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反複地看剛才那一場的回放。

播到第四遍的時候, 副導演說:“寧稚這演技進步真快,這段拍得無可挑剔了。”

梅蘭點了下頭,麵上卻沒什麽高興的表情, 副導演覷著她的神色, 心想難道到這程度, 她還是不滿意?

寧稚從那間臥室裏走了出來。

梅蘭朝她身後張望, 沒見到沈宜之,便朝寧稚招了招手。副導演見此, 走開去忙別的了。

寧稚走到她身邊,看到屏幕裏是剛才那場戲的回放,她不由被吸引了注意。

畫麵裏,她坐在床邊,低頭念著那首詩,沈宜之側倚在床頭, 目光全然地落在她身上,眼神是那樣的溫柔。

直到她念完,抬起頭時,沈宜之方才咬了下唇,歎息著“真好聽”。

寧稚看得屏住了呼吸, 哪怕知道沈宜之的一切舉動都隻是表演, 她還是忍不住沉迷, 那樣輕柔的, 顯而易見地被吸引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沈宜之被她吸引了。

“寧稚。”耳邊傳來梅蘭的聲音。

寧稚不得不回神,戀戀不舍地轉頭看向她:“導演?”

梅蘭問:“你怎麽樣?”

寧稚反應了一會兒, 才明白導演是在關心她,她笑了一下, 有些許大大咧咧地說:“我挺好的。”

可她的眼睛分明不是這麽說的,她控製不住自己地去看屏幕裏的池生和阮茵夢,看扮演著她們的寧稚和沈宜之。

邊上放了瓶沒開過的礦泉水,梅蘭拿過來,遞給寧稚,道:“你臉色不好,喝點水,早點回去休息吧。”

下午和晚上都沒有寧稚的戲份,她這狀態,梅蘭挺擔心的。

寧稚接過了水,有一搭沒一搭地擰著瓶蓋,道:“我留下看看吧。”

今天餘下的戲份都是沈宜之的,要轉場地,到附近一家會所去拍。

拍阮茵夢的工作場景。

電影到這裏過半了,阮茵夢工作的情境還是第一次涉及。

寧稚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就感到一陣心煩意亂。

她轉頭想找沈宜之,卻沒看到她的身影,她還待在阮茵夢的臥室裏。

寧稚抿了下唇,不由自主地朝那間臥室張望。

沈宜之怎麽不出來?

接著,她看到梅蘭走了進去。

她們要說什麽嗎?寧稚又想。

梅蘭和沈宜之關係挺好的,私下交談是常有的事。

但寧稚還是很在意,想知道她們會說什麽,又或是,她潛意識裏會期待她們的對話裏提起她,她想知道沈宜之對著其他人是怎麽談論她的。

梅蘭進去的時候,沈宜之站在大書架前,看的是那本寧稚塞回去的詩集,卻隻是看著,沒將詩集抽出來。

“怎麽不出去?”梅蘭問道,看了看四周,在床邊坐了下來。

沈宜之道:“在揣摩阮茵夢的想法,接下去的幾場都很關鍵。”

梅蘭和她合作過好幾次,沈宜之對表演有種與生俱來的天賦,拿到角色後她總能把握住角色性格裏的精髓,以最快的速度入戲。

梅蘭還沒見過她什麽時候這麽凝重過。

窗外出現了一架小彩虹,是剛才拍攝時為了製造暴雨效果,用噴水管在太陽底下噴出來的。

梅蘭的指尖在床單上點了幾下,問:“是揣摩阮茵夢,還是寧稚?”

她說得直白,在沈宜之回頭望過來時,歎了口氣:“宜之,我知道你為難,但我不能讓演員拍我的電影拍出心病來。”

沈宜之回身,坐到梅蘭邊上。

“她剛剛問我,愛情是深刻更重要,還是長久更重要。”

梅蘭啞然,好一會兒才說:“這可真難答。”她仔細思索了會兒,才道:“長久更重要吧。”

“可我覺得,她是最重要的。”沈宜之緩緩地道。

梅蘭莞爾:“你這偏題了,人家讓你長久和深刻二選一。”

沈宜之跟著笑了笑:“她分不清我和阮茵夢,我要是現在去問她什麽,得到未必是真實的答案,萬一電影拍完,她出戲了,後悔呢。”

寧稚現在完全被阮茵夢吸引了,她看她的眼神,和拍攝時池生看阮茵夢的眼神一模一樣,不自覺流露的愛意,又害怕被她發現而驚慌地躲閃掩飾。

沈宜之甚至覺得,如果現在她去向寧稚提什麽要求,她一定會答應。

但這答應是給她的,還是給阮茵夢的,沈宜之不敢肯定,畢竟在電影開拍前,寧稚連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

“而且我也得看清自己的心。”沈宜之又道。

她要確定,她現在對寧稚的感覺,究竟是喜歡這個人,還是因為她也受了角色的影響,將六年來的牽掛愧疚都變了味。

梅蘭聽著,輕輕嘖了一聲,搖了搖頭:“真令人沮喪。”

沈宜之瞥了她一眼。

梅蘭跟她認真掰扯:“感情本來就是最不理智的事,你這樣一步一步都分得清楚,遊刃有餘,麵麵俱到,像是對方根本不能撼動你的理性,這不是很讓人沮喪嗎?”

外麵那道的小彩虹越來越淡,即將消失在空氣裏。

沈宜之感受了一下她這句話,最終還是道:“我不是遊刃有餘,而是毫無把握。”

想要麵麵俱到倒是真的。她已經讓寧稚傷心過一次,失望過一次,她不想再看到她那樣卑微又絕望的眼神。

梅蘭不置可否,外頭有人在喊“導演”,她站起來:“如果你動了心,那麽遲早會嚐到失控的滋味。”

感情這回事,往往猝不及防,不會等人做好萬全準備。

沈宜之沒接話,終止了這個話題。

她跟著起身,走到門口時,梅蘭說道:“我比較擔心接下來的幾場戲,接下來這幾場情緒強烈對她會是不小的負擔。”

說完正好走出門,看到外邊的情景。

扮演蘇苗苗的那個女生坐在寧稚身邊,手裏拿著一個本子和一支筆,遞到寧稚麵前,羞怯地說著什麽。

沈宜之停下了步子。

梅蘭朝那邊望了眼,幸災樂禍地湊近沈宜之:“失控了嗎?”

寧稚本來是在等沈宜之出來的,等著等著,扮演蘇苗苗的演員就過來了。

“阿稚,我真的是你的粉絲,從你剛出道我就喜歡你了。”女生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給她看超話的簽到記錄,一天沒落地簽了三百多天,寧稚出道總共也就三百多天。

難怪她好多次都欲言又止地看她。

女生說完像變魔術似的,不知從哪裏拿出了本子和筆,請她簽名。

這麽點小要求,寧稚當然答應,她接過筆,熟練地在本子上簽上名,還貼心地問了她的名字,給她寫了一句長長的祝福語。

女生開心得像是要昏過去了,連說了好幾遍謝謝,像抱寶貝似的抱著這本本子。

即便寧稚見過粉絲們五花八門的示愛方式,還是讓她弄得不好意思。

她轉開頭,就看到沈宜之站在門邊,

她什麽時候出來的?寧稚下意識地找梅蘭的身影,發現梅蘭已經不在這間房子裏了。

寧稚又將目光移回沈宜之身上,但從她的表情,她看不出她剛剛在臥室裏和梅蘭交流了什麽。

寧稚想了會兒,有些自暴自棄起來,她和梅導那麽熟,那麽多話可以講,怎麽會提到她呢。

這麽一想,她的心情就不太愉快。

然而,再抬頭,卻發現沈宜之走過來了,寧稚立馬坐直了身,目不轉睛地望著她走近。

女生被晾了好一會兒了,她抱著寧稚給她寫了祝福語的本子,鼓足了勇氣說道:“阿稚,能不能拍個合照?跟我拍個合照吧,我保證不會給別人看。”

她說話間,沈宜之已經走到跟前了。

寧稚都沒聽清她說了什麽,目光落在沈宜之身上,連微微側過去朝著女生,隨口答應:“嗯,好。”

女生正要歡呼,便聽耳邊沈宜之的聲音傳來:“在聊什麽?”

女生大驚,立馬站了起來,乖巧地鞠躬問好:“沈老師好。”

說來也怪,沈宜之在劇組並不高冷,更不擺架子,但扮演池生同學的幾個小演員莫名很怕她,並且一邊怕,一邊又忍不住悄悄關注她,十分矛盾。

這會兒,女生問完好,見沈宜之禮貌性地跟她點了點頭,忙站直了身,衝寧稚眨了眨眼,用口型無聲地說:“我下次再來找你拍照哦。”

說完,就趕緊逃走了。

沈宜之覺得一定是梅蘭瞎起哄的緣故,女生看寧稚時的熱忱,讓她一陣煩躁,遠不到梅蘭口中“失控”的程度,卻又著實不好受。

寧稚拿著礦泉水瓶的手緊了緊,仰頭望著沈宜之,她的眼底藏著一抹緊張,語氣倒是還算正常,隨意地問:“有事嗎?”

沈宜之在她邊上的小板凳上坐下。

“你要和她拍合照?”她問,

寧稚沒怎麽多想就點了下頭:“嗯。”

她說完,沈宜之好一陣沒再開口。寧稚疑惑地轉頭看她,沈宜之的神色很平靜,但寧稚卻覺得她那雙溫和的眼眸中,仿佛醞釀著複雜的情緒。

她愈加疑惑,正想問,有什麽不合適嗎?

沈宜之狀若不經意道:“我們上一次合照是什麽時候?”

寧稚的神色瞬間凝固,沈宜之不錯眼地看她,想從她麵上看出些端倪,但寧稚卻條件反射地建立起防線,她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礦泉水瓶,毫不在意道:“領結婚證的時候。”

沈宜之的目光微不可見地黯淡下去。

寧稚沒發覺,她想起領證那天的事。

領結婚證,要拍一張合照,她們當時去得急,白襯衫都是讓林紹臨時去附近的商店買的。

寧稚想起拍照時,攝影師一臉無奈,拖著腔調勸道:“這位新人,你開心點啊,你們結婚了,這不是大喜事嗎?”

寧稚那時滿腦子都是奶奶的病情,怎麽高興得起來,隻是聽到攝影師光說她,不免腹誹,為什麽隻講她,難道沈宜之笑得起來嗎?

她一麵想,一麵轉頭,便看到她身邊,和她一樣穿著白襯衫的沈宜之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就像她們是一對再平凡不過的情侶來領結婚證一般。

察覺她的目光,沈宜之還側過身,替她理了理領口,柔聲勸道:“笑一下,照片要給奶奶看的,我們要讓她安心。”

寧稚當時沒顧得上留意,現在想起來,才發覺,那天沈宜之特意化了妝的,不論在民政局還是在奶奶麵前,她都表現得十分得體。

她還記得沈宜之牽著她的手,進到病房裏,站在奶奶麵前。

奶奶很高興。

她和其他任何人領證,奶奶都不會相信,但如果是沈宜之的話,奶奶不止會相信,還會替她高興。

因為這個世界上知道她喜歡沈宜之這件事的隻有三個人。

她、沈宜之,還有奶奶。

奶奶那時已經很虛弱了,她朝沈宜之伸手,她的手瘦得皮包骨頭,沈宜之握住她的手,坐在床邊,彎下身將耳朵湊近,聽奶奶說話。

奶奶說得很慢,沈宜之沒有絲毫不耐煩,她鄭重地保證:“您放心,寧寧以後有我,我不會讓她一個人,我會像您愛護她一樣,照顧好她。”

寧稚慌忙地打住回憶。

副導演到門口來喊沈宜之,今天剩下的戲份要換場地,沈宜之要跟著去。

“接下去的幾場戲都很耗心力,你回酒店休息吧,養精蓄銳。”沈宜之說道。

寧稚想跟著去,她站起來,突然一陣頭暈,不知道是不是起猛了。

沈宜之扶了她一把,直到寧稚站穩,她打量了一番她的氣色,皺眉道:“你可能中暑了。”

寧稚確實有些中暑了,不過她覺得這沒什麽,隻要吞點藥就好了。

沈宜之卻已經叫了助理過來,仔細吩咐道:“你和寧寧一起回去,我房間有中暑藥,效果挺好的,要是服用三個小時後還沒見效,就叫醫生來看看。”

寧稚想說不用,剛一張嘴,沈宜之卻像是後腦勺也長了眼睛似的,回頭對她說:“聽話。”

“我會像您愛護她一樣,照顧好她。”

這句話突然在寧稚腦海中響起,沈宜之確實在照顧她,從那天向奶奶承諾後,她就有意無意地對她多有照拂。

寧稚頓時心情複雜,她發現沈宜之真的很狡猾,她拿著結婚證給奶奶看,向她承諾了許多話,都關於陪伴關於照顧,卻沒有一個字提到喜歡提到愛。

沈宜之見她不吭聲,語氣愈加和軟:“聽話,外邊這麽熱,你跟著去少不得要曬太陽,中暑嚴重了會發燒的。”

寧稚聽著她溫聲細語的勸說,終究點頭答應。

於是寧稚回了酒店,而沈宜之則跟劇組一起去了附近的一家會所。

今天的太陽實在猛烈,從車上下來,在陽光下站幾分鍾,副導演的背上就汗濕了。

他招呼著人快把設備往裏搬,沈宜之去了化妝室,這場戲的妝得化得濃豔些。

梅蘭過來跟沈宜之講戲時,順帶指導化妝師道:“要豔,要媚,但不能俗。”

阮茵夢工作的戲整部電影隻有兩場,這兩場間得區分開來,妝容是其中重要一環。

第二場的妝要更媚俗些,這樣就要把握好即將要拍的第一場的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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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昨晚寫著寫著就睡著了,沒來得及貼假條,讓我得到了不能在**碼字的經驗。

我發現你們好膽小,都在擔心阮茵夢和池生會be。

勇敢點,說不定有驚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