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養病那陣子,大公子來探望過他幾回,隻是每回都在淩霄閣院子外頭杵著,沒有得以入內。
這些都是元寶兒養病那一陣,朱梁偷偷跟他說的。
這還是自打他被打以後, 第一回見到大公子。
以至於元寶兒心情有些複雜。
三人分作兩個陣營,遠遠對視著。
大公子依然猶如空穀幽蘭,一身白衣,優雅寧人,水月觀音,遠遠地靜靜的立在那裏,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半握廣袖,宛若天人。
元寶兒下意識的覺得親近,下意識地想要招呼,然而礙於伍天覃的霸道與威懾,並不敢輕易張口,隻遠遠看了大公子一眼。
“還杵在這兒做什麽?一大早的惹出了多少亂子來,回來伺候爺用膳。”
這時,隻見那伍天覃忽而眯著眼,偏頭掃了元寶兒一眼,冷不丁的就無緣無故略帶著指責嚴厲訓斥著他。
說完,他忽而抬手將元寶兒胳膊一扯,便扯著他麵不改色,目不斜視地一拐,直接朝著淩霄閣那個方向拐去了。
整個過程,似乎壓根沒有將大公子伍天瑜瞧在眼裏,完全沒有看到過他這個人一樣。
元寶兒被他莫名訓斥,氣得白眼翻著,小嘴裏罵罵咧咧,就這樣一路被他扯回了淩霄閣。
徒留下伍天瑜立在原地,目送著二人遠去。
話說在正房伺候的這些日子,倒是奇跡般地並沒有讓元寶兒覺得多麽難熬,本以為這裏是地獄修羅之所,可除了頭兩日隨著伍天覃外出玩了一遭後,餘下日子那姓伍的多不見蹤影,鎮日外出,未曾帶上元寶兒,也不知在忙活些什麽,隻有一日聽說他同老爺一道去的,倒是驚得府內議論紛紛。
元寶兒倒是樂得自在,隻盼著那大鱉怪日日出門,永遠不要回來礙他眼才好,整個淩霄閣內無人管束得了他,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元寶兒日日在淩霄閣內稱王稱霸,每日好吃好喝的供著,每日睡到四曬三杆,不過七八日功夫,小臉竟又圓滾了一圈。
雖過得沒心沒肺,不過,那日太太俞氏那番話卻也時不時的鑽入了元寶兒心頭,事後元寶兒還曾特意旁敲側擊的打探過一遭,打探過老爺會不會升遷,會不會搬離元陵城,會不會遣散其他下人,可是打探了一遭下來,卻發現沒有任何人對此事有過任何議論。
“伍家在宮裏頭有著貴妃娘娘罩著,大老爺又乃吏部大官,二老爺政績斐然,便是升官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伍家家大業大,何曾養不活幾個家奴,再說了,便是他日重新搬回京城,這元陵老宅不得照樣安置人守著麽,關於這點你就甭擔心了,何況,你如今可是二爺跟前的紅人,遣了誰也不能遣了你啊!”
這是歡兒和長寅嘴裏的原話。
事後元寶兒琢磨著,似乎也是這個理。
太太便是要遣散人,也該遣散些無用或是無能之人才是,又或是些府裏頭邊邊角角的人才是,若他沒有來到淩霄閣,依然還在廚房打雜,太太遣散他這樣的無關緊要之人倒是合乎尋常,可如今他都到淩霄閣當差了,並且一度被那姓伍的提拔到了身前貼身伺候,太太越過層層關卡,獨獨要遣散了他,這裏頭莫不是有些貓膩不成?
難道太太真正想遣散的,不過是他元寶兒一人?
難道太太不過是打著遣散人的幌子,單單隻想讓他出府?
可是,這是為什麽呢?
這樣一想,元寶兒忽又想起那日太太氣色不佳,分明是病過一場的,又想起那日大鱉怪與太太之間那股子奇奇怪怪的氛圍,母子二人分明是鬧過嫌隙的,可是這一切又跟他元寶兒有什麽關係呢?
元寶兒暗自琢磨著。
這樣的猜想,並沒有讓元寶兒覺得任何氣憤和憋悶。
反倒是覺得原本熄滅的美夢,又一瞬間給重新點燃了似的,若是太太當真一心想送他出府的話,那元寶兒豈不是又能看到希望了?
這樣想著,元寶兒頓時一改之前的鬱悶煩悶,變得滿血複活了起來,打算待仲秋過後,自個兒再單獨去往太太的正房大院探探她老人家的口風。
話說一年一度仲秋說來就來,這是元寶兒在太守府過的第三個仲秋佳節,以前在廚房當差的時候元寶兒最喜歡過節了,因為過節容易得到賞錢,又能夠吃到好吃的東西,不過如今他搖身一變成了個小金人,倒是不如從前那般迫切了。
不過每逢佳節,到底是開心的。
若太太能夠順利助他出府,沒準這是他在太守府過的最後一個仲秋了,當即元寶兒打起了精神,準備明兒個跟大鱉怪告個假,領著廚房裏頭的幾個弟兄們快活放肆玩上一遭。
話說這日仲秋前夕,外頭都要宵禁了,大鱉怪還沒有回來,元寶兒洗澡完,躺進了被子裏,屋子雖大,被子雖軟,可是一想起明兒個過節,到底有些難以入眠。
元寶兒有些想爹娘了。
仲秋乃團圓之日,他已有三個仲秋節沒有跟爹娘一起度過了。
一時,躺在**翻來覆去的怎麽都睡不著。
再加上這大鱉怪這幾日不在,屋子太大,沒有人的話便顯得空****的,元寶兒一時從床榻上爬了起來,揉了揉眼裏,隻點了燈,給窗子口鳥籠裏的雀兒喂了吃食,一時百無聊賴,又拎著燈走出了屋子來到了大鱉怪的臥房。
隻要伍天覃沒回,入夜,他的臥房都會點上一盞燈,以前這任務是問玉姐姐等人的,如今元寶兒來了後,成了他的呢。
他是在晚膳後點上的,如今燈盞裏的燈一閃一閃的,燈光微弱,映襯得整個臥房難得一片寧靜。
元寶兒見燈光搖曳,十分微弱,怕滅了,又拿起剪子過去剪了剪燈芯,一轉身,忽而看到滿室籠罩著一股暈黃,淡黃色的光芒浸染著,竟難得一片靜謐和溫暖。
抬著目光遠遠看去,隻見大鱉怪的一件袍子隨手搭在窗子下的交椅上,是昨兒個夜裏伍天覃回來時將衣裳遞給了他,他隨手扔的,目光一移,落到了裏間的軟榻上,隻見軟榻上六個抱枕亂糟糟的擺放著,今兒個大鱉怪外出了,他中午困了,就膽大包天的躺在了大鱉怪的軟榻上睡著了,起來時隨意整理了下,現如今看來,依然七倒八歪的。
又見八仙桌上點心盤裏,不知不覺間就多了許多精美古怪的點心和果子,伍天覃不愛吃零嘴,以前隨意擺了兩盤做裝飾,自打元寶兒搬來了後,桌子上都滿了,全是他愛吃的。
又見案桌上的花瓶裏被他惡意的插了一簇狗尾巴草,八寶閣上的一件麒麟寶物被他不小心磕破了,元寶兒偷偷將它轉了過去,用屁股對著外頭,又見裏側床榻處伍天覃的兩雙靴子東倒西歪的擺放著等等,在元寶兒沒來之前,這間屋子裏的擺設物件是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如今,到處歪歪倒倒,不知不覺間,竟多是他元寶兒活動過的痕跡了。
這樣想著,元寶兒又慢慢走到了窗子前,窗下的案桌上擺放了一口深缸,裏頭兩隻王八翻滾著肚皮正在呼呼大睡。
一隻千年老王八,正是之前伍天覃得的那隻,交給元寶兒來養,元寶兒正經沒養過兩回。
後來元寶兒養病那段日子,聽說大鱉怪將這隻王八給燉了,一時惹得元寶兒還特特做了首詩來放肆嘲諷,竟不想,這大鱉怪並沒有將它給燉了,非但沒燉,還不知打哪兒又弄了隻小王八過來陪它?
看著裏頭一大一小兩隻鱉,元寶兒一時撇了撇嘴,心裏卻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卻又如何都捕捉不透。
正在這時,忽而聽到外頭響起了一陣動靜,元寶兒還以為大鱉怪回了,連忙扭頭去看,便見四喜匆匆掀開簾子踏了進來,視線在屋子裏頭掃視了一圈,繼而衝著窗子口的元寶兒道:“喲,還沒睡呢?“
說著,四下掃了元寶兒一眼,道:“爺回了,吃了酒,指名道姓的讓你去迎,甭耽擱,趕緊過去!”
四喜略有些不耐煩說著。
元寶兒道:“都到門口了,你們讓他自個兒回便是,我去,我是能背還是能扛?”
元寶兒朝著四喜翻了個白眼,老大不願意。
四喜瞬間瞪了元寶兒一眼,隻板著臉道:“元寶兒,你膽子上天了,這是爺的意思,你莫不是還要忤逆爺不成!”
說著,嘴一抿,又道:“我勸你識相點兒,爺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罷,橫豎話已帶到,去不去隨你,一會兒爺怪罪下來你可別牽連到了無辜之人,哼!”
四喜頓時板著臉,將袖子一甩,轉身踏出了屋。
元寶兒也哼了一聲,半晌,想起明兒個告假一事,終是不能在這檔口將人得罪了,這樣想著,隻將鞋子一勾,漫不經心的跟了出去。
四喜似料定了他會出來,也沒走遠,見他出來,板著臉道:“爺在西門口。”
元寶兒聞言有些意外道:“不一直走二門麽,怎麽去了西門?”
四喜道:“你一會兒自個問爺去!”
說著,袖子一甩,又返身進了屋。
元寶兒朝著四喜的背影罵了聲“小人”,而後雙手伸進袖口,一路嘟嘟囔囔,一臉不情不願的朝著西門口方向去了。
元寶兒剛走出院門,四喜忽而眯起了眼,眼裏閃過一抹陰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