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還不待寶兒反應過來,人已匆匆朝著廚房跑了。
他整個人隻有些發懵,隻覺得天上掉了個餡餅似的直接砸到了他的腦袋上,將他給一把砸迷瞪了。
廚房雖是府裏最邊角的地方,卻也耳目眾多,人多口雜,他早些日子便打聽到了老爺跟前跑腿的小廝生病被家人接走了,這些日子太太在給老爺挑人,廚房裏頭好些人也動了心思,隻無奈身份過低,手伸不到正房罷了。
彼時寶兒雖聽入了耳,卻並未曾入心,他在廚房還算待得舒心,遠離主子們天高皇帝遠的,雖月錢不多,到底舒心自在,越往那府裏核心地界邁,越是勾心鬥角,危機四伏,來了伍家兩年,聽說府裏死了三四個丫頭婆子了,有一個還是死在了井裏,寶兒雖年紀小,卻也逃難一年,深知人心險惡的道理,橫豎他一門心思等著爹娘來贖,並沒有那等攀高枝的欲望,最大的渴望便是逢年過節往老太太院裏湊湊,盼得幾個賞錢。
如今,若非到了山窮水盡之時,也不會淌上這一條路。
本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不想,竟如此順利。
他來不及多想,隻匆匆返回了後廚後院收拾東西,此時,時辰還早,多數人還在廚房裏頭忙活,寶兒尚且未曾驚動他人,直接鑽進了屋子。
他東西不多,兩身衣裳,一身被褥,一雙鞋襪,被子沒拿,想著橫豎就在太守府裏頭,改明兒個安置好了跑上一趟,打個來回也不過片刻功夫,這樣一想,將衣裳往包袱裏一裹,朝著懷裏一抱,便要撅著屁股掏他的錢袋子。
可手剛一探,便又留了個心眼,立馬縮了回來。
此處安全,他都藏了兩年了,而此番去旁處當差,去了那老爺身邊還不知是個什麽境遇,這樣一想,隻將手一縮,待徹底安置好了再來拿罷。
寶兒收拾好行李後,來到了崔老頭屋子外頭,見屋子大門緊閉,一來正房那頭匆匆,寶兒不想誤了時辰,這二來,這事發生得太過突然了,還壓根沒來得及跟崔老頭提過,依照崔老頭那脾性,怕是得給他罵得個狗血淋頭。
寶兒多少有些心虛,縮了縮脖子,咬咬牙後將打滿酒的酒葫蘆掛在了他的門頭,而後像兩年前那般跪在地上,朝著崔老頭的屋子門口一連磕了七八個頭,這才摟著包袱匆匆跑了。
經過後廚時恰好與小六,萬鵬撞了個正著。
“喲,寶兒,你今兒個倒是起得早!”
萬鵬難得這麽早見到他,淡淡打趣著。
小六卻眼尖,見他抱著包袱,立馬上前一步問道:“寶兒,你抱著包袱作甚?”
“這是要去哪兒?”
“不會是闖了什麽禍事罷?”
小六過來,欲攔住寶兒細細盤問著。
“去去去,別攔著,改明兒個再與你們細說。”
寶兒手腳靈活,抱著包袱從小六萬鵬中間一擠,便撞出一條道來,他摟著包袱道:“小爺忙著,日後發達了忘不了你們的!”
說完,頭也不會的跑出了廚房。
留下小六萬鵬二人麵麵相覷。
片刻後,小六神色一愣,琢磨出些意味來,反應過來欲追上去問個清楚明白,卻見萬鵬將他攔住了。
“寶兒……這是這是要去哪兒?”
小六訥訥問著。
廚房後門楊三舉著勺子遠遠的瞅見了這一幕後,又很快走到前門,掀開簾子一瞅,遠遠的瞅到元寶兒抱著包袱出了院子,依稀朝著後院方向去了,楊三神色一凜,片刻後,琢磨過來,元寶兒那小子莫不是得了什麽風向不成,竟先一步開溜了。
這樣一想,他隻將手中的勺子一扔,氣得渾身橫肉亂顫道:“他娘的,元寶兒那小子開溜跑路了,王平,你快去速速知會邵安那小子一聲,且讓他去探探,看那小兔崽子往哪兒跑了。”
說著,楊三將掛在自個兒脖子上的圍兜一扒,朝著地上一扔,下一刻,隻見他抬腳將身旁的一個小火爐一腳踹翻在了地。
“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給老子走露了風聲!”
楊三握著拳頭朝著牆上砸了一拳。
他的咆哮怒吼引得後院小六萬鵬聽到了,二人匆匆跑了過來。
卻說,一刻鍾後,寶兒抱著包袱氣喘籲籲的候在了正房院子裏。
同樣三四月的天氣,同樣的院子,上一回過來時,已是兩年前了。
那時,太過傷心難過,還完全沉浸在被爹娘發賣的痛苦中無法自拔,又加上身子虛弱,壓根沒有多餘功夫欣賞這正房的景致來,如今來了伍家兩年了,逢年過節其實也往這正房來過兩回,不過太太規矩多,男子若無他事,一概不許入內,何況他們這些跑腿打雜的,寶兒多在院外候著傳食。
這會兒,紅牆綠瓦瞧得元寶兒目不暇接,就跟小時候入了鎮上一般,瞧得眼花繚亂。
約莫正房有事,久不見人來安置,寶兒在院子外頭候了快小半個時辰了,這才被香凝過來領進了院子。
“你且在此處候著,一會兒銀川姐姐自會來召你進去!”
“記著,太太跟前可不得放肆。”
香凝囑咐了幾聲後,被人喚走了,寶兒又杵在台階下除了半刻鍾左右,終於見有人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銀川攙著一媽媽的手踏了出來。
“太太交代的事兒,勞煩媽媽多上上心,哎,這幾日太太為了此事憂心了大半個月了。”
“這是哪兒的話,太太的吩咐我這老婆子一準放在心尖上的,隻是你們也得勸解太太一二,這二爺就是玩心重,許是當不得真的——”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踏了出來,見到台階下有人後,二人對視了一眼,立馬停止了交談。
“楊媽媽,銀川姐姐,寶兒給二位見禮了。”
“媽媽受太太賞識,又往太太這來了。”
寶兒見到二人,立馬笑嘻嘻的打著招呼。
楊媽媽見是他,一貫嚴肅的臉上挑眉一笑,道:“你個小兒,小嘴倒是甜的厲害。”
說著,見寶兒懷裏抱著個小包袱,思索片刻便反應過來了,隻衝著寶兒道:“太太的賞賜是咱們的福氣,往後去了主子跟前得精心伺候著。”
寶兒見楊媽媽如此眼尖,驚訝的同時立馬溜須拍馬了一副。
楊媽媽囑咐兩句後便去了。
銀川見寶兒眼生,不過見他小嘴伶俐,細細瞅去,又見他小臉生得白淨可人,當即心裏讚了個“好個俊俏小兒,這下總該好了”,嘴上卻衝著寶兒道:“你跟我來罷。”
寶兒便立馬乖覺的隨著銀川一路掀開簾子入了正房,隻見大堂之上坐著個端莊華貴的美婦人,二太太俞氏乃二房續弦正妻,其父乃如今已出仕的禦史大夫俞洪清,據說當年俞氏對初入京的伍二老爺一見傾心,不顧家族反對埋頭下嫁至伍家給伍秉之作續弦。
夫妻二人成婚二十餘年,算為和睦。
俞氏如今三十有七,可看上去十分年輕,不過三十上下。
眼下一身金銀首飾加身,裝點得更為華貴,卻眉漸微蹙,仿佛有煩心之事。
“太太,廚房那小兒元寶兒領來了。”
銀川湊過去低聲通報著。
俞氏揉了揉眉心,這才打起精神朝著地上跪著身影探去。
“小的見過太太,太太萬福。”
寶兒立馬朝著俞氏磕了個響頭。
“抬起頭來讓我瞧瞧。”
俞氏轉了一圈手腕上的玉鐲子,淡淡說著。
寶兒便緩緩抬起了頭,小心翼翼地朝著俞氏方向看了一眼。
俞氏抬眼看去,隻見這小兒相貌果然伶俐,年紀尚小,十二三歲的模樣,唇紅齒白,粉雕玉琢的,看上去十分討喜,尤其,相較於府上打雜的小童,一個個不是瘦骨嶙峋,便是敦實肥碩,用覃兒的話來說,便是:不是瘦得跟個餓死鬼投胎似的,便是個虎背熊腰的,一個個歪瓜裂棗的,甭跟著爺,省得丟了爺的麵兒。
伍天覃總是用這樣的話打發著下人。
想到兒子這話,俞氏便有些忍俊不禁,眉眼間的疲倦消散了幾分。
兒子喜愛樣貌好的!
可這兩年來采買的小兒多是逃難中挑選的,相貌平平居多,相貌伶俐的到底是少數。
方才欲打發楊媽媽等府中幾個媽媽婆子再采買幾個伶俐的入府,聽到宋媽媽提及廚房有幾個伶俐的,便琢磨著瞧上一瞧。
這一瞧,果然還算滿意。
“你是早兩年被大少爺所救的那個?聽說你一門心思想要報答大少爺的恩情?可見是個知恩圖報的,不過眼下大少爺不在府裏,恰好旁的院裏缺了個差事,便暫且先將你打發到旁的院子跑跑腿,日後待大少爺回府,你若還一心想要報恩的話,再給你派過去,你看如何?”
俞氏不算惡主,她通情達理,為人和善,待下人,也多為慈愛。
聲音溫溫懶懶的,不過,卻也透著一絲不容反駁的當家主母之氣勢。
落入元寶兒耳朵裏,哪裏還敢有任何反駁的。
“謝過太太,但憑太太做主,小的定當好好當差,一心為主。”
寶兒連連表忠著。
“那好。”
“銀川,你親自送過去罷!”
俞氏沒有多問,吩咐完,便由銀紅攙著起身入內休息,不過,剛走了幾步,她忽而放緩了腳步,想了想,忽而衝著地毯上那手腳靈活爬起來的小兒道:“如若能在新的地方撐過三月,我便有賞。”
俞氏放了話後,便撩開珠簾入了內。
留下寶兒怔在了原地,心道:在老爺跟前當差竟還有此等福利?
正愣神間,隻見銀川走過來衝他笑了笑,道:“隨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