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那元寶兒如今還在淩霄閣當著差呢,太太如今直接將他撥去了玉暉軒,二爺那邊……會不會生惱啊?太太不若還是派人過去給二爺那邊送個信?二爺的脾性您是知道的,不然,二爺若惱起了,怕是又得無端生起一門官司呢!”

話說正房大院裏,前腳大公子伍天瑜領著淩霄閣的看門小童元寶兒離開,後腳,俞氏的大丫頭銀紅便忍不住低聲勸說道。

俞氏聞言,握著杯子的手微微一頓,片刻後,將杯子握在手心緩緩轉了一圈,歎了一口氣道:“覃兒的性子我如何不了解,可是,瑜兒一向勤儉自持,這麽多年來我實在不知還能為他做些什麽,這是他這幾年頭一遭向我開口,我實不忍拂他的麵子。”

頓了頓,俞氏向一旁的案桌上掃了一眼,案桌上的茶盞紋絲不動,俞氏神色一暗,又道:“更何況,那個叫元寶兒的小童,我記得,不正是當年在難民堆裏被瑜兒救回來的那個麽,當年我本欲將他塞到瑜兒院子裏頭的,不過一來那小童年紀太小,想著放到廚房曆練兩年,這二來不巧瑜兒一走便是兩年,這才耽擱下了,早兩月瑜兒來信要回元陵城時我便想起了那小兒,本就打算將他安置在玉暉軒的,這不正好趕上覃兒那院子裏頭出了岔子,一下子打了四個五出去,擔心他院子裏無人伺候,這才臨時將那小童塞了去麽,可如今,瑜兒回來了,他院子裏頭冷清,那元寶兒也心心念念的想要報恩,此番將他撥給瑜兒,無論於情於理,都是順理成章的,我沒有阻礙的理由,至於覃兒那頭——”

俞氏歎了口氣道:“我約莫記得,那元寶兒去淩霄閣這兩個月裏惹了不少禍事來,想來,他是個不討覃兒喜歡的,既然如此,將他派走了,也是美事一樁,省得日日攪得淩霄閣上下不得安寧。”

說著,俞氏想了想,又道:“對了,那小兒的身契尋到了麽,若尋到了,就趁早給瑜兒送去,橫豎不過一個看門小童,便是覃兒不滿,也不至於為了個區區小童與我鬧混賬!”

俞氏嘴上雖這樣說著,卻是抬著指尖揉了揉太陽穴,臉上一臉的疲態。

她如何不知道覃兒那性子,尤其,還事關瑜兒。

這兄弟二人可謂水火不容,一時讓俞氏憂心忡忡,不得安心。

她話一落,一旁銀紅和銀川二人對視了一眼。

銀川抿了抿唇,似還要勸解,對麵銀紅使了個眼色,銀川隻得捧著手中的烏木小盒,憂心忡忡的去了。

要說那元寶兒在淩霄閣不討二爺的喜,也確有其事,可是,那都是一個月前的傳聞了,到了這一個月裏,府中的傳聞便慢慢有了些變化,有人說淩霄閣裏頭新來的元寶兒是淩霄閣裏頭最大的倒黴蛋,晦氣玩意兒,不得二爺喜愛,也有人說此子邪乎得緊,如今短短一個多月裏一躍升為了二爺跟前頭一號大紅人,橫豎,是個邪性的。

寶兒是銀川當初提拔給太太的,對他自是看好,也稍稍有些了解。

正是因為了解,此番太太這一舉動,才讓她覺得心驚肉跳。

“大少爺——”

話說銀川捧著烏木盒子追到了院子外頭的岔口,終於將人給追到了。

她話一落,前頭幾十步開外之處,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同時駐足。

銀川氣喘籲籲地追了上去,恭恭敬敬道:“這是……這是寶兒的身契,太太讓奴婢送來的,說是既是大少爺跟前的人了,他的身契就該由大少爺保管才是。”

銀川恭恭敬敬的將手中的烏木錦盒奉上。

抬手之餘,忍不住朝著對麵元寶兒臉上看了一眼,隻見元寶兒神色微微一愣,銀川想了想,忍不住逾越出聲提點道:“寶兒,日後到了大少爺跟前伺候,可得精心規矩著些,收起你往日裏的玩劣調皮,可不能再膽大包天了。”

頓了頓,又道:“到底伺候了二爺一場,一會過去……好生磕個頭辭行一番。”

銀川當著大少爺的麵,冒昧托大出聲提醒著。

伍天瑜扭頭見寶兒呆呆的,沒有反應,隻笑意融融的看著銀川,道:“我那院裏冷清,寶兒去了或許能熱鬧幾分,銀川姑娘的好意,我代他心領了。”

伍天瑜溫和說著,一張俊美無雙的臉上,態度親近十足。

他話一落,身後寶兒才緩過神來似的,立馬道:“銀川姐姐教導得是,我省得了。”

銀川見狀,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太太那裏還得需人伺候,大少爺,奴婢告辭了。”

說著,朝著伍天瑜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他一走,伍天瑜握著烏木盒子,轉身看向身後的寶兒,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手中的盒子,然而神色卻難得有幾分心不在焉,甚至萎靡不振,不由緩聲問道:“怎麽了,方才還大義凜然的,這會兒知道怕了?”

伍天瑜溫和笑著說著,一雙好看的鳳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元寶兒。

元寶兒聽了怔了片刻,而後,抿了抿唇,他倒是不怕,就是覺得一切太過順理成章了,順利得讓他覺得有些不大真實,不感相信。

方才,那姓伍的一走,元寶兒一氣之下悶頭衝進了大少爺的院子玉暉軒,他直接將大少爺伍天瑜一把攔在了院子門口,當即跪下磕了三個響頭便表起了忠心了。

他口若懸河,視死如歸,唾沫橫掃,激動之餘,甚至一把緊緊抱住那伍天瑜的靴子,大有他不收了他,他長跪不起的架勢。

伍天瑜溫和扶著他起來,問他可是發生何事了。

也不知怎麽地,他不問還好,他一問,他溫潤的神色,溫和的語氣以及毫無嫌隙的關切之心,瞬間勾起了元寶兒的委屈。

元寶兒從來不是個哭哭啼啼之人,相反,他素來最討厭那樣哭哭啼啼之人,可是,不知為何,在那一刻,在大少爺溫和的關心之音響起的那一刻,竟不知為何,眼眶當即沒能忍不住嗖地一紅。

元寶兒隻背過了身去,用手死死背捂住了眼睛,良久良久,仰著臉麵委屈嗚咽道:“那大鱉怪要將我打死了,大少爺不要我,我就要……我就要死在他手上了。”

元寶兒嗚嗚嗚咽著。

一聲一聲抽泣中夾雜著無盡的委屈和憤恨。

前腳要將他送了人。

後腳才回來兩日,又開始事無巨細的刁難起了他。

又是怒吼,又是罰跪,無緣無故的,無窮無盡的刁難,元寶兒是一日也受不了了。

他嗚咽抽泣著,他已經走投無路了,這裏,是他唯一的投身之所,他是他元寶兒唯一的救贖。

話說伍天瑜初見元寶兒時,隻覺得像是森林中的一頭咋咋呼呼的小獅子似的,虎頭虎腦的,刁鑽又蠻橫,活潑又機靈,這樣的人,鮮活,肆意,張揚,無畏,一點兒都不像是圈養在府中呆滯又麻木的奴兒。

他走南闖北多年,隻覺得這樣的人所見不多,令他忍不住向而往之。

後來再見他時,又覺得不止是頭小獅子,更是頭無法無天的小老虎,竟悶頭麻溜的爬到大樹頂上去了,就那般大大咧咧掛在樹杈上,實在叫讓他這個在豪門世家裏一板一眼,遵循禮教長大的世家公子一臉汗顏。

直到,他眼裏的小獅子小老虎在他跟前嗚咽的□□著傷口。

伍天瑜當即皺了皺眉,明知不該去插手淩霄閣那邊的事情,可是,聽到那一聲聲嗚咽委屈聲,終究沒能忍住心軟開口道:“此事我若插手進來,隻會將事情越鬧越大,這樣,你隨我去求太太罷,太太出麵許是還能有一線轉機——”

於是,元寶兒便被大少爺領去了正房大院。

事情一度順利得超乎了元寶兒的料想。

從玉暉軒,到正房大院出來,不過用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不單單大少爺允諾了,就連太太也欣然同意了,還一度將他元寶兒的賣身契給了大少爺。

賣身契到了大少爺的手裏,他日元寶兒若想討要,豈不比在太太那裏更要輕而易舉?更是比在伍天覃那裏,更要唾手可得?

可是,明明如此順利,如此可喜可賀的事情,在這一刻,元寶兒卻如何都安心不起來,因為,他知道,所有的難關都闖禍了,他輕而易舉的闖了九九八十一難中八十難,最後一難,卻至關重要。

那就是,那姓伍的會輕易放了他麽?

前一日,那伍天覃的警告還在耳畔傳響。

尤其,伍天覃與伍天瑜這對兄弟關係緊張,可謂水火不容。

元寶兒心裏清楚明白,這日時機其實不對,那姓伍的一貫隻手遮天,張狂霸道慣了,元寶兒今兒個此舉,無疑是跳在他伍天覃頭上撒野了,換做任何一人,許是這姓伍的隨手跟扔貓兒扔狗兒似的,隨手將元寶兒扔了了事了。

可若是伍天瑜的話,他定然不會輕易放手。

尤其,還是在他警告在前,又與他對峙爭執之後行此事。

算了,不管了,元寶兒一日也忍不住下去了。

橫豎有大少爺和太太撐腰。

那大鱉怪再囂張霸道,還能越過了太太去。

這樣一想,元寶兒瞬間將牙一咬,衝著伍天瑜道:“我……我這就去收拾東西,大少爺您在外頭等著我便是。”

伍天瑜心裏一鬆,道:“不要我陪著進去?”

元寶兒梗著脖子道:“不能再牽連了您了。”

說著,悶頭朝著前頭闖著,一直回到了淩霄閣,元寶兒埋著頭,頭也不抬地跨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