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樂意?

元寶兒怎會不樂意。

他不過是這被天上陡然砸下來的一塊大餅給一時砸懵了。

太太要主動給他贖身放他出府?還說要替他打探爹娘的下落?

這……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兒?

他該不會是在做夢罷。

他還以為今兒個太太喚他來,是為了昨兒個一事要懲治他的,卻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一樁天大的喜事兒。

大抵是盼星星盼月亮盼了整整兩年的奢望,本以為千難萬難,本以為要費上好一番大力氣才能實現的事情,卻萬萬沒料到就跟上天跟你開了個玩笑似的,一下子就沒有任何緣由的成全了你,這抹欣喜,這樁幸事兒來得太過出乎意料,以至於一時險些將元寶兒砸懵在地。

以至於他呆呆地跪在地上,久久緩不過神來。

直到太太陡然嚴厲的話語冷不丁傳了來,元寶兒心頭嗖地一驚,徹底緩過了神來,立馬欣喜欲狂朝著地上匍匐一跪,正要給太太磕幾個響頭,不想這時外頭忽而傳來一陣**——

“太太可在裏頭?”

一道略提高了的熟悉聲音此時在外頭響起了起來。

聲音透著股子淡淡的威嚴和漫不經心。

聽到這道聲音後,屋子裏所有人神色一怔。

元寶兒更是神色一愣,還沒反應過來,這時,似聽到有個丫鬟的聲音立馬在外頭恭恭敬敬的回道:“二爺……二爺,太太昨兒個病了,這會子在裏頭歇著了。”

外頭的丫鬟似在阻攔。

“哦,太太既病了,爺進去瞧瞧!”

外頭那人似不依不撓,說著便大步往裏走。

丫鬟似還在阻攔,這時,陡然聽到那道聲音高高提起,大喝一聲:“起開!”

下一刻,便見簾子一揭,有人直接硬生生闖了進來。

元寶兒隻覺得身後屋子門口有風嗖地一下掠過。

他噌地一下將匍匐的身子從地上爬起來,慌忙扭頭往身後看了一眼,這個陡然闖入的身影不是伍天覃那大鱉怪又是哪個?

似沒有料到伍天覃會陡然闖入,元寶兒一時扭頭愣愣的看著他,片刻後,又飛快轉過臉來,朝著軟榻上的太太俞氏看了眼。

他方才正要脫口而出的“小的樂意,感謝太太大恩大德”之類的興奮說辭一時全部堵在了嗓子眼裏,怎麽也擠不出來了。

是啊,他差點兒被喜悅衝瘋了頭腦,一時興奮過頭了,他怎麽將大鱉怪給拋在後頭了。

太太答應放他出府,可大鱉怪會允諾麽?

要知道,上回太太將他的賣身契給了大公子,可是同意將他派去玉暉軒的,可是結果呢,結果他非但沒能去成玉暉軒,反倒是挨了大鱉怪的打,險些被他活活打死了。

如今大鱉怪才讓他搬到正屋伺候,他性情霸道,說一不二,他若不同意,便是太太允諾,他能走得了麽?

元寶兒瞬間覺得一盆冷水潑了過來,心涼了半截。

正愣神間——

“聽說太太病了,身子可是有礙?”

這時,隻見伍天覃的聲音陡然在屋子裏頭響了起來。

隻見他視線在屋子裏頭轉了一圈,而後目光一抬,直直落到了對麵俞氏方向,話一頓,直接走了過去,在美人榻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朝著俞氏臉上探去。

銀紅銀川二人飛快看向俞氏,隻見俞氏看了伍天覃一眼,兩人對視了片刻,俞氏見伍天覃臉上的帶著淡淡的笑意,好似昨夜那一幕從來就不曾發生過。

一時垂了垂目,半晌,淡淡咳了一聲,用帕子擦了擦嘴,淡淡道:“已無礙了。”

伍天覃道:“還是該留意身子才是。”說著,抬眼看向俞氏身後的銀紅道:“屋子裏有些涼,夜裏雖悶熱,不過冰塊要適當著挑揀,不可放置太多,以免太太著涼。”

又問:“早起太太用了膳麽?”

伍天覃一一詢問著。

銀紅一一事無巨細的回道著。

伍天覃聽了,點了點頭,道:“嗯,精心伺候著,他日爺重重有賞。”又吩咐銀川道:“去將濟世堂的吳老請過來給太太摸摸脈,順道著領著去老太太那裏瞅瞅,給老太太開幾副安眠的方子。”

伍天覃淡淡的吩咐著。

銀川聽了,立馬朝著銀紅看了眼,銀紅小心翼翼地揣摩了眼俞氏的神色,朝著銀川輕輕的點了點頭,銀川立馬去了。

銀川一走,銀紅趕忙過來給伍天覃道了杯茶,伍天覃不緊不慢的端起茶吹了吹,繼而淡淡自問自說道:“方才兒子去了老頭子書房一趟。”

伍天覃這人素來跟老爺不合,父子倆像是一對仇敵似的,兩人各自占據院子一角,常年不對付,更難得見上一麵。

冷不丁聽到伍天覃此言,俞氏瞬間抬起了頭朝著伍天覃看了去。

伍天覃笑了笑,道:“有日子沒見,那老鬼頭上又白了一圈了。”

伍天覃略有些譏諷著。

俞氏終於微微瞪了伍天覃一眼,道:“越來越不像話,休得這樣說你老子。”

伍天覃見俞氏終於理會自己,終於笑了起來,道:“本就是事實。”

伍天覃輕聲說笑著,一聲一聲微微道來。

從進門起,從始至終,目光就沒有在元寶兒身上挺過一眼,就當作沒有瞧見過他這號人似的。

元寶兒安安靜靜的在屋子裏頭跪著,跪得久了,雙腿漸漸發麻了起來。

他隻埋頭偷摸砸了兩下。

隻覺得有些奇怪。

按照這伍天覃的性情,以及與太太的感情,這母子二人應是十分親昵才是,俞氏無疑是溺愛他這唯一的親生兒子的,元寶兒也曾見過俞氏照顧伍天覃的場麵,那叫一個無微不至,心細如塵,以及歡喜至極。

隻覺得今兒個母子二人之間的關係有些怪怪的。

那大鱉怪一直在若有似無的討好,而太太俞氏則反應冷淡。

由這一言一語,一冷一熱的來回中,不難得出一個答案,那就是這母子二人之間鬧上嫌隙了,而這嫌隙似乎並不難猜測,定是那大鱉怪惹太太生氣了。

不過再生氣,哪有娘真的忍下心不搭理兒子的。

不過三言兩語,便見那大鱉怪將太太給哄好了。

也真真是厲害,是有些本事在裏頭的。

正在元寶兒愣神間,這時,隻見那伍天覃道:“再有日子便要到仲秋了,太太既身子不利索,便讓那瑾丫頭幫著操持操持便是,她都十四了,馬上便要及笄了,也該學著為家中分擔分擔了。”

伍天覃難得細致說著。

俞氏看了他一眼,道:“你管好自個兒便是。”

伍天覃笑著附和著,話一頓,視線一轉,在屋子裏頭打轉了一圈,終是停在了跪在腳邊不遠處的那個小兒身上,道:“你們照看好太太,行了,今兒個也不早了,兒子就不叨擾太太了。”

說著,緩緩起了身子,走到了元寶兒跟前,淡淡往他方向踹了一腳道:“行了,你這狗東西還跪在這兒作甚,擾了太太清淨爺可不饒你,還不趕緊起來跟爺走!”

伍天覃說著,將扇子一撐,大搖大擺的便往外走。

冷不丁被點了名的元寶兒愣了一愣,隻立馬抬眼往上看了俞氏一眼,見俞氏神色複雜,卻並沒有做其他表態,片刻後,隻咬著唇,朝著俞氏磕了一頭,隨即捏著發麻的腳爬了起來,猶豫半晌,道:“太太,小的……小的告退了。”

說完,一瘸一拐的跟著出了臥房。

心裏則鬱悶不堪的想著,美夢還沒做完,就讓它徹底醒了。

早知道,還不如不做,害他白高興一場。

以至於讓元寶兒有種錯覺,隻覺得這大鱉怪是特意來壞他好事的。

對了,大鱉怪這會兒怎地正巧來了,該不會是專門為了他來的罷。

切切切,元寶兒才不覺得他有這樣的好心。

話說伍天覃身子頎長,手長腳長,他步子邁得快,元寶兒得一溜煙小跑著才能跟得上。

方才在屋子裏頭還笑言笑語的伍天覃,一踏出正房便淡下了臉來,一言不發,也不跟元寶兒說著。

元寶兒撇著小嘴默默跟著。

跟著跟著,忽而前頭那道身影冷不丁停了下來,片刻後,伍天覃轉過而來神來,雙眼一寸不寸的落在了元寶兒臉上,眯著眼一字一句質問道:“太太今兒個一早喚你個狗東西過來作甚?”

伍天覃直勾勾盯著元寶兒問著。

元寶兒看了伍天覃一眼,道:“太太問我傷好些了不曾?”

伍天覃目光深邃了些,雙眼再度一眯道:“還有呢?”

元寶兒眼珠子轉了一轉,飛速瞥了伍天覃一眼,道:“還沒說上幾句話你就來了,還能有啥。”

元寶兒抬著下巴,理直氣壯說著。

伍天覃那雙犀利的雙眼定在元寶兒臉上一動不動看著,似乎在分辨他話中的真假,看了半晌,這才淡淡道:“往後就在院裏待著,沒事兒別到處亂跑。”

說話間,將身子轉了過去,繼續往前走著,邊走邊隨口道:“早膳用的什麽?”

他這話題轉得太快,元寶兒還壓根沒緩過神來,他的思緒還在上個話題上,小嘴裏正嚷嚷著“我又不是籠子裏的鳥,怎麽就不能亂跑了”,正說話間,隻見一座大山冷不丁矗在跟前,元寶兒一時不慎猛地直接一頭撞了過去,瞬間撞得他眼冒金星,他齜牙咧嘴的捂著腦門正要怒氣衝衝的指責伍天覃為什麽停下來時,這時,見伍天覃舉著扇子一言不發的盯著前方,元寶兒捂著腦門歪頭往前頭一瞧,瞬間神色一愣,隻見不遠處立著道身長如玉般的熟悉身影,正是兩個多月未見的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