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兒那狗東西這兩日在做什麽?”
話說,伍天覃這些日子日日在外頭胡作非為,基本沒落過府,甚至有兩晚夜遊護城河,不曾回府,急得俞氏團團直轉,今兒個一早還是俞氏特特派人滿元陵城去尋,這才從護城河的畫舫上將人巴巴尋回的。
方一踏回淩霄閣,通身酒氣撲鼻。
伍天覃進屋頭一遭,便是問的這句。
常勝立馬將帕子絞幹了,給他遞去,笑著道:“那小兒這幾日可以下床了,雖還不大利索,卻攔不住他想要撒歡的心,爺,您是不知道,那小兒一得了自由是日日不見消停,這不每日讓廚房那幾個將椅子搬了出去在前頭院子裏搭成了個軟榻,日日不是躺在那顆歪脖子樹下逗螞蟻,就是跟廚房那幾個侃大山,對了,那後頭不是種了棵杏樹麽,這時節正好是杏子熟透的時候,前兩日那小兒便讓人尋了根大竹杆來,讓人將他背到那杏樹底下,自個興衝衝的戳了一下午的杏子,還不讓任何人幫忙來著,如今那院子後頭日日熱鬧著呢,不過,這兩日瞧著消停了些,昨兒個小的過去瞅了一眼探了個究竟,結果您猜怎麽著,隻聽那廚房的人說那小兒這兩日閑來無事竟悶在屋子裏頭在埋頭練字呢,聽說教了廚房那幾個每人認了字不說,竟還會寫詩,小的聽了稀罕了老半天,爺,您說稀不稀罕,那小兒不是難民出身麽,不想他竟還會認字寫字作詩,倒是讓小的小瞧了。”
話說常勝張口即來,熟門熟路的將每日元寶兒的動向一一描繪給伍天覃聽。
這幾乎是他這一個多月來每次必備的任務了。
他說得熟門熟路,津津有味。
伍天覃一邊用巾子擦著臉,一邊聽著緩緩走到了窗子口,見窗子外頭那水缸裏的王八悠悠探著腦袋,便命外頭的得旺將那隻鱉送了進來,耳朵卻認真聽著常勝的津津樂道。
聽到那小兒這幾日鎮日貪玩胡鬧時,伍天覃絲毫不覺得意外,反倒是砸了下嘴,那小兒趴在床榻上動彈不得時尚且作天作地無休止,他如今能下床了,還不得四處蹦躂搗蛋。
伍天覃可沒覺得他會老實起來,他來了他這淩霄閣小半年不到,拆了他這院子多少回了?
他甚至能夠想象到他四處作亂時的鬧心小模樣。
伍天覃挑眉想到。
而聽到他會寫字練字,伍天覃亦不覺得驚訝,想當初初去那梨園時,那小兒便能指著門匾上的字認個大概,雖認得不多,認得不全,可簡單一些的字多為認識。
伍天覃當時盤問了一嘴,他一臉得瑟的探出一個三個手指頭,癟嘴傲嬌的說自己三歲時便認得百來個字了,那大言不慚,臭美顯擺的小模樣,至今伍天覃亦記得分明。
心裏雖這樣想著,嘴上卻冷哼一聲道:“他還會作詩,怕別都是罵爺的鬼話罷。”
伍天覃漫不經心的說著。
然而話一落,伍天覃不知想起了什麽,忽見他眉頭微蹙,臉上的笑意瞬間消散了一幹二淨。
常勝在他身後不曾發現端倪,隻附和著繼續興衝衝道:“爺可要去瞅瞅?”
說著,常勝想了想道:“爺可有日子沒過去了,怕是再過不久,那小子便又能出來溜達,禍害人間了。”
常勝說笑道。
伍天覃聞言,卻忽而抿嘴沉默不語。
練字?
這個時候那小兒有閑心練字?
元寶兒那狗東西是個能閑得下來的人麽?
伍天覃深表懷疑。
雖相處才不過小半年的功夫,可伍天覃也算是摸清楚了那小兒的性子,那可是個掉錢眼裏的小懶骨頭,讓他喝酒吃肉賭錢鬥蛐蛐玩螞蟻,他是個小能手,可讓他乖乖巧巧規規矩矩的讀書練字?他可不信他能耐得住那性子,何況,這會兒他身上還帶著傷了。
他為何心血**與往日的喜好背道而馳?
伍天覃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玉暉軒那個呢?
一時,伍天覃捏著巾子的手嗖地一緊,隻嗖地一下將巾子朝著身後常勝手中的銀盆裏頭用力一摔。
這狗東西什麽意思?都挨了一頓打了,還半點不長記性?
那幾板子下去還沒打消他的念頭不曾?
真真是狗膽包天!
吃裏爬外的狗東西。
伍天覃一時氣得夠嗆。
又隱隱覺得有些肺疼。
這些日子為了能讓他安心養病,他日日好吃好喝的供著,怕他見他不喜,他甚至躲了幾日不曾露麵,怕遭太太那頭忌憚,他又強忍著不去瞧他,日日故意在外頭花天酒地隻為了轉移太太的視線。
他為他小意迎合,甚至伏低作小,日日受苦受累,他半分不念他的好就算了,不曾想,他到了這會兒了竟還身在曹營心在漢,他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簡直是個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伍天覃氣得恨不得踹東西。
常勝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架勢給嚇到了。
捧著那隻王八剛進屋的得旺亦是嚇得夠嗆。
偏偏這時,外頭有人來報:“爺,楚四公子又派人送東西來了。”
伍天覃聞言,便將牙齒微微一咬,良久良久,將手一甩,微微呼出一口氣,強自忍著怒火背著手轉了身去。
這時,得旺小心翼翼地將那隻鱉送到了伍天覃身前的案桌上。
伍天覃瞥了那隻鱉一眼,微微緩了一口氣,半晌,緩緩伸手撥了下缸子裏的那隻鱉,一直將他撥翻了,四腳朝天的躺在那裏,掙紮著四隻腳拚命掙紮著,一副痛苦狼狽模樣。
伍天覃見了,這才隱隱消氣了,隨即,一邊漫不經心的逗弄著那隻鱉,一邊淡淡問道:“這一回,又送了哪些東西來。”
“回爺,有鹿茸,阿膠,蟲草,還有些珍貴藥材,對了,還有兩件小擺件,一個木彈簧,一個九連環。”
宏財一一恭恭敬敬回複著。
伍天覃聽了臉上浮出一抹酸味來。
木彈簧?九連環?
楚四倒是個會賣弄人情的,雅物俗物共賞,這送東西一準送到那狗東西心坎裏去了罷?
哼。
天天打發人送東西來,比他這個主子都更勤了些?
是當他伍天覃不存在麽?
還不待他發作,這時,又見那宏財想了想,忽而支支吾吾道:“對了,爺,小的,小的方才回院時,在……在院子對麵的園子見到了……見到了大公子。”
宏財支支吾吾說到一半,便見那伍天覃陡然一個犀利的眼神嗖地一下朝著他筆直無誤的掃了來下,嚇得宏財一陣心驚肉跳。
“不過,不過距離有些遠,許是……許是小的敲錯了,小的……小的正要再瞧時,對麵……對麵人已經不見了。”
宏財立馬支支吾吾的解釋著,說完這番話後,恨不得抽自己個一嘴巴子。
他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麽?
提哪個不好,非得提起主子的死對頭來?
聽到伍天瑜的名諱,伍天覃好不容易壓製住的怒火和酸意再次嗖地一下,抑製不住全部齊刷刷的冒了來。
一個個的,全都打起他伍天覃人的主意來了?
好個元寶兒,本事大得很啊!
躺在屋子裏不動,竟也能將一個個勾得排隊似的不住往他這淩霄閣跑。
這叫什麽?
郎情妾意?
一個在外頭巴巴看著。
一個在裏頭心心念著。
當他伍天覃吃幹飯的不成!
伍天覃氣得一時將手大力一甩,就要噌噌噌氣勢森嚴的往外去。
不想,他這將手一甩,忽而隻覺得指尖一重,不多時,一股鈍痛感從指尖處飛速傳向了大腦。
伍天覃一時痛得眉頭緊鎖,一抬手,定睛一看,頓時神色一變,隻見方才四腳朝天摔在缸裏動彈不得一身狼狽的那隻王八這會兒張嘴一把咬住了他的手指頭,穩穩地吊在了他的手指上。
鱉孫子咬力十足,被他這麽大力一摔,竟都沒能摔開,並且越咬越緊,越咬越重,伍天覃隻覺得自己手指頭當場要斷掉了似的,瞬間疼得額間冒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來。
“爺——”
“主子——”
常勝等人見狀,立馬神色一變,嚇得立馬飛速簇擁了過來,可幾人幾經嚐試都無法將那隻王八從伍天覃手上弄下來。
眼看著指尖開始滲血。
伍天覃看著死死叼在他手指上死活不撒手的這隻王八,一時氣樂了,一時又想起了當初初見元寶兒那小兒那會兒,那狗東西就是這樣吊在了他的腳上,死死抱著他的腳不撒手的。
那狗東西還明目張膽的往他腳上撒了一泡尿。
如今,隻覺得這隻王八與那小兒一模一樣,簡直如出一轍,一時氣得咬牙咆哮一遭:“將這隻畜生拿下送去廚房給爺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