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

電競場館燈火通明, 敗者組的比賽還沒結束,各家戰隊的訓練室裏更是熱火朝天。

唯獨RTG的某間休息室內, 安靜到落針可聞。

林漾撐在一旁的桌子邊, 看著醫生把寒路讓額頭的傷口包紮完。

等他出去,林漾道:“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在做什麽?”

林漾很久沒有過心驚肉跳的感覺了,直到現在他的手都還是抖的, 臉色也差到不行。

他趕去時……

ICE抄著貨架上的大鐵罐用力朝寒路讓腦袋上摜。

他幾乎要以為寒路讓會當場被他開瓢。

沒等到回答,林漾聲音皺了一下眉:“為什麽不告訴其他人?”

“我可以自己解決。”出乎意料,寒路讓硬著嗓音回了一句。

林漾跟他講話,寒路讓沒繼續坐在包紮傷口的椅子上, 也站了起來。

比他還高出幾分的身形讓林漾先是頓了頓,隨後簡直要被他氣笑了:“是, 你現在能耐了, 什麽都可以自己解決……那你要怎麽解決?讓他用鐵罐子砸你的腦袋?”

寒路讓抿唇沉默幾秒,又抬起眼看向林漾。

林漾突然發現他眼眶深紅。

平日裏黑白分明的眼瞳更襯得這抹紅異常明顯,緊繃著雙唇, 在濃密的眼睫陰影裏匯成極壓抑的暗色。

林漾一怔。

沒等林漾再仔細看清, 寒路讓耷拉下眼皮, 蓋住了所有情緒。

“我讓他先動的手。”寒路讓說,“我是正當防衛。”

“看見他的時候我就開了錄音,ICE生氣之後沒注意,走到攝像頭下麵了, 也有證據。”

“我沒答應他的任何要求, 這件事也和其他人都沒關係,如果聯盟要罰, 就罰我一個人。”

“不會影響隊伍。”

寒路讓的語速不算快, 聲音卻很生硬, 隻有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嗓子顫了幾下。

無所謂。

他想。

就算因此會讓林漾更討厭他也沒關係。

等他把ICE徹底解決,讓他再沒有能力幹擾林漾,然後把這件事的責任都背下來。

打完這個賽季就轉會,大不了再轉個賽區。

總有一個隊伍會要他,去天南海北林漾看不見的角落。

再不會煩擾他。

也不會影響到其他任何人。

但一想到這個場景,寒路讓的眼睛又燙得厲害。

他不敢去擦,隻用力繃著臉看著地麵。

“不會影響到隊伍……”林漾很輕地笑了一聲。

都是聰明人,寒路讓的解決方式他當然一聽就能懂。

確實不會影響到隊伍,最多讓聯盟罰寒路讓幾萬塊再發個通告。計劃都這麽周全了,他也沒什麽好說的。

房間裏安靜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寒路讓幾乎以為林漾已經對他失望透頂。

麵前的人忽然道:“你什麽都想過,唯獨沒想過我有多擔心你。”

寒路讓頓了半秒,猛地抬眸。

但林漾已經沒再看他了。

他撕開一包紙巾,垂著眼看不出表情:“把眼淚擦擦。”

寒路讓怔怔地接過,捏在手裏,看著林漾沒動。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靜默。

“等下再收拾你。”林漾說完,不等他再反應,推門走了出去。

隻剩下寒路讓一個人攥著那包紙巾發愣。

“Frost!Frost你沒事吧?”房門打開,在外麵焦急等待的其他人一擁而入。

最前麵的就是茶茶,再然後是Hawk和二隊的其他人,陳斂舟沒他們擠在最後麵。

七八個年輕男孩的腦袋擠在門口,場麵有點壯觀。

茶茶看見他頭上的傷,驚恐:“發生什麽事了,天啊,這是哪個傻逼幹的?怪不得隊長這麽擔心……”

寒路讓卻一點沒在乎,迅速抬眸看向他:“隊長擔心?”

茶茶點頭:“是啊,隊長好像想找你雙排,他以為你坐過來是在和我們組排來著,一直等你。”

“結果等了好久你也不回來,他怕你出事,恨不得把整棟樓都翻遍了也沒找到你,著急死了。”

寒路讓把手裏的紙巾捏成了一整團,徹底愣在原地。

-

“林漾!”

會議室裏,老張急吼吼地推門而入。

他得知了消息就馬不停蹄趕了回來,給幾個人訂的晚餐都沒拿,臉上還跑出了汗珠。

“怎麽回事?寒路讓……”見到會議室裏坐著的人,他把門關了,壓低聲音,“寒路讓那小子人呢?沒什麽大事吧??”

林漾腦子裏還在想剛才寒路讓眼眶通紅又強忍著低頭順目站在他麵前不敢動的樣子。

聞言抬手捏了捏眉心:“受了點傷,包紮過了,沒大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老張重重吐出一口氣。

天知道他接到電話的時候人都快被嚇死了。

確認完隊員的安全,老張說到這件事的另一個重點:“那……ICE呢?他……”

林漾神色冷了不少:“警.察帶走了。”

比賽場地的安保其實做得很好,ICE還是鑽了晚上換班的空子。

林漾去的時候二話不說報了警,保安趕過來跟他一起把人製下,當場就帶走了。

寒路讓也被問了不少問題,做了筆錄,領他回來時額頭上的血都快淌到下頜了,所以林漾的臉色才會這麽差。

“我的問題。”老張自責不以,“我就不該跑去幫著處理那邊的事……”

林漾搖頭:“跟你沒關係。”

寒路讓為什麽會獨自下樓,林漾心裏一清二楚。

真要追究起來,也怪他疏忽。

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他們倆具體談了什麽不知道,但寒路讓說他有錄音。”林漾道,“他把ICE故意引到攝像頭下麵,超市裏也錄下來了。”

“我讓小吳去找他們要錄像。”老張馬上發消息,“Frost還算機敏,處理得不錯。”

林漾嘴唇動了動。

從目前的結果上來說,寒路讓的處理方式確實還不錯。

保留了證據。

林漾想起什麽:“他說他讓ICE先動的手。”

故意硬生生挨了ICE那一下。

想到這裏林漾又是一陣鬱結。

老張長長的籲出一口氣:“行,我知道了,聯盟那邊我去處理。”

“但是……規矩你也知道。”老張難為道,“再怎麽樣他畢竟還是動了手,我估計會有處罰。”

禁賽不至於,罰款通告少不了。

就看有利的證據到底有多少,最後能談到什麽程度。

目睹了當時讓人心驚肉跳的場麵,林漾有那麽一瞬間居然覺得聯盟懲不懲罰已經沒所謂了。

ICE是他的老隊友,上輩子就是。

如今是他提前有了防備才沒讓他完全得逞,但林漾對ICE這個人的了解程度比其他人都深。

他也是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卻和寒路讓有天壤之別。

ICE說不上有頭腦,但他狠在沒有底線,為了利益,甚至什麽都可以不在乎。

上輩子發現太晚,把人開出去之後,ICE更沒少找事,灰色地帶的勾當幹過不少,沒想到這輩子提早發現,他仍然沒有半點改變。

寒路讓在ICE眼裏是搶了他位置的後生新秀,他肯定嫉恨他。

一條人命在他眼裏……可能還真不是什麽事。

林漾頭一回有了後怕的情緒,用力閉了閉眼。

當初就不該顧念那點舊情。

ICE這樣的人,心氣狹窄至極,不論給他多少機會,他也永遠隻能看到別人對他的惡,看不見旁人的半點好,更不會反思自身的過錯。

老張不知道事情原委,見狀安慰他:“沒事沒事,既然證據都對我們有利,也正好把這個禍患處理掉。”

誰能想到ICE歪得這麽徹底,一點感激都沒有不說,退隊一年沒少作妖,如今還這樣膽大包天。

“這一年算是給他在隊裏效力最後的情分。”老張一把年紀難得也動了怒,“這白眼狼,我看這次誰能幫得了他?誰攔著我都不好使。”

“他沒機會。”林漾道。

當初念在他好歹為隊伍效力了三年,算是陪著RTG走過了最艱難的一段路,而且上輩子的恩怨也不能算在這輩子的ICE頭上,他才沒把事情做絕。

至於後麵ICE直播帶節奏……帶RTG節奏的人多了去了,ICE的這些小家子氣行為在林漾眼裏壓根不足掛齒。

但他再敢把事惹到人麵前,還涉及到隊友的安全,事情興致就完全不一樣了。

對付敵人,林漾從來一擊斃命,不給機會。

林漾理清思緒:“茶茶他們……先不和他們說。晚點我來交代。”

訓練要緊,茶茶又是大嘴巴,老張當然知道利害:“嗯,我先去把錄像搞定。”

事情安排妥當,老張又馬不停蹄去聯係俱樂部裏專門負責處理這些的團隊,順帶找聯盟報備情況。

會議室隻剩下林漾。

他坐了幾分鍾,正要起身,門被人推開。

“隊長……”是寒路讓。

他推門的動作很輕,確認會議室裏隻有林漾,寒路讓把門重新合攏。

走到近前,林漾才看見寒路讓手裏還拿了一個杯子。

裏麵熱氣嫋嫋。

寒路讓試探著上前,又喊了他一聲:“隊長。”

語氣都放得很輕,帶了緊張的意味。

他額頭的傷不知是不是包紮得太匆忙,那塊紗布翹起了一點邊角,隱約還能見到血色。

林漾看了幾眼,“嗯”一聲。

會議室內靜默許久。

寒路讓耷拉著眼睛站著:“對不起,隊長。”

“我不該不考慮清楚,讓你擔心。”

又一陣安靜。

片刻後,林漾無聲歎了口氣:“杯子放這裏吧。”

說完道:“拿個椅子過來,我給你重新弄一下傷口。”

寒路讓一秒抬起眼。

看清林漾眼底的疲憊,又連忙按他說的把杯子放到林漾手邊,搬來椅子在他身前坐下。

隨行的醫生手法是專業的,隻是寒路讓沒聽醫囑坐下休息,傷沒能完全止血,加上他還出了點汗,紗布旁邊脫膠了。

林漾伸手去摸口袋,摸了個空,想起剛才把紙巾給了對方。

不等他開口要,寒路讓已經把那包紙遞還到林漾手上。

沒拆封。

寒路讓壓根就沒用。

林漾眉梢很輕微地抬了抬。

寒路讓的眸子裏看不出之前的那些情緒。

林漾撕開包裝抽出一張:“頭低一點。”

寒路讓很順從地伏下脖頸。

讓醫生處理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近距離看,他額頭這處的傷更是觸目驚心。

林漾手上不自覺放輕了點,慢慢揭開他染著血痂的膠貼邊緣。

“弄疼了就跟我說。”他瞥一眼安安靜靜的青年。

後者“嗯”一聲。

其實不怎麽疼。

寒路讓早些年受過的傷比這種程度嚴重得多,他對痛覺的忍耐度很高。

何況林漾的手法也是真的非常溫柔。

四周很安靜,耳邊隻有紗布拆開重新纏繞和紙巾摩擦的嗦嗦聲。

寒路讓低垂著眼看林漾的雙手在燈下映出的剪影。

影子正好落在他膝蓋上。

投出的指尖和那截手臂修長。

寒路讓悄悄抬起睫毛。

林漾在專注幫他揩去血漬,左手捏著拆下來的一截紗布和膠帶,搭在椅子扶手上。

寒路讓看了兩秒,抬手很輕地碰了碰那隻手的小指尖。

在他額頭的動作一頓。

寒路讓停下。

頓了不足半秒,林漾繼續攢幹他額發間溢出來的汗珠。

沒出聲。

也沒反對。

寒路讓看看他,瞥下眸子又看看那隻搭在一旁的左手。

再度碰了碰。

依舊沒反應。

寒路讓的手稍稍停了一會,試著向前,將他的手指撩起。

從指尖蹭到手指側麵,再碰碰第一個關節處。

繼續向後,勾了勾。

直到指腹指根傳來的細.密.酥.癢無法忽略,林漾忍無可忍:“寒路讓。”

寒路讓聞聲抬頭。

烏黑的雙瞳自下而上。

從這個角度,完全是仰視。

寒路讓的眼睛很好看,是和常人不同的很純粹的黑。

這雙眸子裏大部分時間都隻有冷淡,唯獨看向林漾時會顯露出他最專注細微的情緒。

一眨不眨。

小心翼翼。

整雙眸子當中滿滿隻有一個林漾的倒影。

跟他對視了四五秒,林漾先撇開眼,把最後一點收尾的紗布貼回去。

隨後端起那杯熱可可。

沒提半句剛才那番冒犯的小動作,林漾站起身:“今天晚訓不用來,一會去醫院做完檢查,早點回房間休息。”

臨到離開前又想到什麽,還是停了腳步,偏過頭道:“其他的事都不需要擔心,團隊會幫你處理好,身上要是還有哪裏疼,隨時打電話給隊醫……”

“……給我也行,我就在你隔壁。”

寒路讓眼睛晶亮晶亮。

一直注視林漾的背影出了會議室,他低頭看了看剛才碰過對方手指的地方。

收攏五指摩挲了幾下,抬腳跟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眼淚還沒擠出來漾漾就心軟了。: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