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大——”
“小,小,小——”
一大早的,天才剛蒙蒙亮著,整個太守府還處在一片靜謐之中,西院的馬房裏,卻傳來陣陣激動人心的叫嚷呐喊聲,那叫喊聲震破了天際,險些要掀翻了整個房頂。
隻見那東角的大炕上擠了十餘人,一個個或撅著屁股或撐著胳膊手臂,十餘人腦袋齊齊湊到一塊兒湊成了一個圈,一個個圍著炕中央手舞足蹈,激烈呐喊著,尤其以跪趴在炕上那名十二三歲的小童最為亢奮誇張。
“賭大!”
“大大大大大大大!”
隻見他直接撅著屁股,將整個身子將整臉全都貼到了炕上,一邊激動的握拳砸炕,一邊激動的叫囂呼喊:“白叔,開,開,快開!”
嗓子都分明已經被喊啞了。
在他的吆喝喊叫下,對麵一短須老頭砸吧下嘴巴,掃視了眾人一圈,終是緩緩將身前的一口白瓷碗揭開了一條縫隙。
那小童嫌他磨蹭,等不及了,要親自去掀,卻被老頭抬手往他腦門上一敲道:“去去去,急什麽,龜兒子!”
說罷,他自個也趴到炕上,偷摸從縫隙裏瞄了一眼,下一刻,隻見那老頭雙眼一亮,神色亢奮的將整個白瓷碗揭了開來,赫然隻見那碗下靜悄悄的躺著三顆骰子,分別是:一點,兩點,四點。
“小,是小!”
“老子贏了!”
小童旁一個大胖子見到骰子上的點數後,臉上一陣狂喜,隻嗷嗚嚎叫一聲,全身肥肉亂顫,他伏身一把將老頭跟前的那一大堆銅錢全部刨到了自個的跟前,滿滿的一大堆,堆成了個小山丘,怕是足足有二三兩銀子。
他這邊得了勝利,樂得眼睛擠成了一條線,渾身肥肉亂顫,滿臉喜不自勝道:“這一宿忒值,不枉老子陪你們熬了一宿!”
相比他的旗開得勝,一副戰勝了的公雞昂首挺胸地模樣,餘下十餘人卻一個個全都垂頭喪氣,自認倒黴,尤其是那名小童,見那死胖子將所有的銅錢收入那塊破布裏,裹了便要走,他憤憤不平地抬腳將人一攔,咬咬牙急紅了眼道:“死胖子,再來!”
這名小童便是元寶兒。
這兩年來日日陪著崔治過來搖骰子賭錢,他也日漸染上了幾分賭性,倒不像師傅那般沉迷,卻也隔三岔五地想要摸摸骰子,不然手癢得厲害。
昨兒個他們發了月錢,便相邀在這馬房玩耍,不想,昨兒個賭局忒過激烈,賭的全是大的,戰況可謂火藥味十足,寶兒手氣不錯,他師傅昨兒個手臭半夜便走了,他都贏了快二兩銀子,小半年的月錢,早已經殺急了眼了,本想趁著手氣大發,再玩上最後一局,不想,這最後一局一推再推,轉眼便到了大天亮了。
這倒好,兜裏一個子都不剩了。
昨兒個發的半吊錢全部輸了個精光。
不光是他,在場除了死胖子以外,其餘十餘人或多或少也全輸了,月錢一溜煙整整齊齊的全部進了死胖子的褲兜裏。
“還玩,你兜裏還有子兒麽?”
“元寶兒,差不多得了,你個小摳門的,每回就玩幾個破銅板的,老子都不稀的伸手去撿,褲兜裏沒子了就甭再丟人現眼了,該幹嘛幹嘛去,天都大亮了,老子困得睜不開眼了。”
胖子贏了錢一臉的洋洋得意,一邊打著哈切,一邊擺擺手說著。
他一貫玩得大,素來瞧不起元寶兒,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的下注,摳門到了極致,若不是瞧在他師傅老崔的份上,都懶得搭理他。
元寶兒聽了他這話後,一把從炕上跳了下來,隻將袖子朝著胳膊上一擼,朝著胖子罵罵咧咧道:“贏了錢便想走,門兒都沒有!”
“給老子站住,再來一局!”
元寶兒矮了胖子一大截,身子還不足他半個大小粗細,可氣勢卻絲毫不弱。
胖子瞥了一眼元寶兒的細胳膊細腿的,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本想再嘲諷幾句,不過話到了嘴邊又給咽了下去。
他曉得元寶兒這小子年紀雖小,卻邪性得緊,喜歡來陰的,鬼點子多了去了,聽說廚房裏那些人不知吃了他多少暗虧,都不敢惹他,保不齊哪日便給他上了套了。
往日裏在馬房裏一個個見他年紀小,也不與他計較。
不過胖子往日裏吃了他不少嘴上的虧,這會兒難得將了這小兒一軍,見他不依不撓,不由斜眼瞅著他道:“輸得都要光屁股了,還想玩,想玩可以啊,將褲子脫了壓在上頭,老子便同你玩。”
胖子這話一說,屋子裏竟都哄笑一堂。
整個西院的人哪個不曉得,他元寶兒,人送外號雪媚娘,繡花針,娘娘腔,因他生得男身女相,那小臉白的,滑溜得,比二小姐抹了脂粉的臉還要白嫩,於是大家夥兒私底下給他起了不少外號,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雪媚娘”“繡花針”“娘娘腔”這幾個了。
下人堆裏傳言,他之所以生得這般娘娘腔,是因為他底下那事物沒長全乎,要麽是長殘了,缺了或是斷了,要麽是太秀氣了,跟根繡花針似的。
其實這話說起來還是有些由頭的,起因是在一年前,說是有一回他與他廚房裏頭的那位師兄楊三起了爭執,二人打了起來,楊三朝著他的襠,部一腳踹過去,卻底下平平,猶踹無物,可細細回想起來,卻仿佛是有物的,不過是太過細小,狀似無物罷了,自那以後,楊三每每提及元寶兒皆是輕蔑嘲諷稱呼:那小太監。
於是,這個說法一出,半個西院都傳遍了,去年,整個西院當作笑話似的議論嘲笑了大半個月,這些外號全部都是那時起的,據說那元寶兒丟了臉,那年,縮在屋子裏大半個月沒敢露麵,沒臉。
後來據說有人追問到了原由,據說那小兒本是難民,在逃難過程中被人擒獲,割了那事物墊肚子吃了,也有傳聞據說是被狗給咬了,橫豎是有些緣故的,具體究竟為何,沒人敢親自過問,隻知自那以後,那小兒對自己的身子護得周全至極,任何人哪怕碰他一下都不成,誰不小心挨了他一下,都恨不得朝人罵罵咧咧,就連蹲茅廁,洗澡,睡覺,全都不許任何人靠近。
這些傳聞幾乎人盡皆知。
於是胖子此番這麽一提,旁人豈不是心領神會,一個個全都笑彎了腰了。
果然,元寶兒聽了這話後,隻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握緊了雙拳,一雙溜圓的杏眼裏滿是凶狠,整個人瞬間鼓脹如同一頭小牛犢,眼看著就要一聲不吭的朝著那胖子撲了去,這時,周圍幾個人見情況不對,一夥人立馬將人一把拉扯住了。
“好了好了,小寶兒,死胖子那臭嘴肮髒慣了,你甭跟他計較,早晚有一日他會壞在那張臭嘴上的!”
“都玩了個通宵了,今兒個大家夥兒實在是熬不住了,你若是不服,或者沒個盡興,改明兒個再讓白叔攛個局,咱再玩個盡興你看如何?”
“死胖子,你還杵在這裏丟什麽人現什麽眼的,還不快摟著你的賭資滾蛋。”
“行了行了,主子們該起了,咱們該幹嘛幹嘛去!”
大家夥三三兩兩的散了。
“寶兒,快回你們廚房去,別給你師傅丟臉了。”
最後,白叔一聲令下,將所有人全都給轟了走了。
東邊日頭漸漸升了起來,三四月的清晨,略有些涼薄。
掀開簾子從馬房出來時,元寶兒抱著胳膊打了個哆嗦。
因輸了錢,他老大不高興。
他這人向來摳門,整個廚房裏頭的人幾乎人盡皆知,想從他身上扣出半個子兒來,那是比登天還難。
以往跟在師傅後頭下賭注,每每都是幾個銅板幾個銅板的下,大多數時刻都是充當著崔老頭的馬前卒,專門給他老人家吆喝助威的。
崔老頭待他不薄,輸了最多罵罵咧咧將他數落一通,贏了卻是手鬆,撒花瓣似的給他賞錢,有一回直接賞了他一兩碎銀子,寶兒便每晚陪他老人家過來玩幾把。
昨兒個發了月錢,還沒來得及藏起來,就被一夥人起哄拉到了馬房,也是他貪心,昨兒個半夜都贏了快二兩了,卻還不知足,這會兒二兩全被搭進去了,還將揣胸口那半吊錢也全都輸沒了。
半吊錢啊,一個月白幹了。
元寶兒肉疼得厲害。
難受之餘,一腳踹在了院子裏,將塊偌大的石子踹飛了,不多時,聽到馬房西角傳來一道罵罵咧咧的“哪個龜孫子”的臭罵聲,元寶兒脖子一縮,立馬摟緊了身子一頭紮回了廚房後院。
又累又餓又困,竟一時不知該先辦哪樣?
這個時辰廚房在忙活,今兒個師傅不用當值,他過去隻會添亂,倒不如先回屋睡一覺,睡到中午再起來吃飯幹活。
這樣想著,寶兒便回到了屋,鞋襪都沒脫就一溜煙鑽進了被窩裏,不想,眼剛閉上,忽而聽到嘎吱一聲門被推開了——
“元小爺?”
“寶兒小祖宗?”
有人尖著嗓子趴在門口嘰歪著。
元寶兒略有些起床氣,正犯困呢,被人吵到了,忍了忍,沒能忍住,頓時一個鯉魚打滾從炕上彈了起來,掀開被子一瞅,朝著門口便咬牙發怒道:“哪個龜孫子,叫屁啊,再叨叨,你爺爺滅了你!”
寶兒輸了錢,火氣正沒處發了,這會兒跟個炮仗似的,誰點誰著。
“怎麽著,咱們家小祖宗昨兒個一宿沒回,我尋思著手氣應當是不錯的,怎麽瞧這小脾氣,感情是輸了不曾?”
隻見門口那人搓著手哈腰進了屋。
一臉恭維著。
竟是與元寶兒同屋的朱梁,當年元寶兒的死對頭。
兩年下來,兩人早已經冰釋前嫌,朱梁一度叛敵,背棄了楊三,成了元寶兒的追隨者。
寶兒看著朱梁那諂媚樣便知準沒好事,他衝他嚷了句“別擾了小爺的清夢”,便將被子一拉蓋到了腦袋上。
不想,那朱梁竟湊了過來,依然跟隻蒼蠅似的,圍在元寶兒跟前不斷嗅啊嗅,而後舔著臉道:“小祖宗,可否商量件事兒,借幾個錢來花花,我曉得你愛藏錢,是個有錢的主,我這月命裏犯衝,月錢一發便全還債了,這幾日嗓子疼得厲害,你賞我幾個銅板買副藥煎了吃成不成?”
朱梁一臉溜須拍馬的討好著。
他知元寶兒這人摳門得厲害,想從他這會兒扣錢,比登天還難,不過,今兒個他可不是打無準備的杖的,他可是有備而來的。
朱梁這話一落,果不其然隻見那元寶兒一腳朝他踹了過來,被子底下的人暴躁罵了一句:“滾!”
朱梁非但不惱,反而眼珠子一轉,砸吧了下嘴,道:“也不是白找你討錢花的,哥哥告訴你個秘密,關於你的,咱們對等交換可成?”
說著,見被子底下沒了動靜,朱梁曉得這小兒沒耐心,便一鼓作氣道:“你猜我剛剛在廚房外頭瞅見了哪個?是邵安,他從京城回來了,我剛剛撞見楊三跟他在後院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密謀著什麽,瞧著鬼鬼祟祟的,便偷偷摸摸過去偷聽了一耳朵,依稀聽到提到了你,還有管家那**,棍弟弟馬富貴的名諱,小祖宗,你說,他們是不是在什麽壞主意呢?”
朱梁這話一落,隻聽到噌地一聲,元寶兒將被子一掀,嗖地一下從炕上掙著起來了。
邵安回來了?
馬富貴?那可是個專門殘害小童,有著龍,陽之好的老**,棍。
他因名聲太差被伍家趕出了府邸,卻時不時偷偷借著探望兄長的名義入府走動,有一回來了廚房,見到了元寶兒,那哈喇子當場便流了下來。
聽到這個名諱,元寶兒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惡心得他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