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到通州也不過才四五十裏路,乘船順流之下就更快捷了。
辰時剛過,趙崢三人乘坐的大蓬船就在涿州碼頭靠了岸。
不過還沒等下船,他們就先接受了按察司番子的盤查。
估摸著是這一路上的尾隨,已經引起了對方的警惕,即便出示了公派查案的文書,那帶隊的百戶依舊不依不饒——無奈,姚衙內隻亮出了自己和趙崢的身份。
聽說是順天府尹的公子當麵,那百戶登時變了臉色,再等聽說內中還有前幾日,幫忙主持按察使大人嫡孫抓周的常山趙崢,那張臉更是綻放的秋菊仿佛。
賠不是的話連說了十幾句還不放心,若非公務在身,他恨不能當場擺一桌酒宴賠罪。
即便是公務在身,等趙崢等人就近安頓好,他還是抽空送了四色點心,又順帶交了三日的房錢。
“這倒是個會做人的。”
馬應祥扒拉著點心評價道。
“主要還是趙兄的名頭好使。”
姚儀有些惆悵道:“不像我,還得拿家父出來招搖撞騙。”
“那總好過我一報身份,人家就問你為什麽姓馬不姓秦!”
“行了,別逗嘴了。”
趙崢歸置好房間,便招呼二人道:“既然出示了公文,這帽妖案怎麽都要去問一問,哪怕查不出什麽來,也要做個樣子出來。”
姚儀和馬應祥都沒有異議,反正那鬼市一聽就知道是晚上才會出現的東西,白天去查帽妖案,絲毫不耽誤他們晚上去看熱鬧。
留下葛二丹看行李,三人先去州衙驗明正身,然後請巡檢所委派了一個熟悉道路的巡丁做向導。
四個人騎著驢一路朝東北方趕,因途中還坐了次渡船,直到臨近傍晚時分,這才趕到了案卷裏最早提到的東劉莊。
與其說是村落,其實更像是一座簡易的大塢堡,村口柵欄門旁還立著哨塔。
這也是這年頭村鎮的常態,畢竟外麵總不免冒出些什麽魑魅魍魎之類的東西,若沒有什麽屏障保護,總覺得心下難安。
但你要說老百姓過的有多提心吊膽,那倒也未必,因為這年頭成規模的盜匪幾乎絕跡,再加上天地異變帶來的大豐產,莊戶人家的日子其實還算富庶安定。
遠遠見到了三個旗官朝這邊來,那哨塔上就有人大聲喝問:“來人可是縣裏催稅的老爺?”
不等趙崢等人回答,他又衝著村裏嚷道:“快去請老廟祝來,就說收稅的來了!”
秋賦按規矩從九月開始征收,如今正是催繳賦稅的高峰期,倒也不怪他鬧誤會。
姚儀和馬應祥顯然沒經曆過這個,一時都有些愣怔,那引路巡丁則是急忙揚聲道:“不是催稅的、不是催稅的,老爺們是順天府巡察司的上差,奉命來查去年的帽妖案!”
說話間離得近了,那放哨的民兵認出引路的巡丁,於是又扒著欄杆連聲追問:“這收稅的到底什麽時候來?聽說最近西邊冒出個什麽鬼市來,這封鬼槐再不換,萬一惹到什麽髒東西……”
如今的稅吏,大概是曆朝曆代最受歡迎的一批人了。
除了封鬼槐的緣故之外,也是因為下麵的官吏不敢隨意催逼加派——怨鬼索命可不是開玩笑的,真要是逼的人家過不下去,選在七月十五當晚集體自掛東南枝,就算是通玄境的千戶也夠喝一壺的。
趙崢等人在巡丁向導的引領下進了東劉村,然後就先去村子中央見了本地廟祝。
那廟祝估摸著得有七十往上了,須發皆白身形佝僂,三人趕到的時候,正靠在牆根底下曬著太陽剝蒜,見來了錦衣衛他也不起身,隻翻著眼睛問了句:“收稅的?”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後,老廟祝就興趣全無的低下頭,一邊剝蒜一邊嘟囔:“這特娘怎麽一年比一年磨嘰。”“老爺子。”
那巡丁賠笑介紹道:“這三位是順天府來的上差,想問一下去年的帽妖案。”
“天上的東西我頭子哪能看的清,你們問別人去。”
老廟祝頭也不抬的回了句,對什麽順天府上差完全不感冒。
馬應祥見狀就有些著惱,想上前和這老頭‘理論理論’,虧得趙崢手疾眼快一把薅住,小聲提醒道:“你惹他幹嘛,這歲數的老廟祝,怕是當地巡檢所的百戶來了,也得提著三分小心。”
村裏的廟祝是越老越豪橫,雖然和蜜蜂一樣隻要出手就會丟掉性命,但每年都不乏有老廟祝一怒之下,血流漂杵的傳聞——這招請神上身七十年的功力,你擋得住嗎?!
也幸虧廟祝要受到村人總體願力的拘束,若是被大多數人的厭惡排斥,這廟祝就當不下去了,否則還不知要冒出多少無人能治的村霸來。
“來不了嘍~”
那老廟祝耳朵還挺好使,聽到趙崢提起本地巡檢百戶,立刻搖頭道:“聽說腦袋都被砍下來,擺在鬼市的肉檔上發賣呢。”
好在這時村裏其它頭麵人物也陸續趕到,聽說是京城來的上差,態度倒還算恭敬,問明來意之後,就引著趙崢三人在村裏尋找相關人士問話。
別說,這一問之下還真問出不少新鮮東西。
隻是經過分析篩查之後,趙崢發現這些新冒出來的東西,基本都是這一年來村民互相討論時,添油加醋的胡亂臆測而已,非但無助於案情,反倒起了幹擾的效果。
直到問起那哨塔上站崗的民兵,這才得了些不一樣的消息:“去年官府查完之後,沒多久又有個怪人跑來問東問西的——當時俺去城裏辦事,半路上遇見他,他先是遠遠的問了俺幾句,俺讓他離近些問,他卻搖頭不肯。
雖然是大白天的,可俺也怕是遇到了髒東西,當時就想著趕緊走人,誰知那人丟了十幾枚吉錢給俺,俺又想,別的有可能是髒東西變的,這吉錢總不會沾染邪祟,就把知道的事情都跟他說了。
後來他又央俺在村裏打聽消息——每次都是在村外碰頭,遠遠的賣消息給他,前後一共賣了三回,最後一次是去年十月底的事。”
說到這裏,那民兵有些不安的叮囑:“俺瞧你們都是京城來的上差,才跟你們實話實說,你們可千萬別傳出去,不然讓村裏知道俺往外賣消息,俺這差事可就丟了。”
“這你大可放心,我們一定守口如瓶。”
趙崢先做出了保證,然後又問:“那人生的什麽模樣,穿的什麽衣服,身上有什麽奇怪的地方沒有?”
“那人身量不高,留著好長好長的胡子,但臉上看著沒啥皺紋,穿的衣服是紫色的,還有些黃不溜丟的紋紋——對了,他那帽子怪怪的,頂著個金燦燦的花球球。”
趙崢又追問了一些細節,直到再也問不出什麽來,這才與那民兵分開。
然後馬應祥第一個發言:“這聽起來好像是個道士啊。”
姚儀緊跟著道:“還是個身份不低的高功。”
因為僧道早在百年前靈氣南侵時,就已經徹底遁入山林了,所以民間百姓認不出鶴氅、道冠也並不奇怪。
馬應祥又狐疑道:“為什麽有道士來打聽帽妖案,這事莫非和道教有關?”
“不好說。”
趙崢微微搖頭,道:“再問問再查查吧,看附近其它村子裏,還有沒有別人見過那道士。”
其實這時候他已經有些騎虎難下了,原是想不顯山不露水的查一查,誰知道突然又冒出個道士來。
若是那道士沒能查出來倒罷,若是已經查出來什麽,而且和自己腦中的記憶有關,那自己這回來通州豈不是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