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觀石於寺南石工家,何君與餘各以百錢市一小方。何君所取者,有峰巒點綴之妙;餘取其黑白明辨而已。
因與何君遍遊寺殿。是寺在第十峰之下,唐開元中建,名崇聖。寺前三塔鼎立,而中塔最高,形方,累十二層,故今名為三塔。塔四旁皆高鬆參天。其西由山門而入,有鍾樓與三塔對,勢極雄壯;而四壁已頹,簷瓦半脫,已岌岌矣。樓中有鍾極大,徑可丈餘,而厚及尺,為蒙氏時即南詔統治時期鑄,其聲聞可八十裏。樓後為正殿,殿後羅列諸碑,而中谿所勒黃華老人書四碑俱在焉。其後為雨珠觀音殿,乃立像鑄銅而成者,高三丈。鑄時分三節為範,肩以下先鑄就而銅已完,忽天雨銅天上下銅雨如珠,眾共掬而熔之,恰成其首,故有此名。其左右回廊諸像亦甚整,而廊傾不能蔽焉。自後曆級上,為淨土庵,即方丈也。前殿三楹,佛座後有巨石二方,嵌中楹間,各方七尺,厚寸許。北一方為遠山闊水之勢,其波流瀠折,極變化之妙,有半舟庋尾煙汀間。南一方為高峰疊障之觀,其氤氳淺深,各臻接近神化。此二石與清真寺碑趺fū碑下石座枯梅,為蒼石之最古者。
清真寺在南門內,二門有碑屏一座,其北趺有梅一株,倒撇垂趺間。石色黯淡,而枝痕飛白,雖無花而有筆意。新石之妙,莫如張順寧所寄大空山樓間諸石,中有極其神妙更逾於舊者。故知造物之愈出愈奇,從此丹青一家,皆為俗筆,而畫苑可廢矣。張石大徑二尺,約五十塊,塊塊皆奇,俱絕妙著色山水,危峰斷壑,飛瀑隨雲,雪崖映水,層疊遠近,筆筆靈異,去皆能活,水如有聲,不特五色燦然而已。
其後又有正殿,庭中有白山茶一株,花大如紅茶,而瓣簇如之,花尚未盡也。淨土庵之北,又有一庵,其殿內外庭除,俱以蒼石鋪地,方塊大如方磚,此亦舊製也;而清真寺則新製以為欄壁之用焉。其庵前為玉皇閣道院,而路由前殿東鞏門入,紺官三重,後乃為閣,而竟無一黃冠居守,中空戶圮,令人悵然。
十五日是日為街子之始。
蓋榆城有觀音街子之聚此地民俗,三月十五日祭觀音,地點即在觀音街子,今通稱三月街,後人以此種儀式也進行交易活動,設於城西演武場中,其來甚久。自此日始,抵十九日而散,十三省物無不至,滇中諸彝物亦無不至,聞數年來道路多阻,亦減大半矣。
晨餐後,何君以騎同餘從寺左登其祖塋。
過寺東石戶村,止餘環堵數十圍,而人戶俱流徙已盡,以取石之役開鑿大理石的勞役,不堪其累也。
寺南北俱有石工數十家,今惟南戶尚存。取石之處,由無為寺而上,乃點蒼之第八峰也,鑿去上層,乃得佳者。又西上二裏半,乃登其塋。脈自峰頂連珠下墜,前以三塔為案,頗有結聚環護之勝。
還二裏,至寺後,轉而南過李中谿墓。
乃下馬拜之。
中谿無子,年七十餘,自營此穴,傍寺以為皈依在寺旁造墓,為的是皈依佛門,而孰知佛宇之亦為滄桑耶!
由西石戶村入寺飯。
同巢阿趨街子,且欲入城訪呂郎,而中途雨霰大作,街子人俱奔還,餘輩亦隨之還寺。
十六日巢阿同乃郎往街子,餘由西門入叩呂夢熊乃郎。訊其寓,得於關帝廟前,蓋西城內之南隅也,時已同劉陶石往街相馬矣。餘乃仍由西門西向一裏半,入演武場,俱結棚為市,環錯紛紜。其北為馬場,千騎交集,數人騎而馳於中,更隊以覘高下焉。時男女雜遝,交臂不辨,乃遍行場市。巢阿買文已返,劉、呂物色無從,遇覺宗,為飲於市,且覓麵為飯。觀場中諸物,多藥,多氈布及銅器木具而已,無足觀者。書乃吾鄉所刻村塾中物及時文數種,無舊書也。既暮,返寺中。
十七日巢阿別而歸,約餘自金騰東返,仍同盡點蒼之勝,目下恐漸熱,先為西行可也。送至寺前,餘即南入城。
遇劉陶石及沙坪徐孝廉,知呂郎已先往馬場,遂與同出。已遇呂,知買馬未就。既而辭呂,觀永昌賈人寶石、琥珀及翠生石諸物,亦無佳者。仍覓麵為飯。飯後覓顧仆不得,乃返寺,而顧仆已先在矣。
十八日由東門入城,定巾,買竹箱,修舊篋箱子。再過呂寓,叩劉、呂二君。呂命其仆為覓擔夫,餘乃返。
十九日早過呂寓,二君留餘飯。同劉君往叩王賡虞父子,蓋王亦劉戚也,家西南城隅內。其前即清真寺。寺門東向南門內大街,寺乃教門沙氏所建,即所謂回回堂也。殿前檻陛窗欞之下,俱以蒼石代板,如列畫滿堂,俱新製,而獨不得所謂古梅之石。
還寺,所定夫來索金加添,餘不許。
有寺內僧欲行,餘索其定錢,仍掯kěn刁難不即還。令顧仆往追,抵暮返,曰:“彼已願行矣。”
二十日晨起候夫,餘以其欲壑無厭即貪欲太大,永不滿足,另覓寺僧為負。及飯,夫至,辭之。索所畀索回給予的定金,彼展轉不還。餘乃以重物寄覺宗,令顧仆與寺僧先行。餘乃入西門,自索不得,乃往索於呂揮使乃郎,呂乃應還。朱仍入清真寺,觀石碑上梅痕,乃枯槎而無花,白紋黑質,尚未能如張順寧所寄者之奇也。
出南門,遂與僧仆同行。遵西山而南,過五裏、七裏二橋,又三裏,過感通寺前入道。其南,有三四家夾道,曰上睦。又南,則西山巍峨之勢少降,東海彎環之形漸合。十裏,過陽和鋪。
又十裏,則南山自東橫亙而西,海南盡於其麓,穿西峽而去。
西峽者,南即橫亙之山,至此愈峻,北即蒼山,至此南盡,中穿一峽,西去甚逼。而峽口稍曠,乃就所穿之溪,城其兩崖,而跨石梁於中。以通往來。所謂下關也,又名龍尾關。關之南則大道,東自趙州,西向漾濞焉。
既度橋出關南,遂從溪南西向行。三裏,南北兩山俱逼湊,水搗其中如線,遙睇其內,崇峰北繞蒼山之背,壁立變環,掩映殊異。破峽而入,又二裏,南峰俱成石壁,倒壓溪上,北峰一支,如渴咒sì雌犀牛下赴,兩崖相粘,中止通一線,剖石倒崖,始行峽中,繼穿石下。峽相距不盈四尺,石梁橫架其西,長丈五尺,而狹僅尺餘,正如天台之石梁。南崖亦峻,不能通路。出南崖上,俯而瞰之,毛骨俱悚。又西裏餘,折而北,其溪下嵌甚微。又北,風雨大至。北三裏餘,數家倚西山人,是為潭子鋪,其地為趙州屬。
北五裏,轉而西,又北十五裏,有溪自西峽來入,是為核桃箐。渡箐溪,又北五裏,有三四家倚西山下,是為茅草房,溪兩旁至此始容斫崖之塍,然猶桮棬quān曲木製成之盂之綴於箐底也。是曰,榆道自漾濞下省,趙州、大理、蒙化諸迎者,碟躞diéxiè小步行走雨中。其地去四十裏橋尚五裏,計時才下午,恐橋邊旅肆為諸迎者所據,遂問舍而托焉,亦以避雨也。
二十一日雞再鳴,促主者炊,起而候飯。天明乃行,雲氣猶勃勃也。北向仍行溪西,三裏餘,有亭橋跨溪上,亭已半圮,水沸橋下甚急,是為四十裏橋,橋東有數家倚東崖下,皆居停之店,此地反為蒙化屬。蓋橋西為趙州,其山之西為蒙化,橋東亦為蒙化,其山之東為太和,犬牙之錯如此。
至是始行溪東,傍點蒼後麓行。七裏餘,有數十家倚東山而廬,夾路成巷,是為合江鋪。至是始望西北峽山橫裂,有山中披為隙,其南者,餘所從來峽也;其北來者,下江嘴所來漾濞峽也;其西南下而去者,二水合流而下順寧之峽也。峽形雖遙分,而溪流之會合,尚深嵌西北峽中,此鋪所見,猶止南來一溪而已。
出鋪北,東山餘支垂而西突,路北逾之,遂並南來溪亦不可見,蓋餘支西盡之下,即兩江會合處,而路不由之也。
西北行坡嶺者四裏,始有二小流自東北兩峽出。
既而盤曲西下,一澗自東北峽來者差大,有亭橋跨之,亭已半圮,是為亨水橋。蓋蒼山西下之水,此為最大,亦西南合於南北二水交會處。然則“合江”之稱,實三流,不止漾水、濞水而已也。
從橋西複西北逾一小嶺,共一裏,始與漾水遇。
其水自漾濞來經此,即南與天生橋之水合,破西南山峽去,經順寧泮山而下瀾滄江。路溯其東岸行。其東山亦蒼山之北支也,其西山乃羅均南下之脈,至此而迤邐西南,盡於順寧之泮山。
北行五裏,有村居夾而成巷,為金牛屯。出屯北,有小溪自東山出,架石梁其上,側有石碑,拭而讀之,乃羅近溪所題《石門橋詩》也。題言石門近在橋左,因矯首東望,忽雲氣迸坼chè裂開,露出青芙蓉兩片,插天拔地,駢立對峙,其內崇巒疊映,雲影出沒,令人神躍。亟呼顧仆與寺僧,而二人已前,遙追之,二裏乃及。方欲強其還,而一僧旁伺,問之,即石門旁藥師寺僧也。言門上有玉皇閣,又有二洞明敞可居,欣然願為居停主。乃東向從小路導餘,五裏,抵山下,過一村,即藥師寺也。遂停杖其中。其僧名性嚴,坐餘小閣上,摘蠶豆為餉。時猶上午,餘欲登山,性嚴言,玉皇閣躡峰而上十裏餘,且有二洞之勝,須明晨為竟日遊,今無及也。
蓋性嚴山中事未完,既送餘返寺,遂複去,且以匙鑰置餘側。
餘時慕石門奇勝,餐飯,即扃其閣,東南望石門而趨,皆荒翳斷塍,竟不擇道也。
二裏,見大溪自石門出,溪北無路入,乃下就溪中;溪中多巨石,多奔流,亦無路入。惟望石門近在咫尺,上下逼湊,駢削萬仞,相距不逾二丈,其頂兩端如一,其根止容一水。蓋本一山外屏,自從其脊一刀中剖而成者,故既難為陸陟,複無從溯溪。徘徊久之,乃渡溪南,反隨路西出。久之得一徑東向,複從以入,將及門下,複渡溪北。溪中縛木架巨石以渡,知此道乃不乏行人,甚喜過望。益東逼門下,叢篁竹林覆道。道分為二,一東躡坡磴,一南下溪口。乃先降而就溪,則溪水正從門中躍出,有巨石當門扼流,分為二道。
襲之而下,北則漫石騰空,作珠簾狀而勢甚雄;南則嵌槽倒隙,為懸溜形而勢甚束。皆高二丈餘,兩旁石皆逼削,無能上也。
乃複上就東岐躡磴。已又分為二,一北上躡坡,一南淩溪石。
乃先就溪淩石,其石大若萬斛之舟,高泛溪中,其根四麵俱湍波瀠激,獨西北一徑懸磴而上,下瞰即珠簾所從躍出之處,上眺則石門兩崖劈雲削翠,高駢逼湊,真奇觀也。但門以內則石崩水湧,路絕不通,乃複上就北岐躡磴。始猶藤箐蒙茸,既乃石崖聳突,半裏,路窮,循崖南轉,飛崖倒影,上逼雙闕,下臨絕壑,即石門之根也,雖猿攀鳥翥飛翔,不能度而入矣。久之,從舊路返藥師寺。窮日之力,可並至玉皇閣,姑憩而草記,留為明日遊。
二十二日晨起候飯,性嚴束火負鐺鐵鍋,摘豆裹米,令僧仆分攜,乃從寺後東向登山。二裏,轉而南向循山腰上,二裏,複隨峽轉東,一裏,從峽盡處南轉逾嶺。一裏,路分二岐,一東上者,為花椒庵石洞道;一南上者,一裏而逾石門之上。此石門之北崖也,所登處已在門之內,對瞰南崖崩削之狀,門底轟沸之形,種種神旺,獨所踞崖端危險,不能返觀,猶覺未能兩盡也。東眺門以內,峽仍逼束,水自東南嵌底而來。其正東有山一支,巍然中懸,恰對峽門,而玉皇閣即踞其上,尚不能遙望得之,蓋其內木石茸密,非如外峰可以一覽盡耳。於是緣岡脊東上一裏,南與峽別,折而東北上半裏,坳間有頹垣遺構,為玉峰寺廢址。玉峰者,萬曆初僧石光所建,藥師乃其下院,而性嚴即其後嗣也。其後又有一廢址,曰極樂庵。從其後複轉向東南上半裏,再與東峽遇,乃緣支峽東向行,古木益深。半裏,支峽東盡,乃南渡其上,複北轉,共二裏而得玉皇閣。閣南向石門而遙,東臨峽壁而逼,初創於朱、史二道人,有僧三賢擴而大之,今前樓之四壁俱頹,後閣之西角將仆,蓋岌岌矣。閣東有台,下臨絕壑,其下有洞,為二道靜修處。時二僧及仆,俱然通“燃”火覓泉將為炊,餘不及覓洞,先從閣援石獨上。
蓋遙望峽後大山,上聳三峰者,眾皆指為筆架峰,謂即東南清碧溪後主峰,餘前由四潭而上,曾探其陽,茲更欲一窮其陰,以盡石門澗水之源,竟不暇招同行者,而同行僧仆亦不能從。餘遂賈勇直前。
二裏,山石既窮而土峰峻甚,乃攀樹。三裏,山樹亦盡,漸陟其頂。
層累而上,登一頂,複起一頂。
頂皆燒茅流土,無複棘翳,惟頂坳間,時叢木一區,棘翳隨之。餘從嶺脊燒痕處行,虎跡齒齒,印沙土間。連上數頂,始造其極,則猶然外峰也。始知蒼山前後,共峰兩重:東峙者為正峰,而形如筆架者最高;西環者南從筆架、北從三塔後正峰,分支西夾,臂合而前,湊為石門。但其中俱崩崖墜派,不複開洋,俱下盤夾箐,水嵌其底,木叢其上。
餘從峰頭東瞰筆架山之下,有水懸搗澗底,其聲沸騰,其形夭矯,而上下俱為叢木遙罨,不能得其全,此即石門之源矣。又從外嶺北行,見其北又分支西下,即漾濞驛北之嶺,西盡於漾濞橋者也。
時日色正午,開霽特甚,北瞻則鳳羽之西,有橫山一抹,自西北斜亙而來者,向從沙溪南望,斜亙其西南,為橋後水口者也。
劍川之路,溯之北入;南眺則潭子鋪西之山,南截漾、濞二水之口,為合江鋪者,大理之路,隨之北來;西覽則橫嶺鋪之脊,排闥西界,北接斜亙之嶺,南隨合江西下,永昌之路,逾之西向;惟東麵內峰巀嶪jiéyè高峻,榆城即在東麓,而間隔莫逾,一以峰高崖陡,攀躋既難,一以山劃兩重,中箐深陷,降陟不易。
聞此山北坳中,有大堡白雲寺,可躋內峰絕頂,又南逾筆架,乃東下清碧溪。大堡之路,當即從分支西下之嶺,循度脊而上,無此中塹之箐,沐西平征大理,出點蒼後,立旗幟以亂之,即由此道上也。
憑眺久之,乃循舊跡下。三裏,忽誤而墜西北支,路絕崖欹,無從懸墜,且空山杳隔,莫辨真形,竟不知玉皇閣所倚之支在南在北也。疑尚瀕南澗箐中,而澗中多岐,且峻崖絕阪,橫度更難,有棘則蒙翳,無棘則流圮。方徘徊間,雨複乘之,忽聞南箐中有呼噪聲,知玉皇閣在其下。餘亦漫呼之,已遙相應,而尚隔一箐,樹叢不可見,路絕不可行。盤箐之上腋二裏,始得石崖,於是攀隙墜空,始無流墜之恐,而雨傾如注。又一裏而出玉皇閣之右,炊飯已寒,重沸湯而食之。閣左少下,懸崖之間,有洞南向,下臨深澗,乃兩巨石合掌而成者。洞高一丈,下闊丈五,而上合尖,其深入約及數丈,而底甚平。其石質粗糲,洞形亦無曲折之致,取其通明而已。洞前石崖上下危削,古木倒盤,霏煙攬翠,俯掬轟流,令人有杳然別天之想。
時雨已複霽,由舊路轉北而下,三裏,至玉峰寺舊址。
由岐下北壑,轉峽度塢,一裏餘而得花椒庵石洞。洞亦巨石所覆,其下半疊石盤,半庋空中,空處浮出二三丈,上下亦離丈餘,而平皆如砥磨刀石。惟北粘下盤之上,而東西南三麵,俱虛簷如浮舫,今以碎石隨其簷而窒之,隻留門西向,而置佛於中。其前架樓三楹,而反無壁;若以窒洞者窒樓,則洞與樓兩全其勝矣。其北又一巨石隆起,下有泉出其隙間,若為之供者。此地境幽塢繞,水石錯落,亦棲真之地。龕中器用皆備,而寂無居人,戶亦設而不關。餘愧行腳不能留此,為悵然而去。乃西向平下一裏,即石門北頂北來之道,向所由上者。
又北六裏而返藥師。
途中遇一老人,負桶數枚下山,即石洞所棲之人,每日登山箍桶,晚負下山,鬻以為餐,亦不能夜宿洞間也。
二十三日晨起,為性嚴作《玉皇閣募緣疏》。因出紙請書,餘書而後朝食。山雨忽作,因停屐待之。近午,雨少殺,餘換草履,性嚴披氈送之。出藥師殿門,即北行,二裏,涉一枯澗。
其澗自東北山麓出,下嵌甚深,蒼山之後至此,又西北一裏矣。既渡,西北上西紆之坡,一裏逾其上,始見其西開一東西塢,漾濞之水從其中東注之。
西向平下共二裏,山南有數十家當大路,是為漾濞驛。別送僧,西行溪北田塍中三裏餘,北界山環而稍南,扼水直逼南山下,是為磯頭村,亦有數十家當磯之腋。路南向盤之,遂躡磯嘴而西。半裏,雨止,路轉北,複開南北塢,於是倚東山西麓北行。
三裏餘,抵漾濞街。居廬夾街臨水甚盛,有鐵鎖橋在街北上流一裏,而木架長橋即當街西跨下流,皆度漾濞之水,而木橋小路較近。
按《誌》:劍川水為漾,洱海水為濞,二水合流故名。今此橋去合江鋪北三十裏,驛去其北亦十五裏,止當漾水,與濞水無涉,何以兼而名之耶?豈濞水非洱海,即點蒼後出之別流耶?然餘按:水出麗江府南者,皆謂之漾。如漾共發源於十和之中海,經七和下鶴慶,合東西諸泉而入穴,故曰漾共。此水發源於九和,經劍川別而南流,故曰漾別。則“別”乃分別之“別”,非口鼻之“鼻”也。然《一統誌》又稱為漾備,此又與勝備同名,亦非“濞”字之一征矣。
餘乃就木橋東買蔬米,即由此度,不及北向鐵橋度,其中始覺湯湯,倍於洱水。西向又有一峽自西來,是為永平道;望大塢北去,亦數裏而分為二,而永昌大道,則從此而西。
始行塢中,二裏漸上。又二裏,有數家夾道,大坊跨之,曰“繡嶺連雲”,言登嶺之始也,是為白木鋪。由是循南坡西向上,二裏,由坡間轉向南,一裏餘,複轉向西,於是回眺東之點蒼,東北之鳳羽,反愈近,然所臨之峽則在南。更西躡坡,迤邐而上,又四裏,有寺東向,當坡嘴中懸,是為舍茶寺。就而飯。由其後又西上,路稍平,其南臨東出之澗猶故也。又二裏,有村當嶺脊,是為橫嶺鋪。鋪之西,遂西躡夾坑中,又上三裏而透嶺坳之脊。其坳夾隘如門,透其西,即有坑北墜,又有坑西流。路隨西流者下,二裏,路轉向南峽,而水乃由北峽去,始知猶北流而東入漾濞上流者。
又南二裏,其峽中平,而水忽分南北。始知其脈由此峽中自西而東,度其上所逾夾隘,乃既度,而北突之峰,非南來之脊也,蓋此脊西北自羅均山分支,東南至此,降度峽底,乃東突崇峰,由其北而東下者為橫嶺,而東盡於白木鋪,由其南逶迤南去者,東挾碧溪江,西挾勝備水即碧溪江,而盡於兩水交會處,是其脈亦不甚長也。
從峽中南行半裏轉西,有小水自東南墜峽來,始成流西去。又一裏,隨流南轉,始循水東崖下。
既渡其西,複涉其東,四裏餘,有水自東峽出,西與南下之澗合,其流始大,而峽愈逼東崖,直瞰水而西,路乃渡而循西崖下。南出隘,已昏黑。稍上坡,共二裏,有一二家倚西坡上,投宿不得。又南,兩崖愈湊,三裏及之,複渡溪東,則數家倚東崖下,是為太平鋪,乃宿其敝樓。按《誌》,是水為九渡河,沿山繞流,上跨九橋者是。其下流與雙橋河合於黃連堡東南,入勝備江。
二十四日雞鳴具飯,昧爽即行。越澗,傍西山而南,其峽仍逼。
五裏,遵西山之崖漸上,五裏,盤其南突之嘴,遂挾北峰西行,路轉於上,溪轉於下。又西十裏,有村倚北山坡峽間,廬舍最盛,是為打牛坪,相傳諸葛丞相過此,值立春,打牛以示民者也。又遵北坡隨峽流西下,十裏,有山橫截其西,乃稍降而逼其下。忽見有溪自北而南漱衝刷,橫截山之東麓,太平鋪,九渡河自東注之,有數家當其交會之夾,是為勝備村,此北來之水,即勝備江也。盤村坡溯江而北半裏,乃涉亭橋,渡江西崖。江流差大於洱水,而不及漾濞,其源發於羅武山,下流達於蒙化,入碧溪江。由其西轉而隨流南下,循西山之麓行,崖峭甚。半裏,又隔江與勝備村對。又南一裏餘,有小峽自西來,截之漸南上。盤其東突之坡,共七裏,又上而盤其南突之嘴,水從其下西轉南折而破峽去,路從其上挾北坡西下。蓋其西有峽,自西坳下墜而來,又有山,從峽南挾之俱東,當突嘴之下,與勝備合而破其南峽,突嘴之路,不能超峽而度其南挾之東垂,故西折一裏餘。而下循其西坳,又東折一裏,而上盤其東垂,東垂即勝備所破峽之西崖也。半裏,轉其南,又有一小水自東垂南西峽來入,乃舍其南去大流,而溯其西來小流,循東垂南崖西向入之。一裏餘,有村踞小流之北坡,夾路成聚,是為黃連堡,始知此小流即雙橋河也。飯於其處,山雨驟至,稍待複行。漸轉西北,行岡上二裏,其下峽直自北來,乃下渡峽中小橋而西。
此橋即雙橋之一也,其河源尚在北塢中。
從橋西即躡西坡而上,二裏稍平,西向塢倚南峰複上坡,二裏,西逾岡脊,是為觀音山脊,南北俱有寺。南峰當脊而起,其巔頗聳,有閣罩其上,以遠不及登。
拂脊間碑讀之,言昔武侯過此,方覓道,聞犬吠聲,而左右報觀音現,故俗又呼為娘娘叫狗山,按《郡誌》,即地寶藏山也。從脊西遙望,其南壑雜遝而下,高山無與為匹者,當遙通阿祿司新牛街之境也;其西壑亦雜遝而來,其外遠山,自北亙脊南去,北支分而東向,逶迤與此山屬,南抱為壑,頗寬豁,而坡陀層伏,不成平塢;西山亙脊之半,有寺中懸,縹渺雲嵐間,即所謂“萬鬆仙景”也。
於是從嶺頭盤旋,西北二裏,轉過西下之峽,由其北乃陟西來之脊。其脊南北俱有峽,路從其中,共二裏,西向稍下,樹木深翳。再下,再過脊,又八裏,有數十家倚北坡夾道而廬,是為白土鋪。又西入峽,七裏漸上,漸逼西山,山脊東垂,南北墜壑甚深,鬆翳愈密,上下虧蔽,有哨房在坡間,曰鬆坡民哨,而無居人。此處鬆株獨茂,彌山蔽穀,更無他木,聞其地茯苓甚多,鮮食如山藥。坡名以“鬆”,宜也。其脊蓋自西嶺分支,東度觀音山者,第不知南北之水何下耳。於是西上躡蹬,甚峻,數十盤而登。
共五裏,有寺踞東懸之脊,東向憑臨於鬆雲翠濤之間,是為萬鬆仙景寺。
後有閣曰鬆梵,朱按君泰楨所題。
登之,東眺甚豁,蒼山雪色,與鬆壑濤聲,遠近交映也。由其後再曲折上躋,二裏餘,登嶺頭。又一裏餘,西過一脊,以為絕頂矣,頂脊南北分墜之峽,似猶東出者。
又西上一裏,躡南突之巔,榜曰“日升天頂”。又西一裏,穿峽而入,有數家散處峽窪間,俱以木皮為屋,木枝為壁,是為天頂鋪。先是土人俱稱為“天井”。餘以為在深壑中,而不意反在萬山絕頂也,問所謂井者,亦竟無有。嶺頭之廬,以非常站所歇,強之後可。既止,風雨交作,寒氣逼人,且無從市米,得麵為巴即粑粑而啖之。臥。
二十五日昧爽,啖所存巴,平明即行,霧蔽山頂,茫無可見。
西向稍下一裏,山峰簇立成窪,窪中有小路北去,有小水南流,大道隨之。南行峽中,一裏,折而隨峽西下,峽南已墜壑盤空,窈然西出矣。西下三裏餘,有哨房當坡而西向,亦虛而無人。
其北又有一峽自東下,與南峽會於坡前。
路盤坡而北,渡坡北澗,即隨北澗西下,共四裏餘,過梅花哨,於是南北兩界山漸開。循北山又西,四裏,度西垂之脊,始全見其南北兩崖下墜之坑,盤壑西出,而西有巨壑焉。沿支西下,又八裏,抵西麓,有寺當路北。渡峽中小水,從其西轉西北,行田塍中二裏,有一塘積水東坡下,挾其西而北,又三裏,抵永平縣之東街。
其處東西兩界山相距八裏,北即其回環之兜,南為其夾門之峽,相距一十五裏,而銀龍江界其中。
其水發源上旬裏阿荒山,一名太平河。
每歲孟冬近曉,有白氣橫江,恍若銀龍,故名。
下流經打坪諸寨,入瀾滄江。當縣治東,有橋跨其上,其處即為市而無城。其北有城堞略具,乃守禦所,而縣不在其中也。銀龍橋之西,又有橋名普濟,橋下小水東南入銀龍江。大道由縣治西,沿西山而南,至石洞村西,西南入山;餘欲從石洞浴溫泉,當不沿西山而由中塢,蓋溫泉當塢而出也。乃從銀龍橋市蔬米,即從橋東小路,隨江而渡其下流,由稅司前西行,過一小澮kuài田間水溝,即隨之南行塢中,與大道之在西坡者,相望而南也。
八裏,則溫泉當平疇之中,前門後閣,西廂為官房,東廂則浴池在焉。池二方,各為一舍,南客北女。門有賣漿者,不比他池在荒野也。乃就其前買豌豆,煮豆炊飯。餘先酌而入浴。其湯不熱而溫,不停而流,不深而淺,可臥浴也。舍乃一參戎所構而成者。然求所謂石洞,則無有矣。
既浴,飯而出眺,由其西向入峽,不二裏,即花橋大道;由其南向逾嶺,為爐塘道。
餘時聞有清淨寶台山在爐塘之西,西由花橋抵沙木河大道入,其路迂,南由爐塘間道行,其路捷,餘乃即從塢中南向行。二裏餘,抵南山之麓,有水自西峽來,東注而入銀龍江峽口,即花橋之水也。度橋而南半裏,有寺倚南山而北向,曰清真寺。回回所造。由其前東轉半裏,為後屯,有小塢自南來。又東截塢半裏,逾橋上坡,東南躋一裏餘,轉而東陟其嶺。一裏,從嶺上誤折而南,二裏,逾山南下,路絕。二裏,由坑西轉,又二裏,複轉而北,仍出後屯小塢,乃複上東坡。二裏,仍過嶺上誤處,乃竟嶺峽而東。半裏,有峽直東者,為銅礦廠道;東南逾岡坳者,為門檻、爐塘道,乃折而從東南。稍上逾岡半裏,東向隨峽而下者二裏,及峽底,則深峽自北而南,銀龍江搗壑而隨之,路隨其西岸南行谿崖間,幽深窈窕,水木陰閟,一奇境也。雷雨大作,行雨中十裏而雨止。有小溪自西峽來,架木橋渡之。
依南山東轉,二裏,轉而南。一裏,有數家踞西山之半,東向臨江,是為門檻村,下跨江之橋,為門檻橋,言江流至此,破峽搗空,若門閾之當其前也。宿於村家,買米甚艱,隻得半升。以存米為粥,留所買者,為明日飯。
二十六日雞再鳴雞叫第二遍,具飯。
平明,隨江西岸行。
四裏餘,南至岔路,有溪自西峽來,東與銀龍江合,數十家下綰溪口。乃下涉其溪,緣南山之北,於是江東折於下,路東折於上。東向上者一裏餘,盤北突之坡而東,於是江南折於下,路亦南折於上。南折處,又有峽自東來入,正與東折之江對,或以為永平之界,今僅止此,其南折之峽,已屬順寧矣。
循江西嶺南向漸下,四裏,稍折西南,下緣江岸,已複南折,二裏餘,出峽,峽乃稍開,始見田塍,有兩三家倚西坡,是為稻場。山行至是,始有稻畦,故以為名。其江之東南坡間,亦有居廬,其下亦環畦塍,亦稻場之屬。江流其間直南去,與瀾滄江合。路由西坡村右,即西南緣坡上,一裏,至嶺頭,正隔江與東坡之廬對,於是緣峽西入,遂與江別。
其峽自西脊東下,循北崖平坡入之。四裏,降度峽南,循南崖懸躋而上,乃西南盤折二裏餘,逾北突之岡。
循南坡而西,二裏,有坑北下,橫陟之。又西二裏,乃淩其東南度脊。此脊之東,水下稻場南峽中,西南水下爐塘而南。從脊上,即西望崇山高穹,上聳圓頂者,為寶台山;其北崖複突而平墜者,為登山問道;其南垂紆繞而拖峽者,為爐塘所依。餘初擬打算從間道行,至是屢詢樵牧,皆言間道稍捷而多岐,中無行人,莫可詢問,不若從爐塘道,稍迂而路辟,以炭駝駝木炭的馬幫相接,不乏行人也。其岐即從脊間分,脊西近峽南下,其中居廬甚殷,是為舊爐塘。由其北度峽上,即間道也;由其東隨峽南下,爐塘道也。
餘乃南下坡,一裏,至峽底。半裏,度小橋,隨澗西岸南行。其澗甚狹,中止通水道一縷,兩旁時環畦如桮棬盛酒的杯子。四裏,稍上,陟西崖而下,半裏,始有一旁峽自西北來,南涉之。又沿西崖漸上,五裏,盤西崖而逾其南嘴,乃見其峽甚深,峽底爐煙板屋,擾擾於內,東南嵌於峽口者,下廠;西北綴於峽坳者,上廠也;緣峽口之外,南向隨流下者,往順寧之大道也。餘從嶺上西轉,見左崖有竅,卑口豎喉,其墜深黑,即挖礦之舊穴也。從其上西行二裏,越下廠,抵上廠,而坑又中間之,分兩岐來,一自東北,一自西北,而爐舍踞其中。
所出皆紅銅,客商來販者四集。肆多賣漿市肉者,餘以將登寶台,仍齋食於肆。由西峽溯流入,一裏,居廬乃盡。隨峽北轉,峽甚深仄,而止通一水,得無他迷,然山雨傾注,如納大麓吞沒山腳,不免淋漓。三裏,漸上,又二裏,上愈峻。見路有挑大根如三鬥盎者,以杖貫其中,執而問之,曰:“芭蕉根也。以餉豬。”
峻上二裏,果見芭蕉蔽崖,有掘而偃者,即挖根處也。其處樹箐深窅,山高路僻,幸有炭駝俱從此赴廠為指迷。又上二裏,乃登其脊。有路自東北徑脊而來者,乃隨脊向西南去。從之行脊上二裏,乃西南下。見路左有峽西北出,路遂分為兩岐,而所望寶台圓頂,似在西南隔峰,乃誤下從峽西南。一裏餘,渡峽中支澗,緣之西北轉。一裏,盤北突之嘴,複西南入峽中。溯澗二裏,路漸湮yān埋沒不見,見澗北有燒山者,遙呼而問之,始知為誤。然不知山在何所,路當何從,惟聞隨水一語,即奉為指南。複東北還盤嘴處,澗乃北轉,遂緣坡北向下。二裏,有一岐自東南來合,即前分岐西北之正道也。蓋寶台正在西南所誤之峽,其南即度脊之自東西突者,此寶台東隅之來脈也,而其路未開,皆深崖峭壑,為燒炭之窟,以烘爐塘所用;峽中之流,從其西北向流,繞北崖而西出,至西北隅,始與竹瀝砦南來之路合,故登山之道,必自西北向東南,而其東不能竟達也。
循東崖又北一裏,複隨澗西轉,循北崖西行二裏,始望見前峽稍開,有村聚倚南山之坡。乃西下一裏,度澗橋,緣其南崖西上,又一裏餘而抵其村,是為阿牯寨,乃寶台門戶也。由寨後南向登山,三裏,至慧光寺。
其寺西向,前臨一峽,隔峽又有山環之而北,而終不見寶台。蓋寶台之頂,高穹於此寺東南,而其正寺又在台頂之南,尚當從西南峽中盤入也。寶台大寺,為立禪師所建,三年前,立師東遊請藏,久離此山。
餘至省,即聞此山之盛,比自元謀至姚安途中,乃聞其燼於火,又聞其再建再毀,餘以為被災久矣,至是始知其災於臘月也,計其時餘已過姚安矣,不知何以傳聞之在先也?自大寺災後,名流多棲托慧光。餘至,日猶下午,僧固留,遂止寺中。
二十七日飯於慧光寺,即南上五裏,登其西度之坳。
此坳乃寶台之西支,下而度此者,其坳西餘支,即北轉而環於慧光之前。逾坳南,見南山前矗,與坳東橫亙之頂,排闥兩重,複成東西深峽。
南山之高,與北頂並,皆自東而西,夾重峽於中而下不見底,距瀾滄於外而南為之塹。蓋南山自爐塘西南,轉而西向,溯瀾滄北岸而西行,為寶台南郛fú古代城外圍之大城,於是西距瀾滄之水,東包沙木河之流,渡江坡頂而北盡於沙河入瀾滄處,此南山外郛之形也。寶台自爐塘西南亦轉而西向,大脊中懸,南麵與南山對夾而為寶台,西麵與西度北轉之支,對夾而為慧光,此寶台中踞之勢也。其內水兩重,皆西轉而北出,其外大水逆兜,獨南流而東繞,此諸流包絡之分也。至是始得其真麵目,其山如環鉤,其水如交臂。山脈自羅均為鉤之根把,博南丁當關為鉤幹之中,正外與鉤端相對,而江坡頂即鉤端將盡處,寶台山乃鉤曲之轉折處也。瀾滄江來自雲龍州為右臂,東南抱而循山之外麓,抵山東垂盡處而後去。沙木河源從南山東峽為左臂,西北抱而循山之內塢,抵山西垂盡處而後出。兩水一內一外,一去一來,一順一逆,環於山麓,而山之南支又中界之,自北自南,自東自西,複自南而北,為寶台之護,此又山水交瀠之概也。
從坳南,於是東轉,下臨南峽,上倚北崖,東向行山脊之南,兩降兩上,三裏,東至萬佛堂。
此即大寺之前院也,踞寶台南突之端,其門西向,而堂陛俱南辟,前臨深峽之南,則南山如屏,高穹如麵牆。其上多木蓮花,樹極高大,花開如蓮,有黃白藍紫諸色,瓣凡二十片,每二月則未葉而花,三月則花落而葉生矣。
絕頂有湧石塔,高二丈,雲自地湧出,乃石筍也。其南坳間,又有一陝西老僧結茅二十年,其地當南山奧阻,曾無至者,自萬佛堂望之,平眺可達,而下陟深峽,上躋層崖,竟日一整天而後能往返焉。由萬佛堂後北上不半裏,即大寺故址。寺創於崇禎初元,其先亦叢蔽之區,立禪師尋山見之,為焚兩指,募開叢林,規模宏敞,正殿亦南向,八角層甍,高十餘丈,址盤數畝。其脈自東北圓穹之頂,層跌而下,狀若連珠,而殿緊倚之,第其前橫深峽,既不開洋,而殿址已崇,西支下伏,右乏護砂,水複從泄,覺地雖幽閟而實鮮關鎖,此其所未盡善者。或謂病在前山崇逼,餘謂不然,山外大江雖來繞,而天此障之則曠,山內深峽雖近環,而無此夾之則泄,雖前壓如麵牆,而宇內大刹,如少林之麵少室,靈岩之麵岱宗,皆突兀當前,而開拓彌遠,此吾所謂病不在前之太逼,而在右之少疏也。
初餘自慧光寺來,其僧翠峰謂餘曰:“僧少待一同衣,當即追隨後塵。”比至萬佛堂,翠峰果同一僧至,乃川僧一葦,自京師參訪至此,能講演宗旨。聞此有了凡師,亦川僧,淹貫內典,自立師行後,住靜東峽,為此山名宿,故同翠峰來訪之。時了凡因殿毀,募閃太史約庵,先鑄銅佛於舊基,以為興複之倡,暫從靜室中移棲萬佛前樓,餘遂與一葦同謁之。
了凡即曳杖前引,至大寺基,觀所模佛胎,遂從基左循北崖複東向行。盤磴陟坡,路極幽峭,兩過小靜室,兩升降,南下小峽,深木古柯,藤交竹叢,五裏而得了凡靜室。室南向,與大殿基東西並列,第此處東入已深,其前南山並夾如故,而右砂層疊,不比大殿基之西曠矣。其脈自直北圓穹之頂中垂而下,至室前稍坳,前複小起圓阜,下臨深峽之北。而室則正臨其坳處,橫結三楹,幽敞兩備,此寶台奧境也。一葦與了凡以同鄉故,欲住靜山中,了凡與之為禪語。
餘旁參之,覺凡公禪學宏貫,而心境未融,葦公參悟精勤,而宗旨未徹,然山窮水盡中亦不易得也。了凡命其徒具齋,始進麵餅,繼設蔬飯。飯後雨大至,半晌方止。下午乃行。仍過寺基,共十五裏,還宿慧光寺。
二十八日平明,飯而行。三裏,北下至阿牯寨。由其西下又二裏,越東來澗,緣北山之南崖,西北上一裏餘,盤其西垂而北,其下即阿牯北西二澗合而北流之峽也。
二裏,越西突之坡,仍循東坡西北行。六裏,墜懸坡而下,一裏及澗。
仍隨澗東岸北行,望見峽北有山橫亙於前,路直望之而趨。
五裏,有一二家倚東山下,其前始傍水為田。又北二裏,直低北山下,有峽自東而西,中有一水沿北山而西注。此即舊爐塘西來之道,阿牯寨之澗南來,此與之合,是為三汊溪,舊爐塘指答者,謂間道捷而難詢,正指此也。於是其峽轉為東西,夾水合而西去,路北涉之,循北崖西行。
三裏,西降而出峽口,其西乃開南北大峽。蓋南自寶台南峽來,從南山北轉,而界瀾滄於外者,為此塢西山;從西坳北轉,而挾慧光寺於內者,為此塢東山,東山為三汊溪西出而界斷,寶台中脈止。至其北,又舊爐塘北脊之支,分派西突,與西山對峽,而北峽中塢大開,陂陀雜遝,底不甚平,南峽與三汊溪水合流北去,是為沙木河上流。峽中田塍,高下盤錯,居廬東西對峙,是名竹瀝砦。路挾東山北轉,行東村之上而北三裏,塢中水直齧東山之麓。路緣崖躡其上,又北二裏,逾馬鞍嶺。此嶺乃東山西突之嘴,水曲而西環其麓,路直而北逾其坳,此竹瀝砦之門戶也。北下二裏,始為平川,水與路俱去險就夷。
北行溪東三裏,有村倚東山下,曰狗街子,倚四山曰阿夷村。東山乃搏南大脊西盤,西山乃寶台南山北轉者也。其山平展而北,又四裏,而沙木河驛之西坡,自丁當關西突於川之北,與西界山湊,川中水自沙潭,亦逼西山之麓而北。
路乃涉水,緣西崖之上行。又三裏,北下及溪,有橋跨溪,東來者,是為沙木河驛大道。其橋有亭上覆,曰鳳鳴橋。餘南來路,經橋西,不逾橋也。飯於橋西。隨西山大路北行三裏,盤西山北突之嘴,於是北塢稍開,田塍交布,其下溪流貫直北去,透北峽,入瀾滄。路盤嘴西行又一裏,為灣子村,數家倚南山北麓,當北突之腋,故曰灣子。
由其西循峽南入,一裏,峽窮。複遵峽西之山,曲折西向上躋,三裏,陟嶺脊,此即寶台南山北轉至此者。踞嶺東望,東界即博南山所從南環而至者。北望峽口中伏,即沙木河北注瀾滄,而此支所北盡於此者;其外有崇峰另起,橫峙於五十裏外者,曰瓦窯山,為永平北與雲龍州分界,昔王磐踞而為亂處。
按《騰永圖說》,崇禎戊辰,王磐據險為叛,燒斷瀾滄橋。又按,馬元康曾領兵追搗王磐、何某巢穴於曹澗。馬亦言:先是王、何構叛,來襲攻永昌,幸從瀾滄燒橋而來,故得為備。按曹澗在雲龍州西界,瓦窯山在雲龍州南界,曹澗當永昌北鄙。王、何二賊不直南下,而東由瀾滄橋,固欲截其東援大路,亦以與瓦窯相近也,蓋瓦窯、曹澗皆二賊之窟也。
西望則重崖層峽,其下逼簇,不知瀾滄之流已嵌其底也。由脊而南,有庵橫跨坳中,題曰普濟庵,有僧施茶於此,是即所謂江坡頂也。出其南,西瞰峽底,濁流一線繞東南而去,下嵌甚深,隔流危崖崪嵂zúlù山高而險,上截雲嵐而下齧江流者,即羅岷山也。
瀾滄江自吐蕃嵯和哥甸南流,經麗江、蘭州之西,大理、雲龍州之東,至此山下,又東南經順寧、雲州之東,南下威遠、車裏,為撾龍江,入交趾至海。
《一統誌》謂趙州白厓瞼又作“斂”、“臉”等,在唐代為一種政區設置,後世則存其說法,但含義並不指一種政區,而是指一片平壩地區,似在“甸”字相近禮社江,至楚雄定邊縣合瀾滄,入元江府,為元江。餘按,瀾滄至定邊縣西所合者,乃蒙化漾濞、陽江二水,非禮社也;禮社至定邊縣東所合者,乃楚雄馬龍、祿豐二水,非瀾滄也。然則瀾滄、禮社雖同經定邊,已有東西之分,同下至景東,東西鄙分流愈遠。
李中谿著《大理誌》,定瀾滄為黑水,另具圖說,於順寧以下,即不能詳。
今技鐵鎖橋東有碑,亦鄉紳所著,止雲自順寧、車裏入南海,其未嚐東入元江,可知也。
由嶺南行一裏,即曲折下,其勢甚陡。回望鐵橋嵌北崖下甚近,而或迎之,或背之,為“之”字下者,三裏而及江岸。即挨東崖下溯江北行,又一裏而至鐵鎖橋之東。先臨流設關,鞏同“拱”石為門,內倚東崖,建武侯祠及稅局。
橋之西,鞏關亦如之,內倚西崖,建樓台並祀創橋者。鞏關俱在橋南,其北皆崖石巉削,無路可援。蓋東西兩界山,在橋北者皆夾石,倒壓江麵,在橋南者皆削土,駢立江旁,故取道俱南就土崖,作“之”字上下,而橋則架於其北土石相接處。其橋闊於北盤江上鐵鎖橋,而長則殺之長度要短一些。橋下流皆渾濁,但北盤有奔沸之形,淜湃同澎湃之勢,似淺;此則渾然逝,淵然寂,其深莫測,不可以其狹束而與北盤共擬相提並論也。北盤橫經之練,俱在板下;此則下既有承,上複高繃,兩崖中架兩端之楹間,至橋中,又斜墜而下繃之,交絡如機之織,綜織布機上使經線上下交錯以受緯線的一種裝置之提焉。此橋始於武侯南征,故首祀之,然其時猶架木以渡,而後有用竹索用鐵柱維舟者,柱猶尚存。
或以為胡敬德,或以為國初鎮撫華嶽。而胡未之至,華為是。然蘭津之歌,漢明帝時已著聞,而不始於武侯也。萬曆丙午(公元1606年),順寧土酋猛廷瑞叛,阻兵燒毀。
崇禎戊辰,雲龍叛賊王磐又燒毀。四十年間,二次被毀,今己巳(公元1629年)複建,委千戶一員守衛,固知迤西咽喉,千百載不能改也。
餘時過橋急,不及入叩橋東武侯祠,猶登橋西台間之閣,以西崖尤峻,為羅岷之麓也。於是出鞏關,循羅岷之崖,南向隨江而上。按《誌》,羅岷山高千餘丈。蒙氏時有僧自天竺來,名羅岷,嚐作戲舞,山石亦隨而舞。後沒於此。人立祠岩下,時墜飛石,過者驚趨,名曰“催行石”。
按石本崖上野獸拋踏而下,昔有人於將曉時過此,見霧影中石自江飛上甚多,此又一異也。五裏,至平坡家夾羅岷東麓而居,下臨瀾滄,其處所上猶平,故以“平坡”名,從此則躡峻矣。時日色尚可行,而負僧苦於前,遂止。按永昌重時魚。具魚似鯖魚狀而甚肥,出此江,亦出此時。謂之時者,惟三月盡四月初一時耳,然是時江漲後已不能得。
二十九日雞再鳴,具餐。平明行,即曲折南上。二裏餘,轉而西,其山複土盡而石,於是滄江東南從大峽去,路隨小峽西向入。西一裏,石崖矗夾,有水自夾中墜,先從左崖棧木橫空度,即北向。疊磴夾縫間,或西或北,曲折上躋甚峻。兩崖夾石如劈,中垂一霤,水搗石而下,蹬倚壁而上,人若破壁捫天,水若爭道躍顙,兩不相遜者。夾中古木參霄,虯qiú枝卷曲粗壯的樹枝懸磴,水聲石色,冷人心骨,不複知有攀陟之苦,亦不知為驅馳之道也,上二裏,有庵夾道,有道者居之,即所謂山達關也。
由其後又西上,路分為二,一渡水循南崖,一直上循北崖,共一裏餘而合,遂淩石峽上。餘以為山脊矣,其內猶然平峽,水淙淙由峽中來,至是墜峽石東下,其外甚峻,其內甚平。
登其峻處,回望東山之上,露出層峰,直東而近者,乃狗街子、沙木河驛後諸脊,所謂博南丁當也;東南而遠者,寶台圓穹之頂也。內平處亦有兩三家當峽而居。循之西入,塢底成畦,路隨澗北。二裏,涉澗而南,盤南峰之腋而西。一裏,透峽西出,則其內平窪一圍,下墜如城,四山回合於其上,底圓整如鏡,得良疇數千畝,村廬錯落,雞犬桑麻,但有靈氣。不意危崖絕蹬之上,芙蓉蒂裏,又現此世界也,是為水寨。先是聞其名,餘以為將越山而下,至是而知平窪中環,山頂之水,交注窪中,惟山達關一線墜空為水口,武陵桃源,王官盤穀,皆所不及矣。此當為入滇第一勝,以在路旁,人反不覺也。
循窪東稍南上,有廬夾道,是為水寨鋪,按《誌》有阿章寨,豈即此耶?又南隨峽坡東行二裏,逾一東坡之脊,脊兩旁有兩三家,脊南水猶東南下瀾滄,仍非大脊也。
過脊南,東南二麵,山皆下伏,於是東望寶台,知瀾滄挾其南去,南瞻瀾滄西岸,群峰雜遝。
(已下缺)
(自此至四月初九,共缺十日。其時當是在永昌府入叩閃人望:諱仲儼,乙醜庶吉士,與徐石城同年,霞客年家也。並晤其弟知願,諱仲侗,丙子科解元也。即此時。業師季會明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