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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會所裝修得富麗堂皇, 任憑是誰,一踏進這裏,都得想到紙醉金迷四個字。
不過今天, 大概是它開業以來最冷清的一天, 沒有醉生夢死的客人, 沒有不時飄**出來的歡聲笑語, 沒有肢體交纏的糜亂。
但隨著導演的一聲令下,冷清瞬間被打破。
扮作服務員、客人還有濃妝豔抹的小姐的群演都從各個角落走了出來, 再點綴上一首首從各個包間傳出來的靡靡之音,又一個燈紅酒綠的夜晚開始了。
包廂裏燈光昏暗,杯裏的洋酒在屏幕畫麵切換的光影閃爍裏倒映出迷醉的光。
每個人身邊都坐了個小姐,將這些客人奉承得舒舒服服。
阮茵夢邊上這個是常客,據說是做建材生意的,花銷起來也算大方。
男人在這種地方揮金如土, 為的就是舒服,麵子上要舒服,心裏也要舒服。
他摟著阮茵夢的肩,身體緊貼著她,眼睛不住地往阮茵夢胸口的縫隙裏溜, 一笑起來, 油光滿麵。
阮茵夢應付這樣的客人已經很有經驗了, 要她笑, 她就笑,要她嗔,她就嗔, 顧客至上,什麽樣的客人到了她手裏, 都能應對得妥帖。
她嬌笑著將酒杯往男人嘴裏送。
男人就著她的手將酒都喝進嘴裏,擺出一副風流做派。
半晚上推杯換盞,桌上的酒瓶空了一瓶又一瓶,包間裏的男男女女都摟到了一起,耳鬢廝磨,醜態畢現。
阮茵夢在男人有過分動作時,借著倒酒,輕輕脫開身。
那男人酒意上來了,不管不顧地拉起她,口上嚷嚷道:“我不管,你今晚一定得陪我!”
他這一聲響得突然,卻半點沒人意外,來了這地方,幾杯黃湯下肚,什麽荒唐事做不出來。
眾人一陣起哄。
阮茵夢由他拉著,柔順地靠在他身上,抬手在他胸前一點一點的:“我倒是想啊,可今晚真不方便出台。”
男人叫她柔軟的指尖勾勒得渾身發軟,可聽她一開口,腦子一熱,火氣就上來了。
阮茵夢覷著他的神色,輕聲軟語地哄他,這要在平時,這出也就過去,可男人這個月來了不下五次,每次都被她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推脫過去。
這肚子氣積蓄到現在可沒法輕易過去了。
他到這兒來是花錢當大爺的,可不是給人裙下做孫子的。
男人冷笑著逼視她:“你今晚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那堆喝得爛醉的酒鬼,聽了這話,不知戳到了哪根筋,發起瘋來,大叫著:“就在這辦了她!”
阮茵夢到了這時,真有些慌了,她麵上笑意不減,恭維奉承著:“周先生想在哪兒都行,可今晚真不方便,改天我一定好好……”
話沒說完,就被猛地推到了沙發上。
阮茵夢什麽陣仗都見過,拒絕客人也不是第一回 ,許多年前,她掙紮過不知多少回,可沒用,人一旦陷進了泥淖裏,哪兒那麽容易就能出來。
不過跟以前不同的是,她現在知道怎麽保護自己了。
她張口說話,看似軟聲軟語,實則帶著刺,直挑著男人動氣。
會所裏不容許鬧事,一旦鬧大,必然會有人來。
男人果然動怒,抬起手就要打。
阮茵夢打算拚著受點皮肉傷,可這一巴掌卻沒落下來,領班聽見動靜趕過來了,身後是一排形形色色的鶯鶯燕燕,先上來拉住了男人。
“她今晚真不方便出台,您何必和她一般見識,您看這兒,要什麽樣子的都有。”領班陪著笑,朝那些小姐一示意,小姐們業務純熟地上來,要他消氣。
男人被這許多溫香軟玉圍繞著,怒氣總算消了些,但他還沒打算放過這個削了他麵子的人。
他冷冷地一指桌上的酒:“把酒都喝了,今晚的事就揭過去了。”
桌上還有三瓶沒開的洋酒,度數都不低,平常人喝一瓶就有的受了,三瓶灌下去,晚上少不得送一趟急診。
領班朝阮茵夢使了個眼色,暗示她服個軟就算了,沒必要和身體過不去。
阮茵夢卻是笑了,走過去,端了酒:“讓周先生掃了興,是該罰,我給您賠禮,您消消氣。”
她說完將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嘴唇沾了酒液,愈發的紅潤誘人,她笑著又倒一杯,仍舊沒停留地灌下去。
白皙如玉的脖頸仰起,薄薄的一層皮膚下,看得見淡青色的筋脈,有種別樣的脆弱美感。喉嚨微微地動了動,酒液順著滑落下去,
整個包間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都不約而同地看著她,都閉上了嘴,靜了下來。
難怪阮茵夢豔名那麽盛,她真是和別人不同,溫柔來得,冷豔來得,同樣俗氣的妝容,在她臉上卻沒有分毫媚俗,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清冷,讓人覺得哪怕早就淪落到了賣笑賣肉的地步,她身上那根傲骨,還在。
整整三瓶,她全喝下去了,姿態從容漂亮,等到酒喝完,男人麵上露出訕訕的神色,懷裏抱著的這個一下子就沒了意趣,有些後悔了。
可話是他自己說的,那麽多人看著,出爾反爾不合適。
他笑了起來,軟下聲:“你這人,真是……快去休息休息,我下次再來找你。”
阮茵夢笑笑,和眾人道了別。
出了包間,滿目迷醉的燈光泛著重影。她走去洗手間,用手指催吐,想把喝下去的酒都吐出來,可幹嘔了半天,卻沒吐出多少東西。
酒意已經蔓延開,多虧胃裏灼熱滾燙的劇痛,讓她還維持住了清醒。
身後傳來腳步聲,從後頭遞過來一張紙巾。
阮茵夢回頭看了眼,是領班,她將紙巾接了過來。
“嘖。何必呢?”領班抱胸站在邊上,“一個月沒出台,真打算上岸了?”
阮茵夢沒說話,她按下衝水,衝了馬桶,胃痛伴隨著頭暈目眩,她得扶著牆才能站穩。
“是哪個男人,靠不靠得住?”領班又問,她見得多了,小姐想從良,無非兩種,一是到了年紀,不得不另謀出路了,再來就是對誰動了心。
第一種的人,不會不出台,相反還會趁著韶華尚在,多接幾個客,多賺些傍身錢。
阮茵夢顯然是後者,隻有對人動了心,才會這麽拚命又徒勞地守著貞。
洗手間的燈光要亮得多,冷光的吊燈照下來,阮茵夢難受地蹙著眉,胸口的肌膚白雪又透著酒意泛上來的紅,既脆弱又緋靡,讓人浮想聯翩。
看得領班都不由赤紅了臉,轉開眼。
阮茵夢仍舊沒說話,和其他嘰嘰喳喳抱團取暖的同行不同,她很少說話,不提經曆,不提過去,也從沒說過將來想做什麽。
將來啊,這個詞真是美好,對於深陷泥潭的人,更是像空中花園般美好。大多都聊過的,要回家鄉,要生孩子,要有個家,要賺很多錢。
願望總是各種各樣,但歸根到底都是想有個能停靠的港灣。
隻有阮茵夢從來不提,仿佛她就是一個沒有將來的人。
領班總覺得她應該是最清醒的那類人,絕不會為那些好似過眼雲煙般抓不住的感情動心,多賺點錢,等到年華逝去,在這行做不下去了,再拿著那些錢,做點小買賣也好,做別的也罷,總之過穩當安定的日子。
可現在看,也不知道是哪個男人,是歡場裏遇見後假戲真做的,還是外麵碰上動了情的。
她理所當然地以為是男人,世人觀念裏,命如浮萍似的女人總得有個寬闊的臂膀來依靠。
胃裏燒得越發厲害,感覺隨時就會撐不住,倒在地上。
可阮茵夢還有心情笑,她打量了領班一眼,有種衝動,想問,如果是個女孩呢?是個十七歲還沒經曆過複雜人生的女孩,是幹淨勇敢得像皎潔明月的女孩,是會在她身邊為她念優美詩句的女孩。
但她終究沒有說,一來怕節外生枝,給池生惹去麻煩,二來……她其實沒想過要和池生有什麽長久的瓜葛,即便是現在也不敢想。
隻是池生對她真心實意,她沒什麽好報答她的,下意識地便想至少在她還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得守著這一時的幹淨,算是她唯一能給池生的尊重。
而尊重這麽貴重的東西,哪裏是能輕易給的,難免要付出些代價。
阮茵夢感覺自己全身都癱軟下來,胃部疼得**。
“你可想好了,你什麽都不會,又這個年紀了,離開了這裏能做什麽?你那點錢……也剩不了多少吧?多的是人在岸上走一趟又回來的,到時候身價可就要大跌了。好好考慮,別得不償……”領班好意勸道。
隻是她沒勸完,眼前的人就倒了下來,領班忙扶住她,急向外頭喊人。
阮茵夢失去意識地最後一瞬間,牽腸掛肚的是,今晚要讓池生白等了。
這場戲拍得不順利,直到晚上,還有許多鏡頭要補。
沈宜之掛念寧稚那邊,下午時,助理便通知她,寧稚有些發燒,大概是白天那場戲,又是淋雨又是暴曬的。
梅蘭看了一圈,今天的拍攝強度太大,各組的人都露出了疲態。
她幹脆讓散了,明天再繼續。
沈宜之替寧稚請了個假,梅蘭爽快答應。
拍攝進展比計劃好得多,時間也充裕了不少,請個一兩天假沒問題,何況明天還得補今天的鏡頭,多半拍不到寧稚的戲份。
沈宜之直接回了酒店,路上和助理微信聯係問寧稚的情況。
“請醫生來看過了,熱度不高,吃點退燒藥,好好休息就行,沒必要掛點滴。”
沈宜之看到這條,鬆了口氣,但緊接而來的一條讓她又將心提了起來。
“但她不肯好好休息,醫生勸也不聽。”
沈宜之皺眉,正要翻出寧稚的號碼,便見“橘色”有未讀信息。
不好好休息,找網友聊天,沈宜之更加不滿,她打開社交軟件,便看到小狗的對話框停留在最上方。
“你最近怎麽樣?在忙什麽?”
隻有這樣一條,是下午兩點多發來的。
沈宜之思索著要怎麽回她,最好能讓她放下手機去睡覺,寧稚便湊巧又發了消息過來。
“你好忙,還是太久沒聯係把我刪掉了?”
“我有點煩惱,你有時間的話,能不能聽我講講?”
沈宜之被她軟軟的語氣弄得什麽脾氣都沒了。
“沒時間也沒關係,忽略我就好了,反正,我隻是想找個地方說說話。”
寧稚又說。
搭配上她的頭像,是隻可憐兮兮的小狗。
沈宜之還能怎麽辦,隻能回複:“你講吧。”
然後轉到微信,讓助理多看著寧稚,讓她喝水,給她測測體溫。
她搜索了糖水店,仔細看了評論,比對出一家口碑好的,讓司機拐去了那裏。
沈宜之在拍戲的時候,寧稚在想她。
她刷微博,看到了個熱搜,第一批領結婚證的同性伴侶現在怎麽樣了?
寧稚點進去,才發現,同性婚姻合法已經半年了。
新聞裏有個采訪合集,采訪的是第一對領證的情侶,是對女生,落落大方地在鏡頭前牽著手。
愛情最美好的樣子,讓人很羨慕。
寧稚想起她和沈宜之領證那天的事。
她們其實也是第一對,是家鄉那座小縣城裏第一對領證的同性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