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次日天才剛亮,元寶兒還沒起床,常勝便領了三四個小廝過來,將元寶兒的一應細軟收拾妥當,一並送去了正房。

轉眼,便又遣散了廚房裏頭的那些人。

元寶兒睡眼惺忪的醒來時,整個屋子隻剩下了他身下的床榻及身上蓋的那張破被子。

不單單是元寶兒床榻上的其他東西,就連長寅的床榻上也一幹二淨,整個屋子裏頭光禿禿的,再無任何用具。

元寶兒爬起來想喝水,也尋不到半個茶壺茶碗的影兒。

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環顧四周,終於反應了過來。

一時咬緊了牙關,原來那王八羔子說的都是真的。

真真是氣煞元寶兒了。

原來昨兒個長寅過來通報時,說那姓伍的要讓他搬去正房伺候,元寶兒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又以為是他的那些詩畫羞辱到了他,那大鱉怪一氣之下才口不擇言嚇唬他的。

不想,他竟來真的。

讓他搬去正房伺候,這是什麽破爛規矩?

饒是元寶兒來這淩霄閣日子不長,可到底在太守府待了兩年有餘,卻也略知一二,整個淩霄閣可從未見過這樣的狀況。

要知道,伍天覃那正房裏頭雖說還有次間偏房六七間,可從來隻有丫頭婆子歇在裏頭隨身伺候的,哪有讓個小兒小廝過去伺候的道理。

伍家家門森嚴,內宅內院規矩極多,小姐院內十歲以上小童不許隨意進出,公子少爺院內,為了培養主子與奴才的邊界感或者其他什麽旁的緣故,過了十五一律驅出院內,元寶兒和長寅兩個小兒之所以能在院子裏頭住著,一來是年紀小,二來全然是為了看門跑腿的緣故。

如今,冷不丁的讓元寶兒進正房伺候,這鬧的又是哪一出?

要知道,正房伺候是要兼顧貼身伺候和守夜伺候的,這些精細的活兒從來都是有伶俐又慧心的丫鬟接手,當初那鴛鴦就是在正房貼身伺候,繼而被那伍天覃口頭指作通房搬去後頭廂房住的,說是說貼身伺候,實則所有人都知道在這裏伺候乃直達天聽,將來是最有機會上位的。

於是,私底下有那有心思的,早已廝殺得頭破血流了。

然而如今那伍天覃的正房裏頭,自鴛鴦“上位”後,便徹底空了下來,也不知是那伍天覃忘了,還是無人提醒,橫豎左右未曾填,直到如今那姓伍的一聲荒唐令下,竟破天荒的讓元寶兒這麽個小兒近身伺候?

這可不是既不合乎規矩,又不合乎情理麽?

何況他如今身子骨雖說日漸大好,已是可以自由活動了,不過,傷口依然還有一二分傷殘。

依然還需得靜養。

然而這檔口,那殺千刀的竟還死死壓榨奴役,早早的命元寶兒複工上崗了,他走路都還隻能撅著屁股走,他如何能伺候人。

那姓伍的是狗日的土地主罷,他簡直不折磨死人不罷休,他這是要壓榨掉他最後一滴血啊。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養病時,他從指縫裏漏出來的那麽一星半點善意,不過是為了未來更加殘忍的剝削和欺淩。

那姓伍的臭王八,他簡直就是吸血鬼,他是魑魅魍魎,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混蛋。

元寶兒一時捂著屁股在屋內屋外一頓亂竄,氣得將屋子裏頭唯一的一把凳子一腳踹翻了,還想拿東西撒氣,然而此時整個屋子早已經空空如也了。

這偌大的屋子,竟不知不覺全空了,成了家徒四壁了,就連六子,小荷花等人一睜眼也消失了個一幹二淨。

可見那大鱉怪下了命令,容不得他拒絕。

元寶兒就是氣,就是不想去。

他一日見上一回那大王八就煩得厲害,這日後若日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貼身伺候,豈不是比死還要痛苦?

他原本還琢磨著待傷好透後,尋機會逃出府離開這個鬼地方的,若是去了那伍天覃跟前近身當差,日後哪還有他逃走的機會?

可是,此番六子小荷花等人被遣散走了,這個屋子裏頭又空了,元寶兒剛起來還未曾用早膳的,這些日子被人精心伺候著,皮也鬆泛了些,養出了一身的懶骨頭,日日隻願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養叼了舌頭也再經不住那些廉價吃食的糟蹋。

此番留他一個人在這裏,怕還真會自生自滅。

元寶兒餓得兩眼昏花,隻得捂著屁股踱到井邊吊了桶水上來,喝了小半桶水,一時抬眼看了看頭頂,太陽公公慢慢冒了頭,肚子咕嚕咕嚕一頓亂叫著,全是水聲。

左等右等,眼看著肚子越來越餓,眼看著天氣越來越熱,眼看著早膳時辰錯過,來到了正午時分。

朝著入口方向瞅著,往日裏熱熱鬧鬧的偏院,這會兒竟不見半個蹤影,就連長寅那鱉孫子今日也不知死哪兒去了。

終於,元寶兒意識到他今兒個若不主動出去的話,是沒人過來了,一時氣得咬著牙關捂著屁股,戳根木頭棍子,一瘸一瘸有氣無力的朝著正院方向去了。

時隔一個多近兩個月,淩霄閣裏頭的第二混世魔王元寶兒終於出山了。

此時,正值正午,正房正在上午膳,院子裏頭人進人出。

許是元寶兒造型奇特,一個個見了元寶兒瞪大了雙目,卻又神色古怪,一個個遠遠見了他,先是驚訝瞪眼,繼而迅速恢複如常,然後猶如視他為無物般,一個個麵不斜視的與他擦肩而過。

整個神色轉變之快,不過發生在眨眼之間。

一個個奇怪得緊。

既不與他招呼,卻又偏偏拿眼尾偷瞧他。

拿眼睛偷瞄他,卻又一個個端得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

簡直古古怪怪。

不過元寶兒素來懶得琢磨他人心思,他在這淩霄閣,也就同常勝,長寅二人略有些交集,而女的那邊也就一個歡兒和問玉,其他一個個瞧著麵熟,卻都叫不出任何名字來。

元寶兒懶得理會眾人的神色,抬眼朝著整個院子環視一圈,是既不見常勝,也不見長寅那兔崽子,一個個都不知往哪兒去了,他環視一圈,最終將目光投放到了院子中央,當初,他就是在這兒被那姓伍的下令打板子的。

那時,他以為他定會命喪在此。

不想,世事無常。

他躲過了一劫。

然而苟延殘喘下擠出來的這條小命,如今依然落在那姓伍的手裏,又還能□□到幾時?

元寶兒愣愣地盯著那塊空地瞧了片刻,不多時,將手中的那根木棍子一扔,直接氣勢洶洶地踏上了台階,筆直朝著台階之上的正屋踏了去。

他目不斜視,卻不知兩側遊廊的雕花窗背後,躲了多少人,正在激動亢奮,躍躍欲試,又緊張兮兮的探頭探腦,等著瞧熱鬧了。

元寶兒回來了,這下,整個淩霄閣怕是又不得安寧了罷。

話說元寶兒也絲毫未見任何禮數,是既不見通報,也不見請示,直接悶頭悶頭往裏頭闖。

入了正廳,將簾子一掀,外頭無人,隻見裏頭卻是熱鬧非凡,桌麵上熱騰騰的擺放了一大桌子菜,遠遠隻見那伍天覃端坐在主位上,一左一右伺候的是常勝和長寅,還有一細高的小廝點頭哈腰的對著那伍天覃。

淩霄閣裏的人元寶兒雖不熟絡,卻也認了個臉熟,這道背影瞧著有些生疏,可細細看去,卻又似乎有些眼熟,就是有些瞧不出來在哪兒瞅見過。

元寶兒扯著簾子有氣無力的抿嘴立在門口。

他這番動靜好不秀氣,立馬便驚動了屋子裏的人,隻見那伍天覃隨著屋內眾人齊齊朝著門口看來,背對著的那人也轉過臉來朝著元寶兒看了來。

待看清楚那人的那張臉後,元寶兒似微微一愣。

對方也神色一怔。

兩人遠遠對視了一眼。

雙眼同時眯起了起來。

那人不是旁人,竟是元寶兒初入府時最大的仇家,四喜。

回鄉探親的四喜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