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讀過唐代韓愈的《進學解》吧,其中有若幹名言警句,流傳很廣。然而,也許有的朋友沒有讀過宋代文天祥論學的文章吧,現在我想談談文天祥的“進學解”。

可能有人馬上會提出質問:文天祥何曾用過什麽“進學解”這樣的題目寫文章呢?我看文天祥《題戴行可進學齋》的一篇文章,就可以算是文天祥的“進學解”。而且,他寫的這一篇文章比韓愈的還要短,見解卻比韓愈的還要高明。我們現在談學習問題的時候,倒無妨把文天祥在這篇文章中論學的觀點,介紹給大家做參考。

讀過韓愈的《進學解》的人,應該記得,韓愈對於學習的態度和方法,主要的是說:“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他勸告學生們說:“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盡管韓愈在文章中間掀起了幾個波瀾,反複論證,而實際上都隻是為了說明他的基本論點,想使人立定勤學的決心和成功的信心罷了。

顯然,韓愈的文章,並沒有很好地解決學與行的關係問題。就是說,他對於學習和實踐,哪個是基本的,以及這兩者之間的相互關係,缺乏全麵的係統的分析,因此,還不能夠做出正確的論斷。這是韓愈的《進學解》一文的主要缺點。當然,我們也不能以此為理由,而抹煞了這一篇文章的全部好處。

但是,比較起來,文天祥的文章明確地提出了學與行的關係問題,並且給了這個問題以明確的回答。在這一點上說,文天祥就比韓愈大大地前進了。至於文天祥的強烈愛國思想和正氣凜然、不屈不撓的偉大風格,永垂千古,更非韓愈所能比擬的了。

文天祥《題戴行可進學齋》全文隻有二百四十一字,比韓愈的《進學解》全文七百四十二字要短得多了。但是,我認為文天祥的文章內容,卻遠比韓文為有力。

為了強調說明學問必須從實踐中得來,文天祥首先引證了《易經》的命題,這就是:“天行鍵,君子以自強不息。”然後他解釋說:“君子之所以進者,無他法,天行而已矣。”這裏所謂天行,是指的符合於客觀自然規律的實踐。離開實踐,當然無法掌握客觀的自然規律;而正確的實踐,又必須按照客觀的自然規律,才有成果。這個道理非常重要,文天祥可謂一語中的!

接著他又寫道:“進者行之驗,行者進之事。……地有遠行,無有不至;不至焉者,不行也,非遠罪也。”道理講得很清楚。無論什麽事,隻要努力做去,一定有所進益,一定會達到目的。沒有什麽做不到的,如果做不到必定是因為不力行。

恰巧戴行可的名字就有一個“行”字,而他的書齋又叫做“進學齋”,所以,文天祥說:“獨有一言,願獻於君者,曰:行。行固君字也。……行所以為進也。不行而望進,前輩所謂遊心千裏之外,而本身卻隻在此,雖欲進,焉得而進諸!”我們的經驗完全可以證明,任何事情,包括學習在內,如果不努力做去,即便有許多很好的計劃,也是要落空的,不會有什麽結果。

仔細體會文天祥所說的“行”,並不僅僅是狹義的,而應該把它看成是廣義的。這裏邊包含著好幾層意思。從做學問這件事情本身來說,無論是初步追求某一項新的知識,或者是進一步探究事物的本質和發展規律,都必須通過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的過程。“行”字就應該概括這個過程的全部。換句話說,整個認識過程也都可以算做“行”的過程。

按著這樣的觀點,那末,知與行的過程,就是以實踐為基礎的兩者完全統一的過程。這比宋、元、明的理學家,從朱子、二程以至王陽明等人的學說,顯然都要進步得多了。那些理學家們不管說“知難行易”也好,說“知易行難”也好,說“知難行亦不易”也好,他們總是把“知”與“行”分割開了。甚至說“知行合”,也沒有強調以“行”為基礎。殊不知這兩者實際上不能不是以行為基礎的對立統一的整個過程。他們自命為理學家,而徒尚空談,畢竟不如文天祥在政治鬥爭實踐中看問題比較切合實際。

我們現在對於文天祥的一生和他的思想,有必要做出新的估價。過去一般人隻讀他的《正氣歌》,我現在提議大家還要讀他論學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