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路過三家島的時候,趙崢特意讓船家靠過去掃了幾眼,結果發現這裏已經變成了一個漁業碼頭,原本空置的屋舍都被重新利用上了,邊邊角角處還加蓋了幾間倉庫。

也不知三家村的人,還有沒有機會重新回到這片故土。

約莫未時【下午一點】前後,渡船便停靠在對岸,原本被截斷的官道,此時也已經改成了渡口,兩下裏蘆葦**鬱鬱蔥蔥,直從渡口蔓延到天邊。

趙崢多付了十倍的船資,這才在船家千恩萬謝聲中,扯著有些無精打采的定春下了船。

定春到了岸邊,很快就又恢複了生龍活虎的勁頭,馱著趙崢一路風馳電掣,四十裏官道轉眼就被拋在了後麵。

看到重新修建好的東城門,以及門前兩棵重新栽種的封鬼槐,趙崢不由想起那個與青霞同乘一騎的夜晚——當然了,那充滿尿騷味的樹洞他也是記憶猶新。

說起來,似乎京城裏的幼軍不是很活躍的樣子,至少趙崢很少看到他們去洗地。

不過轉念一想,他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京城本就有大日骨粉可用,自然無需再拿藥水催生童子尿洗地。

正在城門口追憶往昔,守門的旗官已經帶著幾個巡丁小跑著迎了出來。

他們看到定春,還以為是來了上官,那為首的旗官一抱拳,正想客客氣氣詢問趙崢的來曆,旁邊一個巡丁忽然叫道:“是崢哥兒、是崢哥兒!是俺們北城大柳樹胡同的崢哥兒!”

大柳樹胡同的崢哥兒,這個稱呼可是好久沒聽到過了。

趙崢笑著正欲翻身下狗,那旗官卻是麵色驟變,疾言厲色道:“什麽哥兒不哥兒的,這是狀元郎,是進士老爺!”

說著,又抱拳大聲道:“卑職恭賀狀元郎衣錦還鄉!”

那巡丁也忙跟著其它人改口,恭聲道:“恭賀狀元老爺衣錦還鄉!”

嘖~

果然是物是人非啊。

趙崢無奈感歎著下了狗,與那為首的旗官寒暄兩句,然後摸出塊碎銀子遞給那巡丁,笑道:“拜托這位大哥先去知會我舅舅一聲,等見過知府大人和陶千戶,我就去家裏拜見舅舅舅母。”

那巡丁剛要接在手裏,那小旗官又跳出來道:“這怎麽使得?不過是傳個話罷了,哪能要狀元郎的錢?!”

那巡丁也忙縮手,訕訕道:“對對對,哪能要狀元老爺的錢,小的這就去知會李百戶。”

說著,轉身就要往城裏跑。

趙崢扯住他,硬是把那銀子塞了過去,笑道:“我多半要留在京城任職,臨行前總要給鄉親父老留個好印象吧?老哥得成全我,不然我可不敢勞駕了。”

那巡丁這才千恩萬謝的收了銀子,一轉身跑進了城內。

趙崢邊牽著狗往城裏走,邊與那小旗官又攀談了幾句——雖然對這小旗官沒什麽好印象,但也犯不上與他多做計較。

到了城內,趙崢才又重新上了狗,但也沒提起速度,就這麽緩步慢行的往巡檢司趕。

雖然已經過了大半年,但城內依舊沒能完全恢複舊貌,一些地方已經重新蓋好了店鋪,一些地方正熱火朝天的進行建設,但約莫還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隻是堪堪清理出了廢墟,就在那裏閑置空放著。

要知道這可是寸土寸金的中心街,以前為了一間鋪子都能搶破頭的!

這百業蕭條的情景,讓趙崢心情有些複雜,本來還想追憶一下往昔,這時候也沒什麽興致了。

正打算催使定春加快腳步,忽然聽到前麵一家新開的鋪子,傳來熟悉的大嗓門:“我老胡說的話還能有假?狀元郎當初最愛吃我店裏的羊肉,有一會上午才買了幾斤,下午又來光顧!”

循聲望去,就見胡屠戶正拍著胸脯口沫橫飛:“當時我說不要錢,狀元郎非要給,還要多給,說什麽我老胡的羊肉就值這個價——你們聽聽這話,怪不得人家能考中武狀元呢!”

趙崢聽的莞爾一笑,倒是略略衝淡了愁緒。

不過他也沒停下來和胡屠戶攀談,而是一夾狗肚子,催使著定春直奔巡察司。

巡察司自然已經重新翻蓋過了,不過瞧著比以前要簡陋些,估摸著是府裏銀錢不大湊手,畢竟有太多地方需要用錢了,偏偏下半年又來了兩波疫情。

倒是最前麵的趙雲廟和原來的規製一模一樣,此時也已經恢複了香火鼎盛的舊景,隻是廟祝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了。

直到趙崢在巡察司門口下了馬,那守門的巡丁才認出了他,卻還有些不敢置信,你推我讓的沒敢往前湊。

趙崢隻當沒看見,揚聲問:“陶千戶可在衙門裏?”“出、出去了。”

被推到前麵的巡丁一開始緊張的有些結巴,吞了口口水才繼續答道:“千戶大人接了稟報,說是靈壽那邊兒疑似有教匪出沒,擄走了兩個過路的客商。”

“教匪?”

不曾想才一下船就遇到了教匪擄人,趙崢不由蹙眉道:“是邪教徒,還是山海教?”

那巡丁大搖其頭:“這小的哪知道,要不然您自己進去問問?”

“算了——若是陶千戶回來,請轉告他,我趙崢明日上午會再來造訪。”

趙崢說著,便又重新跨上狗背。

目送這一人一狗消失在轉角,那兩個巡丁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一會,這才異口同聲道:“果然是狀元郎回來了!”

卻說趙崢本是想先見了陶千戶,然後再請陶千戶陪同自己去見陳知府的,如今自然隻能獨自前往。

他現在今非昔比,要見知府自然不是什麽難事。

陳敬廷甚至親自迎到了垂花門,與趙崢交談時,也沒再擺出那副尊長模樣,而是采取了平等相待的態度。

他先問了恩師孫傳庭的近況,以及朝中最近的局勢,然後才說起真定府的現狀。

一說起本地現狀,陳敬廷便忍不住長籲短歎。

他來真定算是臨危受命,本來以為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那僵屍瘟搞的焦頭爛額,最近邪教徒擄人的事兒就更是讓人撓頭了。

也幸虧這年月消息不夠暢通,否則隻怕來往的旅客都要絕跡了。

“不知這作亂的到底是邪教徒,還是山海教的教匪?”

趙崢再次問出了先前的問題,這回倒是得了解答。

“主要是一些拜邪神的,但背後似乎確有外力在支持,至少用染病者炮製僵屍的手法,就不是一般邪教徒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弄出來的。”

“用病人炮製出來的僵屍有什麽特殊之處嗎?”

“主要是沒有死穴要害,而且恢複能力極強,普通旗官根本奈何不得,連百戶也未必是其對手,否則也不用勞煩陶千戶東奔西跑了。”

趙崢一琢磨也對,五髒六腑連帶腦子都被蛀空了,可不就是沒有死穴要害了嗎。

“那大人準備如何應對?”

“事到如今,自然隻能上報按察司了。”

陳敬廷說著,無奈苦笑道:“才任職不到一年就先後兩次向按察司求援,我隻怕是要落個無能庸吏的考評了。”

聽了這話,趙崢暗暗鬆了一口氣,肯報給上麵就好,怕就怕地方官為了政績瞞報,到時候受苦的可就是父老鄉親了。

不過陳敬廷雖然兩次求援,治下卻也出了趙崢和劉燁這樣難得的人才,估摸著最終考評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又與陳敬廷聊了一陣子,趙崢便起身告辭。

陳敬廷知道他剛剛回來,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也就沒有刻意挽留,隻表示若有什麽需要用到府衙的事情盡管開口。

等從府衙出來,趙崢看看天色尚早,正猶豫是先回家把行李放好,還是先去舅舅家,就聽斜下裏一聲大吼:“崢哥兒!”

循聲看去,那風塵仆仆頂著個大紅鼻子的,卻不是舅舅李德柱還能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