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二哥這幾日眼瞧著有些無精打采的,難得見你這樣心煩意亂的時候,可是遇著了煩心事兒,跟哥幾個說說唄?”
是夜,畫舫沿著護城河緩緩夜遊著,護城河兩側燈火輝煌,百姓攢動,好不熱鬧,河中被燈火映襯得波光粼粼,船舫奢華,宮燈精美,鏤空的雕窗裏透過盞盞迤邐的光芒,將整個畫舫裏頭映襯的美輪美奐,迤邐夢幻。
這般美妙之所,若再配上幾個美人,幾曲優美曲子,簡直人間天堂也。
然而,今日畫舫上是既沒有美人,也不見曲子,僅有三個大男人枯坐買醉也。
赫三和楚四一連著大半個月被伍二拖出來幹巴巴的遊河,前些日子還有鳳蕪姑娘作陪,赫三興致高昂,便是天天陪日日陪也心甘情願,可這幾日開始,伍二爺不將鳳蕪姑娘請來作陪,獨剩他們三個大男人枯坐遊河,時間一長,赫三不免有些坐不住了。
這日赫三終於大著膽子盤問了。
不想,那伍天覃卻捏了個葡萄道:“能有什麽事兒?”
他漫不經心的回著。
赫三與楚四對視了一眼,一時視線齊刷刷落在了他手指上的傷口上,看了片刻,赫三忍不住笑著打趣道:“跟二哥混了兩三年了,自打相識以來見過二哥所受過的傷統共都不及二哥這一個多月來所受的傷多?二哥,可是哪個美人咬的?”
赫三朝著伍天覃右手中指點了點下巴,頓了頓,又故意拖著長長的音兒道:“哦,弟弟知道了,該不會是二哥院子裏那個刁奴元寶兒罷?”
說到最後這一句,赫三冷哼了一聲,語氣略有些陰陽怪氣。
顯然,還對那小兒糟蹋了他的寶物一事依然還有些心有餘悸。
被打趣諷刺了,伍天覃也絲毫不惱,隻淡淡瞥了他自個的手指頭一眼,心道,雖不是那小兒,卻也差不多。
都是些個惱人的小畜生。
這樣想著,卻是忽而抬眼淡淡掃了那赫三一眼,盯著赫三看了片刻,一直看到赫三往自個臉上摸了摸,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心頭發毛了起來,這才見那伍二冷不丁答非所問:“老三,你年紀也不小了,日日跑出來跟我胡吃海喝,胡作非為,怎麽也不操心操心自個兒的事兒?你的親事就這樣放任不管?你那繼母不為你張羅,你那老爹也不管麽?”
伍二漫不經心的問著。
隻是,這個話題轉得有些快,這個彎度拐得有些突然。
要知道,認識伍天覃兩年多了,他素來不是個嘴碎之人,尤其,嘴的還是親事及後宅內院這類家事。
伍天覃人雖風流,卻從未曾見過主動提及過自個的婚事,從前,他們私底下曾笑著打趣過,卻隻見他從來都隻是勾唇笑而不語,如今冷不丁主動發問了起來,一時叫赫三神色一愣,隨即立馬將腿一拍,回味了過來,嗬嗬大笑道:“我說二哥這些日子怎麽有些不對味,開始日日放浪買醉,整個人跟失了魂似的,成了個一心買醉的落魄漢了,我還琢磨著到底發生何事了,感情是咱們伍二爺凡心大動了,為情所困呐,來,快來跟弟弟們嘮嘮,二哥這是瞧上哪家的姑娘呢?我那未來二嫂究竟是何方神聖啦,竟有這本事,勾得咱伍二爺魂兒都沒了。”
赫三一臉興致匆匆的追問著。
伍天覃卻抬腳朝他腿上踹了一腳,嘴上道:“去去去。”
說完,又似笑著有話要說,隻話到了嘴邊忽看向了一旁的楚四,盯著楚四看了片刻,忽又欲言又止,最終,將倚在椅子上的身子一擺直,將腳邊的靴子一塞,穿了鞋起了身,忽而一言不發的往外走。
這舉動瞧得赫三和楚四有些懵然。
二人對視了一陣。
赫三立馬用胳膊撞了了撞楚四,道:“四弟,這……這怎麽回事啊這?”
說話間,隻見那伍天覃已搖著扇子去了船頭。
楚四見了,想了想,衝赫三道:“我過去瞧瞧。”
說完,前後腳緩緩跟了上去。
到了穿甲上,隻見那伍天覃搖著扇子立在了船頭。
夜色漸濃,船舫越行越遠,周遭的熱鬧漸漸消退,前方的河畔也越發漆黑了起來。
頭上繁星點點,夜空寂靜而美麗。
伍天覃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欣賞著夜色夜空,這時——
“二哥手好些了麽?上回我見二哥的左手好似有些使不上力氣,瞧著傷得不輕。”
一道溫和又關切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
伍天覃偏了偏頭,淡淡挑眉道:“已無大礙,勞四弟掛念。”
說話間,楚四已走了上來,走到伍天覃身旁,與他並肩立在了船頭。
夜風拂過二人的臉。
帶來一絲絲涼意。
也讓二人酒意散退了些。
“寶兒傷好些了麽?”
楚四見伍天覃眺望著遠方,想了想,緩緩開口問著。
不想,卻見那伍天覃淡淡道:“四弟不是日日派了人前去探望了麽?”
伍天覃漫不經心的反問了一遭。
語氣雖依然平靜,但那話裏話外卻又好似透著一股子淡淡的懟和酸。
楚四一時摸了摸鼻子,不多時,忽而冷不丁笑了起來。
他突兀自笑,終於,身旁的伍天覃偏頭看了他一眼,半晌,伍天覃將嘴角微微一抿,繼而,也跟著勾唇發笑了起來。
“二哥可是有話要與弟弟說。”
兩人相視一笑間,伍天覃這才發現自己變得擰巴又小氣了,並且這份尖酸小氣還被楚四捕捉到了。
不過,伍天覃沒什麽好難為情的。
就是有些無奈和驚詫。
不知不覺間,就將白日的惱恨遷怒到了旁人身上。
不知不覺間,思緒就漸漸不受控製了似的,漸漸由旁人左右著,所思所想竟都逃脫不了。
這是一件新奇又無奈的事情。
哪怕,避了大半個月,依然如影隨形。
伍天覃並不排斥這種感覺,隻是——
“你跟元寶兒那小兒是怎麽認識的?”
伍天覃忽而收起了扇子,緩緩敲擊著手心問著。
楚四複又看了伍天覃一眼,笑道:“本以為二哥能忍得住不問的。”楚四打趣一遭,笑道:“原是端午那日在護城河邊看龍舟賽來著,結果不想被追殺的寶兒突然從巷子裏竄出,被他撞倒在地——”
楚四抬眼看向黑漆漆的河邊,微微笑著,將那日怎麽遇到寶兒,怎麽被他撲倒,又怎麽遭遇那衛狄追殺以及二人虎口逃脫一幕一一描繪給了伍天覃聽。
當然,隱去了他被寶兒的性情所震撼,被他相貌所折服,以及派人偷偷尾隨護送他直至回到太守府這些小細節。
如今,時隔近兩月回想起來,依然讓他止不住嘴角上揚。
伍天覃聽到寶兒被衛狄追殺,瞬間,雙眼一眯,眼裏一抹寒光閃過,又聽到他如何他釁辱罵那姓衛的時嘴角好似一陣**,最終聽到二人平安脫險,一時忍不住緊緊捏著扇子,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句:“好個作威作福的狗東西,簡直沒個消停的時候,不過才出府一日,竟禍害到姓衛的跟前去了,我看他手若再長長幾分,連天他都敢捅上一捅了。”
伍天覃一時咬牙切齒道。
說這話時,他腮幫子微微咬著,手心裏卻無端冒出了一分薄汗來。
那姓衛的最是個心狠手辣之人。
伍天覃雖不將他瞧在眼裏,可元寶兒若落到了他的手中,幾乎難以想象會是什麽樣的後果。
一時,低頭看了看手心,伍天覃似愣了一下,良久,隻見他將拳頭用力攥緊了。
不多時,緩緩看向一旁的楚四,似喃喃道:“若沒有四弟,那日那小兒怕是在劫難逃了。”頓了頓,隻抿嘴看向楚四道:“這個情,二哥記在心裏頭了。”
伍天覃難得一臉認真的說著。
楚四聞言看向伍天覃,定定的盯著,良久良久,忽而笑著道:“前年我救鳳蕪姑娘於那姓衛的魔爪之時,二哥都不曾代鳳蕪姑娘言謝一番,不想,今兒個為了一區區看門小童,竟欠了弟弟一個情,二哥,你緣何對寶兒格外不同?”
楚四勾唇問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了伍天覃臉上。
伍天覃聞言,臉上的淡笑一收,少頃,視線從楚四臉上移到了漆黑的湖麵上,定定看著,良久良久,緩緩問道:“那四弟緣何也對我院裏那小兒格外不同?”
伍天覃挑眉問著。
楚四聞言,沉吟了片刻,也隨他一道,將視線投向了無垠的黑暗中,定定看著,許久許久,淡淡笑著道:“我喜歡寶兒,從見他第一眼起就喜歡他,喜歡他的張揚,跋扈,喜歡他的漂亮,討喜,更喜歡他的無拘無束,自由散漫,他雖出身不高,性子也有些野,有時聰明伶俐,有時像頭凶狠的小豹子,齜牙咧嘴,凶狠得厲害,可正是因此,他渾身上下透著隨性自在,透著無拘無束,像顆耀眼的太陽,讓他整個人都在閃光,我猜想,他原本應該有著幸福的家庭,有著極為疼愛他的爹娘,有赤誠的玩伴,他的世界裏一片廣闊無垠,不像咱們這些困在宅院裏長大的囚徒,眼裏全是算計和黑暗。”
楚四盯著河流的盡頭,一字一句笑著說著。
他毫無保留,娓娓道來。
伍天覃似沒料到他的回答竟會是如此赤誠和坦白。
似怔了片刻,良久,抿嘴道:“可他——”
不想話還沒出口,便見楚四先一步搶話道:“可他是個下人是個奴才?可他是個男人?”
楚四說著,看向伍天覃,笑了笑,道:“喜歡一個人還分這些麽?喜歡若是可控的話,就不叫喜歡了。”
楚四說著說著,忽而將嘴一抿,又道:“若是換作旁人,我一準千方百計地將人弄了來,可弟弟實在是不想跟二哥奪愛,隻能忍痛割愛了。”
楚四說著,目光直勾勾落到了伍天覃臉上。
伍天覃聞言,掃了他一眼,片刻後,摸了摸鼻子,道:“四弟,你喝醉了,開始胡言亂語了。”
楚四卻道:“難道弟弟會錯意呢?若二哥不喜歡寶兒,便將寶兒讓給弟弟罷?”
楚四仿佛看到了希望似的,忽而雙眼亮晶晶的,一臉希冀的看著伍天覃。
伍天覃轉過臉來盯著他的臉,死死盯著,半晌,隻將袖子一甩,嘴裏冷哼一聲道:“做夢。”
話一落,伍天覃甩著袖子通身威嚴,毫不猶豫的轉身大步進了船艙。
楚四盯著他的背影笑了笑,笑著笑著,嘴角的淡笑漸漸隱去,隻緩緩轉過了臉去,看向廣闊無垠的天地,喃喃笑道:“死鴨子嘴硬。”
見伍天覃這些日子鬱鬱悶悶,本想今日點撥點撥一番的,既然如次,那便讓他多受受罪,吃吃苦吧。”
楚四尖酸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