伶俐,著實難以跟個難民二字牽扯上任何關係!
伍天覃盯著眼前這張臉沉默了片刻。
這時,一陣輕風吹來,那狗奴才枕在伍天覃的靴子上,忽而抬手揉了揉鼻子,然後,隻見他的鼻子像是狗鼻子似的,忽而上下聳動了幾下,伍天覃皺眉看著,還沒反應過來,隻見“啊切”一聲,一個巨大的噴嚏從元寶兒嘴裏噴瀉而來,就跟下雨似的,淅淅瀝瀝的的口水全部一腦門噴灑在了伍天覃的臉上。
將一旁的常勝是瞧得目瞪口呆,呆在原地。
而一貫愛潔的伍天覃將臉一抹,看著指腹上那薄薄的,晶瑩剔透的一層,伍天覃瞬間臉一黑,隻從牙齒裏磨出幾個字來:“狗奴才!”
話一落,伍天覃氣得恨不得一腳朝著那個狗腦袋蹬過去,卻在抬腳的那一刻,伍天覃改了主意,隻咬牙切齒道:“給爺拿繩子來,將這狗東西捆緊了吊起來!”
累到癱瘓,正呼呼大睡的元寶兒隻陡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天要塌了下來了,整個天地要掉轉過了似的。
他小嘴裏無意識的“啊啊啊”的嚎叫著,隻以為還在做夢,夢到天塌下來了,山石全部垮塌了,將他埋在了山腳下,他整個人整個身子全部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張開手腳拚命掙紮著,踢劃了大半晌,悄然睜開眼,一張放大的臉近在咫尺,卻倒轉了過來,令元寶兒一時辨認不出來。
“你……你是個什麽東西。”
元寶兒朝著那張放大的臉罵罵咧咧著,抬手便要去撓,不想,話剛落下,便覺得身上一疼。
有人一鞭子抽到了他的身上,疼得元寶兒全身抽搐了起來。
元寶兒疼得全身顫抖,想要掙紮卻掙紮不得,他呲牙咧嘴的捂著被鞭子抽打過的下巴,疼得冒出了眼淚水來。
全身都在晃動,晃得元寶兒頭昏到脹。
這會兒元寶兒還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來。
等到他捂著下巴,疼得要咬斷牙齒,待晃動稍小了之際,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人用繩子吊了起來,不是那張臉倒轉過來了,倒轉過來的是他,他這會兒雙腳朝上,臉朝下被人捆綁吊在了樹下。
而那張臉倒轉過來,用鞭子抽打了他一鞭子的人正是那活閻王伍天覃是也。
不是,不是正在睡覺麽?
他剛剛還在給他揉腿來著。
這殺千刀的大魔頭又再發什麽瘋。
正當元寶兒咬牙憤恨之際,這時,隻見伍天覃這會兒正懶洋洋的躺在了躺椅上,手中拽著根繩子,正饒有趣味的盯著倒吊的元寶兒,一臉漫不經心道:“蠢東西,狗奴才,你說,爺該如何罰你才好呢?嗯?”
他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扯了下繩子。
元寶兒的身子瞬間便跟上了發條似的,直直往天上衝,而後,他輕笑一聲,手中的繩子一鬆,元寶兒整個身子便又急劇往下墜。
眼看著,臉朝著地,要一臉懟到地上去時,這時,綁在腳上的繩子急劇一拉,在元寶兒的臉距離地麵不過一個巴掌距離的時候,生生止住了。
這一衝一墜間,元寶兒的整個五髒六腑全部都要顛簸出來了似的。
他瞪大了雙眼,臉懟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他抬手拚命掐住喉嚨,喉嚨陣陣發緊,整個喉嚨陣陣窒息,整個人早已經被嚇到失語,忘了尖叫。
就在元寶兒渾渾噩噩間,這時,伍天覃緩緩起身,走到了元寶兒跟前,蹲在他跟前看著他,而後,用鞭子的把手挑起了元寶兒的腦袋,看著他蒼白贏弱的小臉,道:“這麽不經嚇?該不會又要尿褲子了罷!“
說著,伍天覃輕笑一聲。
這時,遠處忽而有人大喊一聲:“爺,二爺,尋到山雀了,得旺他們尋到山雀了,正在捕捉了。”
常勝聞言大喜。
伍天覃聞言,眉頭一挑,道:“爺親自去逮!”
話一落,他將鞭子朝著空中一揮,拿起一副弓箭便大步離去。
走了十餘步似想起了什麽,偏頭朝著身後那吊著小兒身上瞅了一眼,似遲疑片刻,最終,將袍子一掀,沒作理會,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