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三人連續走訪了四五個村子,果然又查到有人曾暗中賣消息給那紫袍金冠的道人。
但距離現在最近的一次交易,也是去年十月底發生的事情,到現在差不多快過去一年了。
不出意外的話,那道士應該是在年前就已經離開了通州,趙崢暗暗鬆了一口氣同時,卻也愈發好奇那道士究竟是查出了結果才離開的,還是無功而返。
總之按照馬應祥的總結,這一下午就是白忙活了。
好在他和姚儀來通州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什麽帽妖案,而是衝著那突然出現的鬼市來的。
先前因為道士的事情臨時分散了注意力,如今勞而無功,回程的路上就自然而然的,向同行的巡丁打聽起了有關於鬼市的傳聞。
畢竟是本地人,又在公門裏修行,那巡丁向導知道的內情,可比姚儀先前聽說的要詳細多了。
據說這事其實早有傳聞,好像從春天的時候,就有人曾聲稱遇到了鬼市。
不過那時候並沒有出現人員傷亡失蹤的情況,再加上即便聲稱遇到了鬼市的人,也並沒有宣揚那鬼市有什麽可怖之處,隻說裏麵的鬼全都呆頭呆腦自說自話,而且說的還不是本地口音,十句裏都未必能聽懂半句。
所以最初本地官府是將其當做無害的‘異像’對待的,並沒有刨根問底兒的意思。
直到今年七月,這事才突然被翻出來。
起初是有人擔心七月半鬼門關的時候,那鬼市會鬧出什麽禍患,結果怕什麽就來什麽,七月初九的時候,有行人在城東官道上發現了一具新鮮的骷髏。
之所以說‘新鮮’,是上麵還有血肉痕跡的殘留,顯然並不是自然腐化,而是被什麽東西刮去了身上的皮肉內髒。
這下子一部分的擔心成為事實,那段時間通州城內人心惶惶,知州大人也不得不派出錦衣衛,試圖解決那鬼市。
但那鬼市並非固定出現在某處,而是行蹤飄忽不定,而且不一頭撞進去的話,即便近在咫尺你也很難察覺到它的存在。
所以這一找就是半個多月。
等到七月過去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通州城內有關於鬼市的傳聞,卻一直都沒有消散,以至於幾乎沒有人再敢走夜路。
然後就在六天前,從來就隻在傳聞中出現的鬼市,突然堂而皇之的冒了出來,而且就出現在碼頭對麵,與通州隔河相對。
站在通州碼頭上,甚至能清晰看到鬼市裏陰森可怖的情景。
這都‘打上門來了’,本地官府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巡檢所百戶當即率隊前往查探,結果一去了無音訊。
至於後來再次進入鬼市,看到那百戶頭顱被擺在肉檔上發賣的,也並非是什麽鄉民,而是知州強行征調的‘敢死隊’。
當時是三人旗官帶十個巡丁,結果最後回來的就隻有一個旗官。
據說他進到鬼市後就和身邊人走散了,因勢單力薄不得不暫時覓地蟄伏起來,然後他就親眼目睹了同僚的慘死,以及肉檔上怒目圓睜的百戶頭顱。
那肉檔上可不隻是人頭,心肝脾胃腎腸,五髒六腑各色零件應有盡有!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趙崢聽到這個消息,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那腸子洗過了嗎?
他當然不會把這個問題說出口,而是追問道:“最初的遇見鬼市的人,有沒有說那些鬼的口音是哪裏的?”
那巡丁努力回想著道:“反正不是咱們直隸的,好像是南方口音。”
通州冒出來的鬼市怎麽會是南方口音?
難道說真的又是異界來客?
“那這鬼市現如今,還是每夜都在河對岸現身?”
“這倒不是。”同行的巡丁搖頭道:“知州大人也曾想過設下埋伏,可那鬼市從來不會連續出現在同一個地方,不過幾天都是通州城左近現身,最遠也就三四裏遠,隻要站在城頭上就能看到亮起的鬼火。”
聽到這個消息,姚儀和馬應祥都很高興,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恨不可能立刻瞧瞧那鬼市是什麽模樣。
等回到客棧,留守的葛二丹也打聽到了按察司的應對之策,據說是從京城拉來了半船大日骨灰,隻等那鬼市現身,就率領通州巡檢所的人馬進行圍剿。
說白了,就是打算拿骨灰揚了它。
這個辦法也就是在京城周邊用一用了,再遠些除非用特殊手段,否則骨粉的藥效就難以保存——但上了特殊手段,其中的開銷又叫人難以承受。
趙崢對這種方式是很認可的,能簡單粗暴的搞定,又何必拿人命去堆?
但姚儀和馬應祥卻都有些失望,就好像滿懷期待的到了戰場上,看到的卻不是金戈鐵馬沙場爭鋒,而是一方遠程圍觀,坐等對方軍糧耗盡似的。
馬應祥甚至砸巴著嘴期盼道:“也沒準兒骨粉不起作用呢。”
趙崢斜了他一眼:“看熱鬧可以,盼著熱鬧就大可不必了。”
入夜後。
三人帶齊兵刃出了客棧,此時通州州衙已經把宵禁時間,從亥時【晚上九點】提前到了戌時【晚上七點】,但趙崢等京城上差自然不在此列。
專門找路過的巡丁打聽了,得知馬寶如今在東門城樓上,三人就選了北城——反正都是撞大運,大不了等鬼市在別處現身,他們再尋過去就是了。
此時城防也早被按察司的人接管了,最終還是靠著趙崢和鄭家的淵源,才讓他們在東北角獲得了一席之地——這期間,還有一波人被攔在了下來,顯然跑來看熱鬧的並不隻他們三個。
也不知是不是運氣使然,三人在城頭等了約莫兩刻鍾的功夫,就忽見正北方的夜色被燈火所取代,一座熱鬧喧囂的夜市,憑空出現在兩三裏外。
三人不約而同的扶住垛口,探著身子向那鬼市看去,就見這還是個錯落有致的‘山城’,最高處甚至能俯視整個通州城。
山腳的入口處,本該是放石獅子的地方,此時正趴著隻碩大的老虎,四周圍還飄著一群半透明的虛影,細瞧都與那老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這應該就是傳聞中的倀鬼。
再往裏麵瞧,中間鬼影重重魑魅魍魎橫行,間或又雜著幾隻初具人形的妖怪,什麽蛤蟆、刺蝟、老鼠、蜈蚣的,一個個招搖過市意氣風發。
兩側則是各種攤販,有擺著器皿的、有擺著紙紮的、有擺著書籍的、但更多的是在架著鍋子煮東西……
“有些不對。”
趙崢看了幾眼,就忍不住皺眉:“明明隔著二三裏遠,怎得竟看的如此清楚,就好像是直接印入眼底的一樣?”
他的眼力雖然極好,但也絕無可能在夜裏,將兩三裏外的情景看得如此清晰——除非那本就是一副放大了的巨型熒幕。
正看得起勁的馬、姚二人聞言,也都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不妥。
馬應祥更是用力嗅了嗅,嘟囔道:“何止是直接印入眼底,我都能嗅到鍋裏血腥臭氣了!”
咚~
他話音未落,離著三人約莫十幾丈外的城牆上,突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
三人下意識循聲望去,就見馬寶不知什麽時候躍上了城頭,正扶著城垛觀察那鬼市的情況。
而與此同時,城牆下忽然亮起一片瑩綠,七八個按察司的百戶旗官從埋伏處殺出,提著裝滿骨灰的口袋衝鋒在前,幾十個通州巡丁簇擁著三輛滿載的板車緊隨在後。
顯然,挫骨揚灰計劃已經正式開始了。
不過趙崢抬頭看看遠處的鬼市,莫名總覺得馬應祥的烏鴉嘴大概率是要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