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半年之久,再見麵甥舅兩個都是激動不已,當即在府衙門口狠狠抱在一處。
李德柱重重在外甥背上拍了幾下,待要再說些什麽,卻忽然鼻頭一酸落下了淚來。
他忙用袖子狠狠揩去,一麵翻來覆去的打量著趙崢,一麵激動的念叨著:“出息啦、出息啦,我們崢哥兒真是出息啦!”
“哈哈,總算是沒辜負舅舅的栽培。”
趙崢哈哈笑著,因見舅舅明顯有些憔悴,愈發堅定了要調他去京城的心思。
“都是你自己努力,再就是你爹在天有靈!”
李德柱說著,一扯趙崢的胳膊道:“走走走,跟我回家去!我讓你舅媽去外麵訂了一桌好酒好菜,咱爺倆今兒不醉不休!”
小時候總覺得舅舅是力能舉鼎的大力士,如今他這一扯卻竟有蚍蜉撼樹之感。
趙崢心中感歎著,順從的跟著舅舅下了台階。
等來到拴馬樁前,李德柱下意識看向那單獨占據了一片空間的雪白大狗,再看看自家外甥,然後狠狠吞了口唾沫,臉上滿是期待又透著不敢置信。
趙崢見狀衝定春招了招手,大白狗立刻用牙齒扯開活扣,叼著韁繩小跑過來。
“這、這真是你的坐騎?”
李德柱看著跑過來的大白狗,激動的聲音都發顫了:“這麽說,你果真像傳聞中的那樣,已經邁入通玄境了?!”
“然也!”
趙崢就是想給舅舅一個驚喜,所以年後送的家書裏,才特意沒提此事。
“好啊、好啊!”
李德柱滿臉笑容,眼角卻又濕了。
他自小就盼著外甥能自立自強,可最多也就想著他能比自己等人更進一步,做個執掌巡檢所的百戶,誰成想外甥卻一下子成了前無古人通玄境武狀元。
前幾日消息傳回來的時候,他幾乎都以為是在做夢。
如今終於有了實感,卻仍覺得兩條腿像是踩在棉花上,若不是趙崢從旁扶了一把,連驢都差點爬不上去。
回家的路上,他基本就沒能說出什麽有用的,翻來覆去無外乎一個‘好’字。
但他如今的住處卻比以前差了不少。
原本住的是五間正房的院落,如今卻縮減到了和趙家舊宅相差仿佛。
說起這事兒來,李德柱就忍不住歎氣:“我如今是升官兒了,但下麵老弟兄們折損不少,能幫襯的總得幫襯一把,這節骨眼上也不是置辦大宅的時候。”
趙崢趁機道:“等去了京城,讓舅舅瞧瞧咱家的新宅子,那可是張相所賜,說是隻有三進,可左右都帶跨院,比別人家四五進的大宅也不差!”
李德柱麵露遲疑之色,正欲說些什麽,陳氏已經滿麵歡喜的迎了出來,扯著趙崢上下打量,嘖嘖讚道:“這做了狀元郎就是不一樣,人更精神也更俊俏了!怪不得人家小娘子上趕著要嫁!”
說著,側身一讓:“走走走,菜已經送來了一半,酒我也燙得了,你們爺倆快坐下吃兩盅暖暖身子!”
自小常來常往的,趙崢自然不會和舅媽客套什麽,邊往裏走邊問:“我表弟呢?沒在家?”
陳氏笑道:“去找人切磋武藝去了,我托了隔壁狗剩去找,估計還沒找到——說來你兄弟跟著去了趟京城,回來可是上進多了,成日介……”
“好好的,說他幹嘛。”
李德柱卻有些不耐煩,揮手嗬斥道:“快去催催剩下的菜,這連個熱的都沒有,叫我和崢哥兒怎麽吃?”
陳氏瞪了丈夫一眼,倒也沒與他爭辯,轉身就出了門。
“老娘們磨磨唧唧的。”
李德柱嘀咕著從大桌上端起兩盤涼菜,放到了裏屋的炕桌上,招呼外甥道:“咱們在裏麵,到時候讓你舅媽和旭峰在外麵吃。”趙崢也拎了剩下的酒菜進屋,甥舅兩個盤腿對坐,先碰了一杯,然後才打開了話匣子。
趙家在京城的遭遇,無論是先前在家書裏說過的,還是沒說過的,事無巨細李德柱都要追問清楚,而等趙崢反過來問起舅舅在真定的情況,李德柱砸吧砸吧嘴,卻隻從嘴裏幹巴巴吐出一句‘還好’。
趙崢自然不會罷休,再三追問,李德柱才無奈歎道:“原來老趙當百戶的時候,我瞧著也挺簡單的,誰知道真坐上那位置,才知道其中的難處——尤其年前鬧了那一出,許多事情就更難辦了。”
說著,自己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趙崢知道他說的多半是瘟疫二次流行的事兒,於是邊給舅舅斟酒,邊好奇道:“我回來的路上倒是聽人提起過,聽說查的嚴了些,有些不近人情?”
“何止是嚴了些!”
李德柱道:“這上麵派下來的官,才不管咱們下麵的死活,催得緊看的嚴,功勞他們得了,罵名卻要咱們本地錦衣衛來背——原本咱們巡檢司、巡察司的人去下麵村鎮,不說好酒好肉的招待,起碼也都是笑臉相迎,如今要麽怕要麽冷,倒好像咱是什麽酷吏似的。”
他這一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了,說了許多去年冬天清剿僵屍瘟的醃臢事。
本來那僵屍瘟最早爛的是肚腸,撩開衣服檢查小腹就行,結果上麵來的指揮僉事不認可,非叫扒光了細查。
雖然巡察司抽調了女軍,雇傭了些仆婦,又從養濟院弄了一批半大的小姑娘充數,由她們負責檢查女眷的情況,但忙忙亂亂的哪有不出紕漏的?
沒幾日就有個未出閣的姑娘,自覺受了羞辱,在家懸梁自盡了。
這事還沒搞定,又有一個被查出曾包庇過活死人的婦人吞金自殺。
雖然事後調查,她是受不住閑言碎語,汙蔑她和成了活死人的兒子亂來,所以才自盡的。
但架不住各方麵都把矛頭指向官軍,說你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確有其事。
趙崢聽到這裏,不禁疑惑:“不是說那僵屍瘟,隻要做過那等事就會感染嗎?那婦人既然能通過甄別,怎麽還會傳出這樣的謠言?”
“嗐~”
李德柱肚子往前一挺,在胸脯上比劃著道:“又不是非得真刀真槍的弄,用手或者這裏,不都能使得麽?”
懂了。
這造謠的指定也不是什麽正經人。
李德柱歎道:“後來又有幾樁類似的事情,都是被風言風語逼死的,結果一轉頭就把屎盆子扣到了咱們頭上,你說這找誰哪兒說理去?”
“當家的,吃飯的時候你說什麽……惡不惡心?”
這時舅媽陳氏從外麵進來,邊將兩盤熱菜擺在炕桌上,邊道:“崢哥兒,你別聽你舅舅胡咧咧,要不是上麵派兵嚴查,憑他們這不敢那不敢的,這僵屍瘟還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消停呢。”
“問題是現在也沒消停啊!”
李德柱兩手一攤,抗辯道。
“你還說?”
陳氏橫了丈夫一眼。
李德柱砸吧砸吧嘴,主動轉移話題道:“不說這些喪氣的,來來來,吃酒、吃酒!哈哈哈,你這次中了狀元,可算是給舅舅長了臉!”
舅媽陳氏一向夫唱婦隨,如今倒似乎與舅舅起了‘衝突’,而且似乎還占了些許上風。
這倒真是有些奇了。
正納悶這夫妻兩個如何倒轉了乾坤,忽就聽外麵大呼小叫:“哥、哥!外麵這大狗是你養的嗎?!”
卻是表弟李旭峰從外麵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