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蓋叫天老先生的藝術經驗談《粉墨春秋》以後,有許多感想。偶爾跟朋友們談起這本書,特別對於其中所述的舊科班的教育法——量體裁衣,總覺得意味深長。
所謂量體裁衣,在這裏實際上是指的老師培養學生的方法,也就是老師對每個學生的前途,表現出嚴肅負責的精神。這對於我們現在教養子女、培育青年、訓練幹部等等方麵,都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蓋叫天老先生的這一部書,絕大部分是根據他自己親身的經曆寫成的。當他講到量體裁衣的時候,雖然他聲明自己並沒有親身經曆,不過他還是親眼看見過那些情形的。他說:
“早先,孩子們進科班,與現在學校招生相仿佛,也有一種考試的辦法。不過這考試不是決定錄取不錄取,而是決定孩子們在生、旦、淨、末、醜中學哪一行當。”
你看,舊戲班的老師一開始就要替學生決定他應該學習什麽行當,這是何等認真負責的態度啊!我們對自己的子女和青年學生,似乎都還缺乏這種負責的精神。這是為什麽呢?我想這大概是因為一般人不注意培養青年的方法,特別是不善於掌握對每一個青年的具體情況進行具體分析的方法。這種方法實際上就是量體裁衣的方法。蓋叫天老先生詳細地介紹了這種教育方法。他說:
“入科班那一天,老師坐在屋子裏,孩子們都守在屋外麵,靜候老師的傳呼,叫一個名字進去一個。第一個被叫到的,推開房門,一閃身進去,站定。老師一看是個身體魁梧的孩子,大大的個兒,長得粗眉大眼。老師吩咐:上前走五步。他應聲朝前邁了五步。一步步邁得很紮實。咳嗽一聲!老師又吩咐。哈哼!他大聲咳了一下,很響亮,聽上去粗壯中透著正氣,有那麽一點類似二進宮裏的徐延昭氣派。於是,在花名簿上這個孩子的名下,老師給暗暗地注上個銅錘字樣。然後讓這孩子退過一邊。”
就這樣一個又一個地進行了初步的了解,有的象“老生”,有的象“二花臉”,有的象“小生”,還有象“青衣”、“花旦”、“彩旦”的等等,“老師都按孩子的身材、形態、聲音,分角色不同的行當和類型,先暗暗記上一筆”。雖然,這些隻不過是一個初步的印象,還需要做進一步的考察;但是,有了這麽一些具體的初步印象卻是非常重要的。
接著,老師還要進行比較深入的考察,以便更加了解學生的興趣和特點,好給他們選擇適宜的行當。為了這個目的,下麵的過程是必要的:
“孩子初入班,頭幾天老師們不給他們一點兒規矩,讓他們和大家一樣,任自己的野性子,自由自在地愛怎麽玩就怎麽玩,不感到一點拘束。清晨起來,科班裏練功的時候,讓新入科的孩子們在一旁觀看,老師同時也在那裏暗暗觀察每個孩子的表情,看他們對哪一路行當有興趣。……這樣老師對每個人的性情愛好便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於是又在這些孩子的名下暗記一筆。……經過幾天的觀察,孩子們又再一次給叫到老師麵前。……你願意學什麽?老生?花旦?武生?小生?還是花臉?孩子想了一想,說出了自己的願望。老師把他所說的和這幾天觀察的結果對照一下,沒錯,他的舉止行動和他自己的願望常常是相一致的,於是這才按生、旦、淨、末、醜,決定下每人應學的行當,而孩子的命運也就這樣大體上被確定了。”
看來舊科班的這一整套方法是符合於教育學原理的。我國古代對於人才的培養和使用,也很注意“量才而教之,量才而用之”的原則。如《漢書》《董仲舒傳》記載,董仲舒在一篇奏疏中提出建議:“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數考問以盡其才。”他還建議:“量才而授官,錄德而定位。”類似這樣的主張,曆代都有,可以說是老生常談,簡直很不容易引起人們的重視。
然而,這種量體裁衣地培養和使用人才的方法是比較科學的,也是從實際出發、符合實際需要的。整個社會全麵地采用這種方法,就能夠有計劃地造就各種各樣的人才。但是,這和近代西方資產階級的所謂“天才教育”那一派學說,必須區別清楚。舊中國反動的資產階級學者如胡適之等人,曾經對於所謂“天才教育論”隨聲附和,極端片麵地主張隻讓少數“天才”去受教育。比如《胡適論學近著》中寫道:“從那絕大多數的青年學生裏,選拔那些真有求高等知識的天才的人去升學。”這就等於把成千上萬的青年學生都關在“高等知識”的門外了。這種所謂“天才教育”豈不是荒唐之至嗎?
我們絕對不能讚成那樣的“天才教育”。我們主張聚天下人才而教育之,教育的方法是因才施教,也就是量才而教。這種教育方法,是集體教育和個別輔導相結合的方法。根據社會各方麵的實際需要,允許各行各業培養和使用必要數量的人才,讓每個青年學生在受教育的過程中,都能得到老師的具體幫助,而每個老師對學生也都能負責到底,量體裁衣,使各種人才各得其所。
寫到這裏,旁邊有同誌問道:你這不是主張恢複舊科班製度嗎?我說:這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