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最後一抹霞光慢慢消退,府中開始漸漸點起了燈。
屋子裏,小荷花端著藥進來,聽到屋子裏頭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動靜,隻忙將油燈點上朝著床榻上一瞅,隻見鬧了一整日的寶兒這會兒總算是消停了下來,一動不動的趴在床榻上,似乎睡著了。
小荷花瞅了眼手中的藥,猶豫著要不要將人喚醒喂藥,這時,小六輕輕推門進來了,見到這副景象,立馬壓低了聲音道:“寶兒睡下了?”
小荷花小聲道:“還沒吃藥換藥的。”
小六道:“他昨兒個傷口疼一宿沒睡好,白日裏又鬧了幾起官司,心情不好,這會兒好不容易睡著了,且先讓他安心睡會兒,先將藥溫在爐子上,待他醒了再吃罷。”
小六一邊說著,一邊尋了把竹葉扇子坐到床頭,輕輕給他打著扇。
天氣越發悶熱,夜裏無風,還有蚊子,對受了這樣嚴重傷的寶兒確實是種折磨。
甭說受了傷的寶兒,就連他們幾個正常人也歇不踏實。
小荷花見小六寸步不離的守在寶兒床頭,他一個大男人,照顧寶兒簡直比她還要細心,簡直體貼入微,無微不至,一時看著看著,神色略有些出神,這時,又見那小六一邊湊過去輕手輕腳的給寶兒擦汗,片刻後起了身,準備尋條毛巾過來,見小荷花神色怔怔的杵在原來看著他,小六似愣了一下,隨即淡淡笑著道:“怎麽了?”
小六一出聲,小荷花這才後知後覺的緩過神來,立馬道:“沒……沒什麽……我這就去溫藥……”
說著,立馬端著藥出去了,不想,剛推開門,忽見門口杵著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黑漆漆的一團,背著手,負手而立著。
小荷花嚇了一大跳,待透過微光,將來者看清楚後,小荷花立馬心頭一驚,隻結結巴巴一臉緊張道:“爺。”
伍天覃聞言,淡淡唔了一聲,朝著敞開一條縫隙的門沿朝裏瞅了一眼,淡淡問道:“那狗東西這會兒在作甚?”
小荷花支支吾吾道:“寶兒……寶兒哥剛……剛睡下了。”
伍天覃似有些訝異,眉頭一挑道:“今兒個這麽老實?”
說著,目光一掃,落到了小荷花手中,問道:“藥喝了?”
小荷花老老實實道:“回……回爺,還……還不曾,他……他睡著了,想等著醒了再讓他喝……”
小荷花誠惶誠恐的回著。
伍天覃聞言,沉吟片刻,忽而將手一伸,道:“給爺罷。”
小荷花絲毫不敢拒絕,緩緩將藥遞了過去,伍天覃接了過來,端著將門輕輕一推,踏了進去。
入內後目光一抬,隻見屋子裏點著一盞油燈,光線昏暗,卻給整個室內蒙上了一抹暈黃,朦朦朧朧中的夜色中透著一股難得靜謐,瞧著要比白日裏的亂遭好太多了。
此刻屋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
床榻上,安安靜靜的趴著道細瘦的身影。
一旁的床榻旁,那個高瘦的火夫聽到門口的動靜,立馬從床頭起了身,似給床榻上的人牽了牽被子,隨即很快朝著門口看了來。
“爺……”
見到伍天覃的到來,小六有些驚訝,替寶兒掖好被子後,立馬恭恭敬敬的迎了上來。
伍天覃朝著床榻上看了一眼,而後,目光一移,落到了小六臉上,靜靜的看了片刻,方緩緩開口道:“除了藥沒吃,還有哪個沒妥帖的?晚膳吃了不曾?”
伍天覃淡淡問著。
小六立馬恭敬回道:“稟爺,晚飯已用了,用過晚飯轉頭就睡下了,除了藥沒吃,還沒來得及換藥,不過寶兒身子上有傷,這幾日都睡不踏實,估摸眯上一會兒傷口難受就該醒了。”
小六如實回著。
伍天覃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又道:“晚膳用了些什麽?”
竟問得頗為仔細。
小六一一回道:“天氣熱,他胃口不大好,晚上不過用了半碗湯,吃了兩口粥,用了兩個水晶餃。”
說到這裏,忽而想到日日叫了一大桌山珍海味,怕露了餡,小六又立馬補充道:“大夫說這幾日要忌口,許多東西不能亂吃,可寶兒吃不慣清淡的,便叫了些葷腥,說是吃不下,聞聞肉味也是好的。”
小六極為艱難的解釋著。
伍天覃聞言,卻是嘴角微微一嗤。
元寶兒肚子裏頭有幾根花花腸子,他豈會不知,他哪兒是想聞聞肉味,他分明是想故意折騰,叫囂著與他對著幹罷了。
一桌席麵,對元寶兒那小兒來說,許是已是極為奢靡,極為鋪張浪費了,可在他伍天覃,絲毫不夠瞧的,傷他不了分毫。
這樣想著,伍天覃端著藥朝著床榻緩緩走了去,不想,這時小六見狀,立馬恭敬道:“喂藥這種小事,爺吩咐小的們來就是了,哪能勞爺您親自動手。”
說著,便作勢要將藥從伍天覃手中接過來。
不想,伍天覃卻將雙眼微微一眯,一言不發,定定地將小六端詳著。
目光中帶著一絲審視和端詳。
細細看去,目光幽深如潭。
小六心中莫名一慌,絲毫不敢抬眼對視,下一刻,立馬將頭一低,心竟不受控製地砰砰砰一段狂跳了起來。
隻覺得那道目光犀利又精悍,落在了他的頭頂,像是一柄利劍,令人一瞬間無處遁形似的。
那道目光在他頭頂盤旋了好一陣,不知過了多久,小六這才聽到頭頂響起了一聲威厲地聲音,一臉淡漠道:“下去罷。”
小六心中一鬆,立馬恭恭敬敬道:“是。”
說著,立馬彎腰一步一步退了下去,一直到踏出門口,將門輕輕一合上,這才覺得遠處那道犀利的目光從他身上消失了。
一直到到了屋子外頭,小六這才用力的喘了一口氣,一時抬手撫了撫腦門,這才後知後覺發現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背後一陣冰涼,竟不知何時,濕了一大片。
話說小六一走,伍天覃皺了皺眉頭,這才端著藥來到了床榻前,倒是動作熟稔自如的朝著床榻上一坐。
男人的直覺極為敏銳,尤其是伍天覃這種常年在風月場所打轉的,看人眼光算是極準的。
元寶兒原先在廚房的生活,他這些日子來七七八八也了解了大半,這幾日下來,雖叫不全名字,卻也認了個臉熟。
在這一眾人眼裏,他對這個叫小六的倒是印象頗為深刻。
似乎與元寶兒那狗東西關係頗為親密。
要知道,那元寶兒在淩霄閣裏頭,可是大言不慚的嚷嚷過,他不喜歡女人,隻喜歡男人的。
一個半大的孩子,怎會無故有這般離經叛道的喜好,莫不是被某些人引導帶壞的不曾?
哼。
橫豎,伍天覃對那叫小六的印象算不上太好,瞧著雖老老實實的,可鬼知道內裏是不是個爛透了的。
一時,伍天覃目光抬著,朝著床榻上的人兒瞅了去。
隻見白日裏大鬧天宮的這狗東西這會兒趴在床榻上倒是睡得香極了,不過,許是身子上有傷,絲毫動彈不得,雖睡得熟,可細細瞅去,眉頭輕輕蹙著,那圓潤的小臉上仿佛夾著一絲疲倦和不適。
隻見他將臉枕在了軟枕上,一手趴著搭在耳側,一手反手彎著反打在肩上,臉壓在軟枕上壓得微微變了形,那殷紅的小嘴微微張著,可以看到兩顆珍珠似的白皙的貝齒一角。
細微的鼾聲在耳邊一聲聲響起。
在微弱暈黃的照射下,隻覺得那張小臉依然可愛討喜。
這樣一張臉,可不得走哪兒,遭人惦記到哪兒?
想到那日,在楚家,跟那楚四一見麵就開始勾肩搭背,想到白日裏兩人臉都湊一塊兒去了,伍天覃便覺得心頭有些不痛快。
哼,年紀不大,這勾人的本事倒是大極了。
一個小六,一個楚四,還有哪個?玉暉軒裏頭的那個?
年紀不大,怎麽就不知道消停的。
依他看,全是敗壞在了這張臉上。
早知道,不打他那屁股了,打他的臉才叫解氣。
伍天覃一時有些暗恨。
雙眼倒是一寸一寸的落在了這張令人又愛又恨的小臉上,如何都舍不得挪開半寸。
隻是,小臉依然是圓的,不過,相比幾日前,卻分明小了一大圈了。
以前——
伍天覃依稀記得,那兩腮的肉微微鼓著,一顫一顫的,好似要掉下來了似的,有幾次伍天覃瞧得心癢難耐,隻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指去撥弄幾下才好。
可如今,臉上的肉去了大半。
伍天覃伸出手掌,朝著那張小臉上比了比,甚至比他的手掌還小了一圈。
“叫你強!”
“叫你混賬!”
伍天覃見了,心裏頭略有些不是滋味。
一時,恨不得抓著那小臉狠掐上一把,這時,目光一抬,許是這幾日天氣熱得慌,屋子裏也有些沉悶,這會兒隻見元寶兒這額頭上冒了一層汗了。
鼻尖上也是。
伍天覃見了,嘴裏忍不住罵了句“狗東西”,嘴上雖罵著,卻是一時從懷裏摸出了塊帕子,彎腰伏身過去,朝著那小臉上動作輕柔的擦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