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伍天覃這人素來是個混不吝的,他並非眼裏容不下任何沙子,相反,他這人行事乖張,我行我素慣了,從來走到哪兒都是人群的焦點,被人議論慣了的,往日裏並不會將他人的言論放在耳裏。
他自是知曉,他舉手投足都是府中議論的焦點,嘴巴長在旁人臉上,若是每人議論他一回他便要計較一回的話,他怕不得撕爛了半個元陵城人的嘴。
何況,他雖專橫霸道,可對自己院裏的人並不薄,淩霄閣裏的丫頭婆子各個被養得白白胖胖,穿金戴銀的,但凡他伍天覃得了什麽好東西,都是吩咐派下去賞了。
府裏頭的丫頭婆子全都前仆後繼的恨不得往淩霄閣裏頭撲。
他從不打罵那些嬌滴滴的姑娘們,這一回,確實是氣上頭了。
他可不管到底是哪個在背後嚼舌根,他懶得去揪,院子裏頭的事兒在院子裏的傳傳無關痛癢,可若外傳出去了,過界了,他一個不饒,這是他向來的規矩。
話說因著這件事,一貫從容淡定,不將世事放在眼裏的伍天覃竟難得有些心煩意亂了起來。
原本內心的隱秘就這樣明晃晃的被挑明了,伍天覃惱羞成怒,又有些束手無策。
有些事兒,本來是可以裝糊塗湊合著胡亂過下去的,可偏有人非得去挑明了,上趕著逼人不得不去麵對。
尤其這人,還是他娘。
一時讓伍天覃有些心亂如麻,五味陳雜。
這一來,連他自己都還沒有弄清楚究自己竟是個什麽狀況,這樣的事兒他伍天覃活了二十多年還是頭一回遇到,他雖渾,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他伍天覃不敢做不敢碰的事兒,可是,這樣的事情,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了,那日俞氏質問他的話,連伍天覃他自己都尚且琢磨不出來。
這二來麽,伍家出身並不算顯赫,祖上靠著押鏢發跡上來的,從祖父那輩起就拚了老命似的想要洗掉那一身的匪氣,尤其到了父親大伯這輩,最是看重臉麵,想法有時比那些個百年書香世家培養出來的老迂腐還要頑固陳舊,今兒個這事,他娘許是暫且糊弄過去了,可若傳到上頭,傳到伍家兩位老爺,甚至傳到宮裏頭他那位跟皇後鬥得你死我活,最是看重臉麵的貴妃娘娘耳朵裏,回頭,元寶兒那小兒,他想護怕也不一定能夠護得住。
於是,一連著好些日子伍天覃難得沒有輕舉妄動,沒有再往後頭那屋子去過一趟了。
話說天氣越來越熱,熱得像是一個火球無時無刻懸在頭頂烘烤著似的,這樣的天氣對於養傷的元寶兒來說無疑是最難熬的。
時間一晃,元寶兒趴在床榻上趴了一個多月了,好在自打前幾日開始,他便能嚐試著慢慢摸下床了。
在**躺了一個多月,差點兒趟廢了元寶兒。
一經下榻,他恨不得仰天長嘯三聲,然後一溜煙衝出屋子才好。
然而,屁股還沒好透。
想要到外頭去撒歡瘋鬧,不過是他異想天開罷了。
不過每日能下下床,被攙扶著到屋子外頭走上兩步,吸上外頭幾口新鮮空氣,對元寶兒來說,已是莫大的幸福了。
這日一早,小六將屋子裏的四張椅子搬了出來擺放在了屋子前的小院子裏,然後在上頭墊了厚厚的軟墊,元寶兒便舒舒服服的趴在了軟乎乎的墊子上啃鴨腿。
自打上回那大鱉怪親自給他送了兩隻鴨腿來後,此後的每一天,一大早便會隨著早膳一道多送上兩隻大鴨腿來,有時是烤鴨腿,有時是蒸鴨腿,有時候又是紅燒的,橫豎變著花樣,每日不同,不過,元寶兒還是最愛吃那日的鹵鴨腿。
雖那大鱉怪說是他親自去買的,不過元寶兒才不會胡亂相信那番鬼話。
元寶兒是極愛吃鴨腿的這沒錯,不過吃得多了,總歸有些膩歪。
一時,抓著鴨腿漫不經心啃著,啃著啃著,從嘴裏揪下一小條鴨肉絲扔到了地上,喂著椅子腿附近的一堆螞蟻,這小條鴨肉一露麵,瞬間引來了一窩螞蟻,一隻隻圍著那鴨肉絲爭先恐後的嗅著,又是召集人馬,又是坐鎮指揮,椅子底下瞬間排起了一條長長的隊伍,簡直好不熱鬧。
元寶兒一邊漫不經心的逗弄著螞蟻,一邊想到,自打上回給那大鱉怪給他送過兩隻鴨腿後,那大鱉怪便再也未曾露過麵了,以前一日三四趟的在元寶兒跟前晃**,元寶兒覺得礙眼極了,這大半個月沒來,他真真覺得暢快極了,連屁股上的傷勢都好得快些,最好他永遠都消失不見了才好。
這期間,那吳老頭又來過一回,說他傷勢恢複得不錯,讓他再靜養倆月,元寶兒憋壞了,才懶得搭理他,日日吵著鬧著要下床。
便是要趟,躺在屋子外頭也總好過憋悶在屋子裏。
一個鴨腿被他霍霍玩了,椅子底下跟塊地圖似的,多了六七條路線,啃完了鴨腿,元寶兒便又無聊了起來。
恰好這時,長寅偷偷摸摸摸了過來,懷裏鼓鼓囊囊,兜著一兜子東西,一邊跑著一邊四下張望著,遠遠地見寶兒舒舒服服的枕在椅子**逗螞蟻,一時立馬加快步子跑了來,道:“我的個寶大爺,整個院子裏頭就你最舒坦,一大早的我都幹了幾個時辰活了,哪像你這般舒服自在。”
長寅一溜煙跑過來一臉羨慕的衝著元寶兒說著。
元寶兒嘴裏咬著片竹葉子,見長寅滿頭大汗,不由點了點下巴道:“嘛呢,鬼鬼祟祟的?”又道:“小爺的東西呢?”
說著,視線落到了長寅懷裏。
長寅立馬四下亂瞟著,從懷裏摸出一大兜東西來,邊摸邊小心翼翼道:“這可是我特意托人從外頭給你捎進來的,那什麽,寶兒,你悠著些,莫要被旁人發現了,尤其莫要被……莫要被爺知道了,他若知道我給你弄了這些東西來,一準沒我好果子吃。”
長寅苦著臉苦兮兮的勸說著。
元寶兒聞言,白了長寅一眼,道:“瞧你那慫樣。”
長寅苦著臉,道:“我的個小寶爺,你如今歪著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享清福,還有人專門伺候著你,你哪知道這神仙地外頭的苦啊。”
長寅一邊說著,一邊一臉苦不堪言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主子爺發怒,一怒之下將整個院子裏的人全打了,就連那鴛鴦姑娘都生生挨了二十個嘴巴子,那陣仗那叫一個恐怖如斯,這些日子整個院子裏頭是都靜悄悄的,一個個嚇得連說話聲都不敢大聲喘,就連那鴛鴦姑娘都窩在後頭廂房幾日不敢露麵了,如今這檔口還有哪個敢胡亂惹事,不尋死麽不?”
長寅叭叭叭說著。
元寶兒聽了頓時白眼一翻道:“哼,那是她們那些個長舌婦們活該。”頓了頓,又忍不住癟了癟嘴罵了一聲:“暴君。”
雖然元寶兒不喜那鴛鴦,不過,整個院子裏所有人全都被打,元寶兒依然被這陣仗給驚到了。
一時,又想到自己這會兒還半身不遂的躺著**,便又忍不住吐槽了起來,心道,何止是暴君,那王八羔子怕是個暴力狂,哪個在他手下當差,哪個倒黴,一個個不是被他打死,就是要被他嚇死。
他元寶兒此番大難不死,並非因他心慈手軟,全是他元寶兒此番命不該絕,可若再有下一回,他可不一定還有這麽好的運氣,所以,他元寶兒得未雨綢繆,為自己接下來的小命做籌謀。
這樣想著,於是元寶兒立馬將布兜子一扯,隻見裏頭靜悄悄的躺著一捆筆墨紙硯。
這時,小六提著個小銀壺走了過來,看到這捆筆墨紙硯,不由有些挑眉道:“寶兒,你這是——”
一時,想起了寶兒這個小滑頭是會認字的,不由反應了過來,隻有些欣慰了然道:“也是,我早該想到的,你會認字定然也會寫字,受傷這段日子哪兒也去不了,日日憋在屋子裏人都憋壞了,如今尋些事兒做定是好的,日後閑來無事練練字正好,對了,寶兒,我隻會寫我的名字,你教我寫字可好?”
小六見元寶兒一臉熟稔的搗鼓著那些筆墨紙硯,絲毫沒有半分嫌棄和嫉妒的意味,隻勾唇笑著看著他所有舉動。
元寶兒聞言,朝著他抬了抬小下巴道:“你笨死了我才不教。”
一時,又轉過臉來,衝著長寅道:“行了,你哪兒來哪兒去吧,小爺我要開始練字了。”
長寅卻苦兮兮的看著元寶兒再三囑咐道:“可千萬甭讓主子爺知道這些東西是我給你弄進來啊,不然,不然不然我活不成了。”
旁人不知,長寅卻是知道得千真萬確,一清二楚的。
之前寶兒就向他打聽過大少爺的喜好,然而得知大少爺跟前缺了個書童,便興衝衝的讓他給他弄些文房四寶來,長寅哪不知他在打哪些注意。
可東西不曾弄來,卻出了寶兒被打一事。
寶兒緣何被打,還不是因著他藏了背主,想要背叛主子爺去投奔大少爺這一心思歹念麽?
寶兒要去投奔大少爺,於是被爺一氣之下,給打得半死。
如今,寶兒還躺在**,傷還未曾好透了,他竟非但不知悔改,這膽大包天的念頭非但不消,竟還要暗戳戳的繼續練字,這是存的哪門子心思。
他分明是不知悔過,不知進取,他分明是撞了南牆,還要再撞啊。
長寅如何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