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處謂金與劉。

餘益欽服神鑒。

蓋此殿亦藩府新構,其神極靈也。

乃覓道者,俱錄其詞以藏之。複北登回雁峰,飯於千手觀音閣東寮,即從閣西小徑下,複西入花藥寺,再同覺空飯於方丈。薄暮,由南門入。是日風和日麗,為入春第一日雲。

二十四日在金寓,覺空來顧。下午獨出柴埠門,市蒸酥,由鐵樓入。是夜二鼓,聞城上遙呐聲,明晨知盜穴西城,幾被逾入,得巡者喊救集眾,始散去。

二十五日出小西門,觀西城被穴處。蓋衡城甚卑,而西尤敝甚,其東城則河街市房俱就城架柱,可攀而入,不待穴也。

乃繞西華門,循王牆後門後宰門外肆,有白石三塊欲售。其一三峰尖削如指,長二尺,潔白可愛;其一方竟尺,中有溝池田塍可畜水,但少假人工,次之;其一亦峰乳也,又次之。返金寓。

是時衡郡有倡為神農之言者,謂神農、黃帝當出世,小民翕xī和順然信之,初猶以法輪寺為窟,後遂家傳而戶奉之。

以是日下界,察民善惡,民皆市紙焚獻,一時騰哄,市為之空。

愚民之易惑如此。

二十六日金祥甫初為予措資,展轉不就。是日忽鬮jiǖ會一種民間集資方法,得百餘金,予在寓知之,金難再辭,許假二十金,予以田租二十畝立券付之。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日俱在金寓候銀,不出。

三月初一日桂王臨朝,命承奉劉及王承奉之侄設齋桃花衝施僧。靜聞往投齋,唔王承奉之侄,始知前投揭議助之意,內司不爽。蓋此助非餘本意,今既得金物,更少貸於劉,便可西去。

靜聞見王意如此,不能無望。

餘乃議先往道州,遊九疑,留靜聞候助於此,餘仍還後與同去,庶彼得坐俟,餘得行遊,為兩便雲。

初二日乃促得金祥甫銀,仍封置金寓,以少資隨身。

劉許為轉借,期以今日,複不能得。予往別,且坐候之,遂不及下舟。

初三日早出柴埠門登舟。劉明宇先以錢二千並絹布付靜聞,更以糕果追予於南關外。時餘舟尚泊柴埠未解維,劉沿流還覓,始與餘遇,複訂期而別。是日風雨複作,舟子遷延,晚移南門埠而泊。

初四日平明行,風暫止,夙雨霏霏。下午過汊江,抵雲集潭,去予昔日被難處不遠,而雲集則艾行可沉汨之所也。

風雨淒其,光景頓別,欲為《楚辭》招之,黯不成聲。是晚泊於雲集潭之西岸,共行六十餘裏。

初五日雷雨大至。平明發舟,而風頗利。十裏,過前日畏途,沉舟猶在也。四裏,過香爐山,其上有灘頗高。又二十五裏,午過桂陽河口,桂陽河自南岸入湘。

〔舂水出道州舂陵山,巋水出寧遠九疑山,經桂陽西境,合流至此入湘,為常寧縣界。由河口入,抵桂陽尚三百裏。〕又七裏,北岸有聚落村落名鬆北。又四裏,泊於瓦洲夾。共行五十裏。

初六日昧爽行,雨止風息。二十裏,過白坊驛,聚落在江之西岸,至此已入常寧縣界矣。又西南三十裏,為常寧水口,其水從東岸入湘,亦如桂陽之口,而其水較小,蓋常寧縣治猶在江之東南也。又西十五裏,泊於糧船埠,有數家在東岸,不成村落。是日共行六十五裏。

初七日西南行十五裏,河洲驛。日色影現,山岡開伏。

蓋自衡陽來,湘江兩岸雖岡陀繚繞,而雲母之外,尚無崇山傑嶂。至此地,湘之東岸為常寧界,湘江西岸為永之祁陽界,皆平陵擴然,岡阜遠疊也。又三十裏,過大鋪,於是兩岸俱祁陽屬矣。上九州灘,又三十裏,泊歸陽驛。

初八日飯後餘驟疾急病,呻吟不已。六十裏,至白水驛。初擬登訪戴宇完,謝其遇劫時解衣救凍之惠,至是竟不能登。是晚,舟人乘風順,又暮行十五裏,泊於石壩裏,蓋白水之上流也。

是日共行七十五裏。

按《誌》:白水山在祁陽東南二百餘裏,山下有泉如白練。

(缺)去祁陽九十餘裏,又在東北。是耶,非耶?

初九日昧爽,舟人放舟,餘病猶甚。五十餘裏,下午抵祁陽,遂泊焉,而餘不能登。先隔晚將至白水驛,餘力疾起望西天,橫山如列屏,至是舟溯流而西,又轉而北,已出是山之陽矣,蓋即祁山也。山在湘江北,縣在湘江西,祁水南,相距十五裏。

其上流則湘自南來,循城東,抵山南轉,縣治實在山陽、水西。而縣東臨江之市頗盛,南北連峙,而西向入城尚一裏。其城北則祁水西自邵陽來,東入於湘,遂同曲而東南去。

初十日餘念浯溪之勝,不可不一登,病亦稍差chài病愈,而舟人以候客未發,乃力疾起。沿江市而南,五裏,渡江而東,已在浯溪下矣。第所謂獅子袱者,在縣南濱江二裏,乃所經行地,而問之,已不可得。豈沙積流移,石亦不免滄桑耶?浯溪由東而西入於湘,其流甚細。溪北三崖駢峙,西臨湘江,而中崖最高,顏魯公所書《中興頌》高鐫崖壁,其側則石鏡嵌焉。石長二尺,闊尺五,一麵光黑如漆,以水噴之,近而崖邊亭石,遠而隔江村樹,曆曆俱照徹其間。不知從何處來,從何時置,此豈亦元次山所遺,遂與顏書媲勝耶!宋陳衍雲:“元氏始命之意,因水以為浯溪,因山以為峿山,作室以為廡亭,三吾之稱,我所自也。製字從水、從山、從廣,我所命也。三者之目,皆自吾焉,我所擅而有也。“崖前有亭,下臨湘水,崖巔石巉簇〔立〕,如芙蓉叢萼。其北亦有亭焉,今置伏魔大帝像。崖之東麓為元顏祠,祠空而隘。前有室三楹,為駐遊之所,而無守者。越浯溪而東,有寺北向,是為中宮寺,即漫宅舊址也,傾頹已甚,不勝吊古之感。時餘病怯行,臥崖邊石上,待舟久之,恨磨崖碑拓架未徹通撤而無拓者,為之悵悵!既午舟至,又行二十裏,過媳婦娘塘,江北岸有石娉婷立岩端,矯首作西望狀。其下有魚曰竹魚,小而甚肥,八九月重一二斤,他處所無也。時餘臥病艙中,與媳婦覿dī當麵麵而過。

又十裏,泊舟滴水崖而後知之,矯首東望,已隔江雲幾曲矣。

滴水崖在江南岸,危岩亙空,江流寂然,荒村無幾,不知舟人何以泊此?是日共行三十五裏。

十一日平明行,二十五裏,過黃楊鋪,其地有巡司。

又四十裏,泊於七裏灘。是日共行六十五裏。自入舟來,連日半雨半晴,曾未見皓日當空,與餘病體同也。

十二日平明發舟。二十裏,過冷水灘。聚落在江西岸,舟循東岸行。是日天清日麗,前所未有。一舟人俱泊舟東岸,以渡舟過江之西岸,市魚肉諸物。餘是時體亦稍蘇,起坐舟尾,望隔江聚落俱在石崖之上。蓋瀕江石骨嶙峋,直插水底,闤闠之址,以石不以土,人從崖級隙拾級以登,真山水中窟宅也。

涯上人言二月間為流賊殺掠之慘,聞之骨竦。

久之,市物者渡江還,舟人泊而待飯,已上午矣。忽南風大作,竟不能前,泊至下午,餘病複作。薄暮風稍殺,舟乃行,五裏而暮。又乘月五裏,泊於區河。是晚再得大汗,寒熱忽去,而心腹間終不快然。夜半忽轉北風,吼震彌甚,已而挾雨益驕。

是日共行三十裏。

十三日平明,風稍殺,乃行。四十裏,為湘口關。人家在江東岸,湘江自西南,瀟江自東南,合於其前而共北。

餘舟自瀟入,又十裏為永之西門浮橋,適午耳,雨猶未全止。

諸附舟者俱登涯去,餘亦欲登陸遍覽諸名勝,而病體不堪,遂停舟中。已而一舟從後來,遂移附其中,蓋以明日向道州者。

下午,舟過浮橋,泊於小西門。

隔江望江西岸,石甚森幻,中有一溪自西來注,石梁跨其上,心異之。急索粥為餐,循城而北,乃西越浮橋,則浮橋西岸,異石噓吸靈幻。執土人問愚溪橋,即浮橋南畔溪上跨石者是;鈷鉧潭,則直西半裏,路旁嵌溪者是。始知潭即愚溪之上流,潭路從西,橋路從南也。

乃遵通衢直西去,路左人家隙中,時見山溪流石間。

半裏,過柳子祠,〔祠南向臨溪。〕再西將抵茶庵,則溪自南來,抵石東轉,轉處其石勢尤森特,但亦溪灣一曲耳,無所謂潭也。

石上刻“鈷鉧潭”三大字,古甚,旁有詩,俱已泐模糊不可讀。

從其上流求所謂小丘、小石潭,俱無能識者。按是水發源於永州南百裏之鴉山,有“冉”、“染”二名。一以姓,一以色。而柳子厚易之以“愚”。按文求小丘,當即今之茶庵者是。

在鈷鉧西數十步叢丘之上,為僧無會所建,為此中鼎。求西山亦無知者。後讀《芝山碑》,謂芝山即西山,亦非也,芝山在北遠矣,當即柳子祠後圓峰高頂,今之護珠庵者是。

又聞護珠、茶庵之間,有柳子岸,舊刻詩篇甚多,則是山之為西山無疑。餘覓道其間,西北登山,而其崖已荒,竟不得道。乃西南繞茶庵前,複東轉經鈷鉧潭,至柳子祠前石步渡溪,而南越一岡,遂東轉出愚溪橋上,兩端〔架〕瀟江之上,皆前所望異石也。因探窟踞萼,穿雲肺而剖蓮房,上瞰既奇,下穿尤幻,但行人至此以為溷圍溷hùn廁所,汙穢靈異,莫此為甚,安得司世道者一厲禁之。

〔橋內一庵曰圓通,北向俯溪,有竹木勝。〕時舟在隔江城下,將仍從浮橋返,有僧圓麵而長須,見餘盤桓留連、徘徊久,輒來相訊。餘還問其號,曰:“頑石。”問其住山,曰:“衡之九龍。”且曰:“僧即寓愚溪南圓通庵。今已暮,何不暫止庵中。”餘以舟人久待,謝而辭之,乃返。

十四日餘早索晨餐,仍過浮橋西,見一長者,餘叩問此中最勝,曰:“溯江而南二裏,瀕江為朝陽岩。隨江而北,轉入山岡二裏,為芝山岩。無得而三也。”餘從之,先北趨芝山。循江西岸半裏,至劉侍禦山房山中書屋。諱興秀,為餘郡司李者也。

由其側北入山,越一嶺,西望有亭,舍之不上。由徑道北逾山岡,登其上,即見山之西北,湘水在其北而稍遠,又一小水從其西來,而逼近山之東南,瀟水在其東,而遠近從之。

瀟江東岸,又有塔臨江,與此山夾瀟而為永之水口者也。蓋北即西山北走之脈,更北盡於瀟、湘合流處,至此其中已三起三伏,當即《誌》所稱萬石山,而郡人作記或稱為陶家衝,土名。

或稱為芝山,似形似名。

或又鐫崖曆亭,《序》謂此山即柳子厚西山,後因產芝,故易名為芝,未必然也。

越嶺而北,從嶺上東轉,前望樹色掩映,石崖藿珮,知有異境。亟下崖足,仰而望之,崖巔即山巔,崖足即山足半也。

其下有庵倚之,見路繞其北而上,乃不入庵而先披找尋路。

遙望巔崖聳透固奇,而兩旁亂石攢繞,或上或下,或起或伏,如蓮萼芝房,中空外簇,隨地而是。小徑由其間上至崖頂,穿一石關而入。有室南向,門閉不得入,繞其南至西,複穿石峽而入焉,蓋其側有東西二門雲。室止一楹,在山頂眾石間。仍從其西峽下至崖足,一路竹木扶疏,玉蘭鋪雪,滿地餘香猶在。入崖下庵中,有白衣大士甚莊嚴,北有一小閣可憩,南有一淨侶結精廬依之。門在其左,初無從知,問而得之,猶無從進,〔僧〕忽從內啟扉門揖入,從之。小庭側竇,穿臥隙而上,則崖石穹然,有亭綴石端,四窗空明,花竹掩映,極其幽奧。

僧號覺空,堅留淪茗,餘不能待而出。

仍從舊路,南至浮橋。

〔聞直西四十裏有寺曰石門山,最勝,以渴登朝陽岸,不及往。〕令顧奴從橋東溯瀟放舟南上;餘從橋西,仍過愚溪橋,溯瀟西崖南行。一裏,大道折而西南,〔道州道也。〕由岐徑東南一裏,則一山怒而豎石奔與江鬥。逾其上,俯而東入石關,其內飛石浮空,下瞰瀟水,即朝陽岩矣。其岩後通前豁,上覆重崖,下臨絕壑,中可憩可倚,雲帆遠近,縱送其前。惜甫佇足而舟人已放舟其下,連聲呼促,餘不顧。崖北有石蹬直下緣江,亟從之。蹬西倚危崖,東逼澄江,盡處忽有洞岈然,高二丈,闊亦如之,亦東麵臨江,溪流自中噴玉而出,蓋水洞也。洞口少入即轉而南,平整軒潔,大江當其門,泉流界其內,亦可憩可濯,乃與上岩高下擅奇,水石共韻者也。入洞五六丈,即匯流滿洞。洞亦西轉而黑,計可揭qì挽衣涉水而進,但無火炬,而舟人遙呼不已,乃出洞門。

〔其北更有一岩,覆結奇〕雲,下插淵黛,土人橫杙yì小木樁架板如閣道。然第略為施欄設幾,即可以坐括水石,恐綴瓦備扁,便傷雅趣耳。徙倚久之,仍從石磴透出岩後,遂淩絕頂。

其上有佛廬官閣,石間鐫刻甚多,多宋、唐名跡,而急不暇讀,以舟人促不已也。

下舟溯江,漸折而東,七裏至香爐山。山小髻,獨峙於西岸,山,江中乃石骨攢簇而成者。其上佳木扶搖,其下水竅透漏。最可異者,不在江之心,三麵皆沙磧環之,均至山足則決而成潭,北西南俱若界溝,然沙遜於外,而水繞其內,其東則大江之奔流矣。蓋下流之沙不能從水而上,而上流之沙何以不逐流而下,豈日夜有排剔之者耶?亦理之不可解也。

下午過金牛灘,其上有金牛嶺,一峰尖峭,而分聳三峰,斜突而橫騫,江流直搗其脅。至是舟始轉而南,得風帆之力矣。

是晚宿於廟下,舟行共五十裏,陸路止二十裏也。

先是,餘聞永州南二十五裏有澹岩之勝,欲一遊焉。不意舟行五十裏而問之,猶在前也。計當明晨過其下,而舟人莽不肯待。餘念陸近而水遠,不若聽其去,而從陸躡之,舟人乃首肯。

十五日五更聞雨聲泠泠,達旦雷雨大作。不為阻,亟炊飯。五裏至岩北,力疾登涯,與舟人期約定會於雙牌。雙牌者,永州南五十裏之鋪也。永州南二十五裏為岩背,陸路至此與江會。陸路從此南入山,又二十五裏而至雙牌;水路從此東迂溯江,又六十裏而至雙牌。

度舟行竟日,止可及此,餘不難以病體追躡也。

岩背東北臨江,從其南二裏西向入山,山石忽怒湧作攫人狀。已而望見兩峰前突,中有雲廬高敞,而西峰聳石尤異,知勝在是矣。及登之,而官舍半頹。先是望見西峰之陽,洞門高張,至是路從其側而出,其上更見石崖攢舞,環玦東向,其下則中空成岩,容數百人,下平上穹,明奧幽爽,無逼仄昏暗之狀病。其北洞底亦有垂石環轉,覆楞分內外者,巨石磊砢luǒ雜亂堆放界道,石上多宋、元人題鐫。

黃山穀北宋詩人書法家黃庭堅最愛此岩,謂為此中第一,非以其幽而不閟,爽而不露耶?

岩東穿腋竅而上,有門上透叢石之間,東瞰官舍後回穀,頓若仙凡分界。岩西南又辟一門,逾門而出其右,石壁穹然,有僧寮倚之,西眺山下平疇,另成一境,桑麻其中。有進賢江發源自西南龍洞,〔洞去永城西南七十裏。江〕東來直逼山麓,而北入於瀟。進賢江側又有水洞,去此二裏,秉炬可深入,昔人謂此洞水陸濟勝,然不在一處也。

按澹岩之名,昔為澹姓者所居。而舊經又雲,有正實者,秦時人,遁世於此,始皇三召不赴,複屍解焉,則又何以不名周也。

從僧寮循岩南東行,過前所望洞門高張處,其門雖峻,而中夾而不廣,其內亦不能上通後岩也。仍冒雨東出臨江,望瀟江迢迢在數裏外,自東而來。蓋緣澹山之南,即多崇山排亙,有支分東走者,故江道東曲而避之。乃舍江南行,西遵西嶺,七裏至木排鋪,市酒於肆,而雨漸停。又南逾一小嶺,三裏為陽江。其江不能勝舟,西南自大葉江、小葉江來,至此〔二十餘裏,〕東注於瀟。其北則所謂西嶺者橫亙於石,其南則曹祖山、張家衝諸峰駢立於前。又南七裏,直抵張家衝之東麓,是為陳皮鋪。又南三裏,逾一小嶺,望西山層墜而下,時現石骨,逗奇標異;已而一區湊靈,萬竅逆幻。亟西披之,則石片層層,盡若雞距龍爪,下蹲於地,又如絲瓜之囊,筋縷外絡,而中悉透空;但上為蔓草所縛,無可攀躋,下為棘箐所塞,無從披入。乃南隨之,見旁有隙土新薙tì除草地者,輒為捫入,然每至純石,輒複不薙. 路旁一人,見餘披踄久,荷笠倚鋤而坐待於下,餘因下問其名,曰:“是為和尚嶺,皆石山也。其西大山,是為七十二雷。”因指餘前有庵在路隅,其石更勝。從之,則大道直出石壁下,其石屏插而起,上多透明之竇,飛舞之形;其下則清泉一泓,透雲根而出。

有庵在其南,時僧問其名,曰:“出水崖。”問他勝,曰:“更無矣。”然仰見崖後石勢駢叢,崖側有路若絲,皆其薙地境也。

賈勇從之,其上石皆〔如臥龍翥zhù飛舉鳳,出水青蓮,萼叢瓣裂。轉至山水崖後,覺茹rú相連之根吐一區,包裹叢遝,而窈窕無竟終止。蓋其處西亙七十二雷大山,叢嶺南列,惟東北下臨官道,又出水崖障其東,北複屏和尚嶺,四麵外同錯綺,其中怪石層明,采豔奪眺。

予乃透數峽進,東北屏崖之巔,有石高蛩,若天門上開,不可慰即。蛩石西南,即出水崖內壑,一潭澄石隙中,三麵削壁下嵌,不見其底,若爬梳沙蔓,令石與水接,武陵漁當為移棹。

予曆選山棲佳勝,此為第一,而九疑尤溪村口稍次雲。〕〔搜剔久之〕乃下。

由庵側南行二裏,有溪自西南山凹來,大與陽溪似。過溪一裏,東南轉出山嘴,複與瀟江遇。於是西南溯江三裏,則雙牌在焉。適舟至,下舟,已下舂日落矣。

雙牌聚落亦不甚大,其西南豁然,若可遠達,而舟反向南山瀧中人。蓋瀟水南自青口與沲水合,即入山峽中,是曰瀧口。

北行七十裏,皆連山駢峽,虧蔽天日,〔且水傾瀉直中下,〕一所雲“瀧”湍急之河流也。瀧中有麻潭驛,屬零陵。

驛南四十裏屬道〔州〕,驛北三十裏屬零陵。

按其地即丹霞翁宅也,《誌》雲:在府南百裏零陵瀧下,唐永泰年號,公元765- 766年中有瀧水令唐節,去官即家於此瀧,自稱為丹霞翁。元結自道州過之,為作宅刻銘。然則此瀧北屬零陵,故謂之零陵瀧。而所謂瀧水縣者,其即此非耶?又按《誌》:永州南六十裏有雷石鎬,當瀧水口,唐置。則唐時瀧水之為縣,非此而誰耶?時風色甚利,薄暮,乘風驅舟上灘,卷浪如雷。五裏入瀧,又五裏泊於橫口,江之東岸也,官道在西岸,為雷石鎮小墅耳。

〔自永州至雙牌,陸五十裏,水倍之。雙牌至道州,水陸俱由瀧中行,無他道。故瀧中七十裏,止有順逆分,無水陸異。出瀧至道州,又陸徑水曲矣。〕十六日平明行,二十裏,為麻潭驛,其地猶屬零陵,而南即道州界矣。自入瀧來,山勢逼束,石灘懸亙,而北風利甚,卷翠激玉,宛轉淩波,不覺其難,詠舊句“舡梭織峰翠,山軸卷溪綃”,《下寧洋溪中詩》。若為此地設也。其處山鵑盛開,皆在水涯岸側,不作蔓山布穀之觀,而映碧流丹,老覺有異。二十裏,吳壘鋪,其西南山稍遜,舟反轉而東。又五裏,複南轉,其東北岸有石,方形疊砌,圍亙山腰,東下西起,若甃而成者,豈壘之遺者耶?又十裏,山勢愈逼束,是為瀧口。又五裏,泊於將軍灘。灘有峰立瀧之口,若當關者然。溯流出瀧,劃然若另辟區宇。是夜月明達旦,入春來所未有。

十七日平明行,水徑迂曲,五裏至青口。一水東自山峽中出者,寧遠道也,此水最大,即瀟水也;一水南自平曠中來者,道州道也,此水次之,即沲水也,〔水小弱。〕乃舍瀟而南溯沲。

又五裏為泥江口。

按《誌》有三江口,為瀟、沲、營合處,問之舟人,皆不能知,豈即青口耶?但營水之合在上流耳。

〔水西通營陽,舟上羅坪三日程,當即營水矣。〕又三十裏,抵道州東門,繞城南,泊於南門。下午入城,自南門入,過大寺,名報恩寺。

由州前抵西門。登南城回眺,乃知道州城南臨江水,東南西三門俱南瀕於江,惟北門在內。蓋沲水自江華,掩、遨二水自永明,俱合於城西南十五裏外,東北來,抵城西南隅,繞南門至東門,複東南去,若彎弓然,而城臨其背。西門有濂溪水,西自月岩,翼雲橋跨其上。東門亦水自北來注,流更微矣。迨暮,仍出南門,宿舟中。夜複雨。

道州附郭有四景:東有響石,即五如石。

西有濂溪,北有九井,南有一木。南門外一大木臥江底。

十八日天光瑩徹,早飯登涯。由南門外循城半裏,過東門,又東半裏有小橋,即涍xiào泉入江處也。

橋側江濱有石突立,〔狀如永州愚溪橋,透漏聳削過之,〕分岐空腹,其隙可分瓣而入,其竇可穿瓠而透,所謂五如石也。

中有一石,南之聲韻幽亮,是為響石。

按元次山《道州詩題》,石則有五如、窊wā即凹樽,泉則有潓、漫等七名,皆在州東,而泉經一涍而可概其餘,石得五如而窊樽莫覓。屢詢,一儒生雲:“在報恩大寺。”然無序雲,在州東左湖中石山巔。石窊可樽,其上可亭,豈可移置寺中者,抑寺即昔之左湖耶?質之其人,曰:“入寺自知。”乃入東門,經南門內,西過報恩寺,欲入問窊樽石,見日色麗甚,姑留為歸途探質。亟出西門,南折過翼雲橋,有二岐。從西二十五裏為濂溪祠,又十裏為月岩;又南為十裏鋪,又六十裏為永明縣;十裏鋪側有華岩,由岩下間道可出濂溪祠。餘欲兼收之,遂從南行。大道兩傍俱分植喬鬆,如南嶽道中,而此更綿密。有鬆自下分柯五六枝,叢挺競秀,此中特見之,他所無也。自州至永明,鬆之夾道者七十裏,栽者之功,亦不啻甘棠矣。州西南岡陀高下,置道因之。而四顧崇山開遠,惟西北一山最高而較近,則月岩後所倚之大山也。至十裏鋪東,從小徑北向半裏,為華岩。洞門向北,有小水自洞下出。

由洞入,止聞水聲,而不見水。

轉東三丈餘,複南下,則穹然深暗,不複辨光矣。時洞北有僧寮,行急不及入覓火炬,聞其內止一炬可盡,亦不必覓也。

遂從寮右北向小徑行。此處山小而峭,或孤峙,或兩或三,連珠駢筍,皆石骨嶙峋,草木搖颺yáng飄舞,升降宛轉,如在亂雲疊浪中,令人茫然,方向(莫)辨。然無大山表識,惟西北崇峰,時從山隙瞻其一麵,以為依歸焉。五裏,橫過山蹊,四五裏,渡一小石橋,又逾嶺,得大道西去。隨之二裏,又北入小徑,沿石山之嘴,共四裏而轉出平疇,則道州西來大道也,又一裏而濂溪祠在焉。祠北向,左為龍山,右為象山,皆後山,象形,從祠後小山分支而環突於前者也。其龍山即前轉嘴而出者,象山則月岩之道所由渡濂溪者也。祠環於山間而不臨水,其前擴然,可容萬馬,乃元公所生之地,今止一二後人守其間,而旁無人焉。

無從索炊,乃西行。

一裏,過象山,沿其北,又一裏,渡濂溪。

〔溪自月岩來,至此為象山東障,乃北走,又東至州西入沲水。〕從溪北溯流西行,五裏而抵達村,為洪氏聚族。乃臥而候飯,肆中無酒,轉沽久之,下午始行。遂西南入山。路傍先有一峰圓銳若標,從此而亂峰漸多,若卓錐,若駢指,若列屏,俱環映於大山之東,分行逐隊,牽引如蔓,皆石骨也。

又五裏,南轉入亂山之腋。

又三裏,西越一嶺,望見正西一山,若有白煙一脈抹橫其腰者,即月岩上層所透之空明也。蓋正西高山屏立,若齊天之不可階,東下第三層而得此山,中空上蛩,下辟重門,翠微中剜,光映前山,故遙睇若白雲不動。又二裏,直抵〔月岩〕山下,從其東麓拾級而上,先入下岩。其岩東向,中空上連,高蛩若橋,從下望之,若虎之張吻,目光牙狀,儼然可畏。複從岩上遍曆諸異境,是晚宿於月岩。

十九日自月岩行二裏,仍過〔所〕望岩如白煙處。分岐東南行,穿小石山之腋,宛轉群隊中。八裏出山,渡大溪而東,是為洪家宅,亦洪氏之聚族也。又東南入小土山,南向山脊行,三裏而下,一裏出山,有巨平岩橫宕而東。一裏,複南向行山坡,又二裏,南上一嶺。

名銀雞嶺。

越嶺而下,有村兩三家。

從其東又三裏為武田,自月岩至武田二十裏。

其中聚落頗盛。再東半裏,即永明之大道也。橫大道而過,南沿一小平溪行一裏,渡橋而東又半裏,則大溪湯湯介於前矣。是為永明掩、遨二水,是為六渡。渡江複東南行,陂陀高下,三裏為小暑洞。又東逾山岡,三裏得板路甚大,乃南隨板路,又十裏而止於板寮,蓋在上都之東北矣,問所謂楊子宅、南龍,俱過矣。

二十日從寮中東南小徑,一裏,出江華大道,遂南遵大道行,已為火燒鋪矣。鋪在道州南三十裏而遙,江華北四十裏而近。又行五裏為營上,則江華、道州之中,而設營兵以守者也。其後有小尖峰倚之。東數裏外有峰突屼,為楊柳塘,由此遂屏亙而南,九疑當在其東矣。西南數裏外,有高峰圓聳,為斜溜。其南又起一峰,為大佛嶺,則石浪以後雲山也。

自營上而南,兩旁多小峰巑岏。

又五裏,為高橋鋪。

又三裏,有溪自西而東,石骨嶙峋,橫臥澗中,濟流漱之,宛然包園石壑也。溪上有石梁跨之,當即所謂高橋矣。又南七裏,為水塘鋪。自高橋來,途中村婦多覓筍箐中,餘以一錢買一束,攜至水塘村家煮之,與顧奴各啜二碗,鮮味殊勝,以筒藏其半而去。水塘之西,直逼斜溜,又南,斜溜、大佛嶺之間,有小峰東起,若紗帽然。又五裏為加佑鋪,則去江華十裏矣。由鋪南直下,從徑可通浪石寺。轉而東南從嶺上行,共六七裏而抵江華城西。蓋自高橋鋪南,名三十裏,而實二十五裏也。循城下抵南門,飯於肆。又東南一裏,為麻拐岩。

一名回龍庵。

由回龍庵沿江岸南行半裏,水分二道來:一自山穀中出者,其水較大,乃沲水也;一自南來者,亦通小舟,發源自上武堡。蓋西界則大佛嶺、班田、囂雲諸山迤邐而南去,東界則東嶺、苦馬雲諸峰環轉而南接,獨西南一塢遙開,即所謂上武堡也,其西南即為廣西富川、賀縣界。

〔大小二江合於麻拐岩之南。

大江東源錦田所,溯流二百餘裏,舟行三、四日可至;小江南自上武堡,舟溯流僅到白馬營,可五十裏。

然入江之口,即積石為方堰,置中流,橫遏阻礙江舟,不得上下,堰內另置小舟,外有橋,橫板以渡。白馬營東大山曰吳望山,有秦洞甚奇,惜未至;又南始至上武堡,堡東大山曰冬冷山。二山之水合出白馬營,為小江上流雲。乃〕沿南小江岸又西行三裏,是為浪石寺。小江中石浪如湧,此寺之所由得名也。寺有蔣姓者成道,今肉身猶在,即所稱“一刀屠”也。

浪石有“一刀屠”肉身,其麵肉如生。碑言姓蔣,即寺西村人。宋初,本屠者,賣肉,輕重俱一刀而就,不爽鐲銖。既而棄妻學道,入大佛嶺洞中,坐玉柱下。久之,其母入洞,尋得拜之,遂出洞,坐化於寺。後有盜欲劫江華庫,過寺,以占取決,不吉。盜劫庫還,遂剖其腹,取心髒而去。此亦“一刀屠”之報也。其身已髹,而麵尚肉,頭戴香巾,身襲紅褶,為儒者服,以子孫有青其衿者耳。是日止於浪石寺,但其山僧甚粗野。

二十一日飯於浪石寺。

欲往蓮花洞,而僧方聚徒耕田,候行路者,久之得一人,遂由寺西遵大路行。南去山盡為上武堡,賀縣界。西逾大佛坳為富川道。

〔坳去江華西十裏。聞逾坳西二十裏,為崇柏,即永明界;又西二十五裏,過枇杷所,在永明東南三十裏,為廣西富川界;更西南三十裏,即富川縣治雲。〕七裏,直抵大佛嶺下。

先是,路左有一岩,若雲楞嵌垂,餘疑以為即是矣,而蓮花岩尚在路右大嶺之麓。

乃從北岐小徑入,不半裏,至洞下。導者取枯竹一大捆,縛為六大炬分肩以出,由路左洞披轉以入。還飯於浪石,已過午矣。乃循舊路,抵麻拐岩之西合江口,有板架江壩外為橋,乃渡而南。

東南二裏,至重元觀,寺南一裏,入獅子岩洞。

出洞四裏,渡小江橋,經麻拐岩,北登嶺,直北行,已過東門外矣。又北逾一嶺,六裏,渡沲水而北,宿於江渡。

二十二日昧爽,由江渡循東山東北行。

十裏為蠟樹營。

由此漸循山東轉,五裏,過鼇頭源北麓。二裏,至界牌,又三裏,過石源,又五裏,過馬岡源。自鼇頭源突於西北,至東北馬岡源,皆循山北東向行,其山南皆瑤人所居也。馬岡之北,猶見沲水東曲而來,馬岡之北,始見溪流自南而北。

又東七裏,逾虎版石。

自界牌而來,連過小嶺,惟虎版最高。

逾嶺又三裏,為分村,乃飯。村南大山,內有分嶺。謂之“分”者,豈瑤與民分界耶?東三裏,渡大溪,南自九彩源來者。溪東又有山橫列於南,與西來之山似。複循其北麓行七裏,至四眼橋,有溪更大,自顧村來者,與分村之水,皆發於瑤境也。渡木橋,頗長,於是東登嶺。其先隻南麵崇山,北皆支岡條下;至是北亦有山橫列,路遂東行兩山之間。升踄岡坳十裏,抵孟橋西之彭家村,乃宿。是日共行五十裏,而山路荒僻,或雲六十裏雲。

二十三日五鼓,雨大作。自永州來,山田苦旱,適當播種之時,至此嗷嗷已甚,乃得甘霖,達旦不休。餘僵臥待之,晨餐後始行,持蓋草履,不以為苦也。東一裏,望見孟橋,即由岐路南行。蓋至是南列之山已盡,遂循之南轉。五裏,抵唐村坳。坳北有小洞東向,外石轔峋,俯而入,下有水潺潺,由南竇出,北流而去。乃停蓋,坐久之。逾嶺而南,有土橫兩山,中剖為門以適行,想為道州、寧遠之分隘耶。

於是連涉兩三嶺,俱不甚高,蓋至是前南列之山轉而西列,此皆其東行之支壟,而其東又有卓錐列戟之峰,攢列成隊,亦自南而北,與西麵之山若排闥門者。

然第西界則崇山屏列,而東界則亂阜森羅,截級不紊耳,直南遙望兩界盡處,中豎一峰,如當門之標,望之神動,惟恐路之不出其下也。過唐村坳,又五裏而至大洋。道州來道亦出此。其處山勢忽開,中多村路。又南二裏,東渡一橋,小溪甚急。逾橋則大溪洋洋,南自九疑,北出青口,即瀟水之上流矣。

北望小溪入江之口,有眾舟艤停泊其側。

小舟上至魯觀,去九疑四五裏,瀟江與母江合處。

渡大溪,是為車頭。又東南逾嶺,共六裏,為紅洞。市米而飯,零雨猶未止。

又東南行六裏,直逼東界亂峰下,始過一小峰,巉石岩岩,東裂一竅,若雲氣氤氳。攀坐其間,久之雨止,遂南從小路行。

四裏,過一村。

曰大蓋。

又南二裏至掩口營,始與寧遠南來之路合,〔北去寧遠三十裏。〕掩口之南,東之排岫,西之橫嶂,至此湊合成門,向所望當門之標,已列為東軸之首,而西嶂東垂,亦豎一峰,北望如插屏,逼近如攢指,南轉如亙垣,若與東岫分建旗鼓而出奇鬥勝者。二裏,出湊門之下,水亦從其中南出,其下平疇曠然,東西成壑。於是路從西峰之南,轉西向行。又三裏而至路亭。路亭者,王氏所建,名應豐亭,其處舊名周家峒dóng王氏之居在焉。

王氏,世家也,因建亭憩行者,會發鄉科中鄉試,故遂以“路亭”為名。是日止行三十五裏,計時尚早,因雨濕衣透,遂止而向薪焉。

二十四日雨止而雲氣蒙密。平明,由路亭西行,五裏為太平營,而九疑司亦在焉。

由此西北入山,多亂峰環岫,蓋掩口之東峰,如排衙列戟,而此處之諸岫,如攢隊合圍,俱石峰森羅。

〔中環成洞,穿一隙入,如另辟城垣。山不甚高,而〕窈窕回合,真所謂別有天地也。途中宛轉之洞,卓立之峰,玲攏之石,噴雪驚濤之初漲。瀠煙沐雨之新綠,如是十裏而至聖殿。聖殿者,即舜陵也。餘初從路岐望之,見頹垣一二楹,而路複荒沒,以為非是,遂從其東逾嶺而北。二裏,遇耕者而問之,已過聖殿而抵斜岩矣。遂西麵登山,則穹岩東向高張,勢甚宏敞。洞門有石峰中峙,界門為兩,飛泉傾墜其上,若水簾然。岩之右,垂石縱橫,岩底有泉懸空而下,有從垂石之端直注者,有從石竇斜噴者,眾隙交亂,流亦縱橫交射於一處,更一奇也。

其下複開一岩,深下亦複宏峻,然不能遠入也。岩後上層複開一岩,圓整高朗,若樓閣然,正對洞門中峙之峰,〔兩瀑懸簾其前,為外岩最麗處。〕其下有池,瀦水一方,不見所出之處,而水不盈。池之左複開一門,即岩後之下層也。由其內墜級而下,即深入之道矣。餘既至外岩,即炊米為飯,為深入計。僧明宗也,曰:“此間勝跡,近則有書字岩、飛龍岩,遠則有三分石。三分石不可到,二岩君當先了之,還以餘晷剩餘時間入洞,為秉燭遊,不妨深夜也。”餘頷之。而按《誌》求所謂紫虛洞,則茲洞有碑稱為紫霞,俗又稱為斜岩,斜岩則唐薛伯高已名之,其即紫虛無疑矣。求所謂碧虛洞、玉琯岩、高士岩、天湖諸勝,俱雲無之。

乃隨明宗為導,先探二岩。

出斜岩北行,下馬蹄石,其陰兩旁巉石嵯峨,疊雲聳翠,其內亂峰複環回成峒山洞。蓋聖殿之後,即峙為蕭韶峰,蕭韶之西即起為斜岩。山有嶺界其間。嶺北之水,西北流經寧遠城,而下入於瀟江,即舜源水也。嶺南之水,西北流經車頭,下會舜源水而出青口,即瀟水也。蕭韶、斜岩之南北,俱亂峰環峒,獨此二峰之間,則峽而不峒,蓋有嶺過脊於中,北為寧遠縣治之脈也。馬蹄石南,其峒寬整,問其名,為九疑洞。餘疑聖殿、舜陵俱在嶺北,而峒在嶺南,益疑之。已過永福寺故址,礎石猶偉,已犁為田。又南過一溪,即瀟水之上流也。轉而西共三裏,入書字岩。岩不甚深,後有垂石夭矯,如龍翔鳳翥zhù飛舉。

岩外鐫“玉琯岩”三隸字,為宋人李挺祖筆。岩右鐫“九疑山”又名蒼梧山三大字,為宋嘉定六年知道州軍事莆田方信孺筆。其側又隸刻漢蔡中郎《九疑山銘》,為宋淳祐六年郡守潼川李襲之屬郡人李挺祖書。蓋襲之既新其宮,因鐫其銘於側以存古跡。後人以崖有巨書,遂以“書字”名,而竟失其實。始知書字岩之即為玉琯,而此為九疑山之中也。始知在簫韶南者為舜陵,在玉琯岩之北者,為古舜祠。後人合祠於陵,亦如九疑司之退於太平營,滄桑之變如此。土人雲:永福(寺)昔時甚盛,中有千餘僧常住,田數千畝,是雲永福即舜陵。稱小陵雲:義以玉琯、舜祠相迫,欽癸繹擾,疏請合祠於陵。令舜陵左碑,俱從永福移出。後玉琯古祠既廢,意寺中得以專享,不久,寺竟蕪沒,可為廢古之鑒。

餘坐玉琯中久之,因求土人導往三分石者。土人言:“去此甚遠,俱瑤窟中,須得瑤人為導。然中無宿處,須攜火露宿乃可。”已而重購得一人,乃平地瑤劉姓者,期以明日晴爽乃行。

不然,姑須之斜岩中。

乃自玉琯還,過馬蹄石之東,入岩從山半陷下,內亦寬廣,〔如斜岩外層之南岩,〕有石坡中懸,而無宛轉之紋。岩外鐫“飛龍岩”三字,岩內鐫“仙樓岩”三字,俱宋人筆。

出洞,複逾馬蹄石,複共三裏而返斜岩。明宗乃出火炬七枚,與顧仆分攜之,仍爇炬前導。始由岩左之下層捱隙曆蹬而下,水從岩左飛出,注水流與人爭級,級盡路竟,水亦無有。東向而入,洞忽平廣。既而石田鱗次,水滿其中,遂塍上行,下遂墜成深壑。

石田之右,上有石池,由池涉水,乃楊梅洞道也。舍〔之〕,仍東下洞底。既而涉一溪,其水自西而東,向洞內流。截流之後,循洞右行,路複平曠,洞愈宏闊。有大柱端立中央,直近洞頂,若人端拱者,名曰“石先生”。其東複有一小石豎立其側,名曰“石學生”,是為教學堂。又東為吊空石,一柱自頂下垂,半空而止,其端反卷而大。又東有石蓮花、擎天柱,皆不甚雄壯。

於是過爛泥河,即前所涉之下流也。其處河底泥濘,深陷及膝,少緩,足陷不能拔。於是循洞左行,左壁崖片楞楞下垂,有上飛而為蓋者,有下庋而為台者,有中凹而為床、為龕者,種種各有名稱,然俚不足紀也。南眺中央有一方柱,自洞底屏立而上,若巨笏hù竹片然。

其東有一柱,亦自洞底上穹,與之並起,更高而巨。

其端有一石旁坐石蓮上,是為觀音座。由此西下,可北繞觀音座後。前爛泥河水亦繞觀音座下西來,至此南折而去。洞亦轉而南,愈宏崇,遊者至此輒止,以水深難渡也。餘強明宗渡水,水深逾膝,〔然無爛泥河濘甚。〕既渡,南向行,水流於東,路循其西,四顧石柱參差高下,白如羊脂,是為雪洞。以其色名也。又前為風洞,以其洞轉風多也。既而又當南下渡河,明宗以從來導遊,每歲不下百次,曾無至此者。

故前遇觀音座,輒抽炬竹插路為誌記號,以便歸途。時餘草履已壞,跣一足行,〔先令顧仆攜一緉liǎng雙備壞者,以渡河水深,竟私置大士座下,〕不能前而返。約所入已三裏餘矣。

〔聞其水潛出廣東連州,恐亦臆論,大抵入瀟之流,然所進周通,正無底也。〕還過教學堂,渡一重河,上石田,遂北入楊梅洞。

先由石田涉石池,池兩崖石峽如門,池水滿浸其中,涉者水亦逾膝,然其下皆石底平整,四旁俱無寸土。入峽門,有大石橫其隘。透隘入,複得平洞,寬平廣博。其北有飛石平鋪,若樓閣然,有隙下窺,則石薄如板,其下複穹然成洞,水從下層奔注而入,即前爛泥諸河之上流也。洞中產石,圓如彈丸,而凹麵有蝟同“蝟”紋,“楊梅”之名以此。然其色本黃白,說者謂自洞中水底視,皆殷紫,此附會也。

〔此洞所入水,即岩外四山,窪注地中者。此塢東為簫韶峰,西即斜岩,南為聖殿西嶺,北為馬蹄石,皆廓高裏降,有同釜底,四麵水俱潛注,第不見所入隙耳。〕出洞,已薄暮,燒枝炙衣,炊粥而食,遂臥岩中。終夜瀑聲、雨聲,雜不能辨,詰朝起視,則陰雨霏霏也。

此岩之瀑,非若他處懸崖瀉峽而下,俱從覆石之底,懸穿竇下注,若漏卮漏鬥然。其懸於北岩上洞之前者,二瀑皆然而最大;其懸於右岩窪洞之上者,一瀑而有數竅,較之左瀑雖小,內有出自懸石之端者一,出於石底之竇而斜噴者二,此又最奇也。

二十五日靜坐岩中,寒甚。閑則觀瀑,寒則煨枝,饑則炊粥,以是為竟日程。

二十六日雨仍不止。下午,持蓋往聖殿,仍由來路北逾嶺,稍東,轉出簫韶峰之北。蓋簫韶自南而北,屏峙於斜岩之前,上分兩歧,北盡即為舜陵矣。陵前數峰環繞,正中者上岐而為三,稍左者頂有石獨聳。

廟中僧指上岐者娥皇峰,獨聳者為女英峰,恐未必然。

蓋此中古祠今殿,峰岫不一,不止於九,而九峰之名,土人亦莫能辨之矣。陵有二大樹夾道,若為雙闕然,其大俱四人圍,廟僧呼為“珠樹”,而不識其字雲。結子大如指,去殼可食,謂其既枯而複榮,未必然也。

兩旁桫本甚巨,中亦有大四圍者,尋丈而上,即分岐高聳。由二珠樹中入,有屋三楹,再上一楹。上楹額雲“舞幹遺化”,有虞帝牌位。下三楹額雲“虞帝寢殿”,列五六碑,俱世廟、神廟二朝之間者,無古跡也。二室俱敝而隘,殊為不稱。問窆biǎn宮落葬之地何在?

帝原與何侯飛升而去,向無其處也。

因遍觀其碑,乃詩與祝詞,惟慈谿顏鯨。嘉靖間學道。一碑已斷,言此地即古三苗地,帝之南巡蒼梧,此心即“舞幹羽”之心。

若謂地在四嶽之外,帝以髦期之年,不當有此遠遊,是不知大聖至公無間之心者也。蓋中國諸侯,悉就四嶽朝見,而南蠻荒遠,故不憚以身過化。其說似為可取。李中溪元陽引《山海經》,謂帝舜煉丹於紫霞洞,白日上升。

《三洞錄》謂帝舜禪位後,煉丹於此。後儒者不欲有其事,謂帝崩於蒼梧之野;而道者謂其在九疑中峰。夫聖人之初,原無三赦之名,聖而至於神,上天下地,乃其餘事。及執儒者,三見而辨其事,不亦固哉。後其侄李恒顏宰寧遠,跋其後,引《藝文誌》載蔡邕謂舜在九疑解體而升。書曰:“陟方乃死。”韓愈曰:“陟,升也,謂升天也。”

《零陵郡忠》載道家書,謂帝厭治天下,修道九疑,後遂仙雲。寧遠野史《何侯記》載,負元君家九疑,修煉丹藥功成,帝舜狩止其家。帝既升遐,負元君亦於七月七日升去。是茲地乃舜鼎湖,非陵寢也。且言蒼梧在九疑南二百裏,即崩蒼梧,葬九疑亦無可疑者。唐元次山之說似未必然,其說種種姑存之。惟寢殿前除露立一碑甚钜,餘意此必古碑,冒雨趨視之,乃此山昔為瑤人所據,當道剿而招撫之者。其右即為官廨,亦頹敝將傾,內有一碑已碎,而用木匡其四旁。亟讀之,乃道州九疑山《永福禪寺記》,淳熙七年庚子公元1180年道州司法參軍長樂鄭舜卿撰,知湖、梧州軍州事河內向子廓書。書乃八分體,遒逸殊甚。即聖殿古碑,從永福移出者,然與陵殿無與,不過好事者惜其字畫之妙,而移存之耳。然此廨將圮,不幾為永福之續耶?

舜卿碑中有雲:“餘去年秋從山間謁虞帝祠,求何侯之丹井、鄭安期之鐵臼,訪成武丁於石樓,張正禮於娥皇,與萼綠華之妙想之故跡,乃了無所寄目,留永福寺齊雲閣二日,桂林、萬歲諸峰四顧如指,主僧意超方大興工作,餘命其堂曰徹堂。”

廨後有室三楹,中置西方聖人,兩頭各一僧棲焉,亦荒落之甚。乃冒雨返斜岩,濯足炙衣,晚餐而臥。

二十七日雨色已止,而濃雲稍開。亟飯,逾馬蹄石嶺,三裏,抵玉琯岩之南,覓所期劉姓瑤人,欲為三分石之行。

而其人以雲霧未盡,未可遠行,已往他所矣。複期以明日。其人雖不在,而同居一人於山中甚熟,惜患瘡不能為導,為餘言:玉琯乃何侯故居,古舜祠所在,其東南山上為煉丹觀故址。

《誌》言在舜廟北簫韶、杞林之間,中有石臼,鬆穿臼而生,枝柯拳曲如龍。

餘遍詢莫知其處,想鄭舜卿所雲訪鄭安期之鐵臼,豈即此耶?

然宋時已不可征矣。

《誌》又引《太平廣記》,魯妙典為九疑女冠,麓林道士授《太洞黃庭經》,入山十年,白日升天,而山中亦無知者。九疑洞之西,地名有魯觀,亦無餘跡。舜卿碑所雲玉妙,想豈即其人耶?舜卿《永福碑》又雲:“訪成武丁於名樓。”樓亦無征矣。飛龍洞又名仙樓岩,豈即石樓之謂耶?

不然,何以又有此鐫也?由此東行五十裏,有三石參天,水分三處,俗呼為舜公石,即三分石也。

〔路已湮。〕由此南行三十裏,有孤崖如髻,盤突山頂,欲呼為舜婆石。

〔有徑可達。〕其下有蒲江,過嶺為麻江,由麻江口搭筒櫓舡可達錦田其人以所摘新茗為獻。乃仍返斜岩。中道過永福故址,見其南溪甚急,雖西下瀟江,而東北南三而皆予所經,未睹來處,乃溯流尋之。

則故址之左,石崖倒懸,水由下出,崖不及水者三尺,而其下甚深,不能入也。過馬蹄石,見嶺北水北流,憶昨過聖殿西嶺,見嶺南水南流,疑其水俱會而東去,因東趨簫韶北麓,見其水又西注者,始知此塢四麵之水俱無從出,而楊梅下洞之流為爛泥河者,即此眾水之沁地而入者也。兩嶺之間,中有釜底凹向,名山潭,有石穴在桑塢中,僚人耕者以大石塞其穴,水終不蓄。桑園葉樹千株,蠶者各赴采,乃天生而無禁者。是日仍觀瀑炙薪於岩中,而雲氣漸開,神為之爽。因念餘於此洞有緣,一停數日,而此中所曆諸洞,亦不可無殿最順序,因按列書之為永南洞目。

月岩第一,道州;紫霞洞第二,九疑;蓮花洞第三,江華;獅岩第四,江華;朝陽岩第五,永州;澹岩第六,永州,大佛嶺側岩第七,江華;玉琯岩第八,九疑;華岩第九,道州;月岩南嶺水洞第十,道州;飛龍岩第十一,九疑;麻拐岩第十二,江華。此外尚有經而不勝書,勝而不及到者,不罄附於此。

二十八日五鼓,飯而候明。仍過玉琯南覓導者。其人始起炊飯,已乃肩火具前行。

即從東上楊子嶺,二裏登嶺,上即有石,人立而起,獸蹲而龍蝘yǎn同“偃”,即仰麵而臥,其上皆盤突。

從嶺上東南行坳中,地名茅窩。

三裏,皆奇石也。

下深窩,有石崖嵌削,青玉千丈,四麵交流,搗入岩洞,墜巨石而下,深不可測,是名九龜進岩,以窩中九山如龜,其水皆向岩而趨也。其岩西向,疑永福旁透崖而出者,即此水也。又東南二裏,越一嶺,為蟠龍峒水口。峒進東尚深,內俱高山瑤。又登嶺一裏,為清水潭。嶺側有潭,水甚澄澈。

〔其東下嶺,韭菜原道也。〕又東南二裏,渡牛頭江。江水東自紫金原來,江兩崖路俱峭削,上下攀援甚艱,時以流賊出沒,必假道於此,土人伐巨枝橫截崖道,上下俱從樹枝,或伏而穿其胯,或騎而逾其脊。渡江即東南上半邊山,其東北高山為紫金原,山外即藍山縣治矣。其西南高山為空寮原,再南為香爐山。空寮原山上有白石痕一幅,上自山巔,下至山麓,若懸帛然,土人謂之“白綿?”。香爐山在玉琯岩南三十裏,三分石西北二十裏,高亞於三分石,頂有澄潭,廣二三畝,其中石筍兩枝,亭亭出水麵三丈餘,疑即《誌》所稱天湖也。第《誌》謂在九疑麓,而此在山頂為異,若山麓則無之。由〔半邊〕山上行五裏,稍下為狗矢窩。於是複上,屢度山脊,狹若板築,屢踄山頂,下少上多,共東南五裏而出鼇頭山。先是積霧不開,即半邊、鼇頭諸山,近望不及,而身至輒現。至是南眺三分石,不知所在。頃之而濃雲忽開,瞥然閃影於高峰之頂,〔與江山縣江郎山相似。一為浙源,一為瀟源,但江郎高矗山半,此懸萬峰絕頂為異耳。〕半邊、鼇頭二山,其東北與紫金夾而為牛頭江,西南與空寮〔香爐〕夾而為瀟源江,即三分石水。此乃兩水中之脊也。二水合於玉琯東南,西下魯觀與蒲江合,始勝如葉之舟而出大洋焉。由鼇頭東沿嶺半行,二裏始下。三裏下至爛泥河,始得水而炊,已下午矣。

由爛泥河東五裏逾嶺,嶺側小路為冷水坳,盜之內藪也。下嶺三裏為高梁原,乃藍山西境,亦盜之內藪也。此嶺乃藍山、寧遠分界,在三分石之東,水亦隨之。

〔餘往三分石,下爛泥河,〕於是與高梁原分道。折而西南行,又上一嶺,山花紅紫鬥色,自鼇頭山始見山鵑藍花。至是又有紫花二種,一種大,花如山茶;一種小,花如山鵑,而豔色可愛。又枯樹間蕈黃白色,厚大如盤。餘摘袖中,夜至三分石,以箐穿而烘之,香正如香蕈。山木幹霄。

此中山木甚大,有獨木最貴,而楠木次之。又有壽木,葉扁如側柏,亦柏之類也。巨者圍四、五人,高數十丈。瀟源水側渡河處倒橫一楠,大齊人眉,長三十步不止。聞二十年前,有采木之命,此豈其遺材耶!

上下共五裏而抵瀟源水。

其水東南從三分石來,至此西去,而經香爐山之東北以出魯觀者。乃絕流南渡,即上三分嶺麓。其嶺峻削不容足,細徑伏深箐jīng細竹中,俯首穿箐而上,即兩手挽之以移足。其時箐因夙霧淋漓,既不能矯首其上,又不能平行其下,惟資之為垂空之繘jú練汲水之竹繩,則甚有功焉。如是八裏,始漸平。又南行嶺上二裏。時夙霧仍翳,望頂莫辨,而晚色漸合,遂除箐依鬆,得地如掌。山高無水,有火難炊。命導者砍大木積而焚之,因箐為茵,為火為幃,為度宵計。既瞑,吼風大作,卷火星飛舞空中,火焰遊移,倏而奔突數丈,始以為奇觀。既而霧隨風陣,忽仰明星,忽成零雨,擁傘不能,擁被漸濕,幸火威猛烈,足以敵之。五鼓雨甚,亦不免淋漓焉。

二十九日天漸明,雨亦漸霽。仰見三分〔石〕,露影在指顧間,輒忍饑衝濕箐而南。又下山二裏,始知尚隔一峰也。

度坳中小脊,複南上三裏,始有巨石盤崖;〔昨升降處皆峻土,無塊石,〕為導者誤。出其南,又一裏,東眺矗頂,已可捫而摩之,但為霧霾,不見真形,進窮磴絕。忽山雨大注,頂踵無不沾濡,乃返。過巨石崖,見其側有線路伏深箐中,雨巨不可上,上亦不得有所見。遂從故道下,至夜來依火處,擬從直北舊路下,就溪炊米。而火為雨滅,止存餘星,急覓幹燼引之,荷而下山。

乃誤從其西,竟不得路。

久之得微澗,遂炊澗中,已當午矣。躑躅莽箐中,久之,乃得抵澗,則五澗縱橫,交會一處,蓋皆三分石西南北三麵之水,而向所渡東來一溪在其最北。乃舍其一,渡其三,而留最北者未渡。循其南涯灘流而東,一裏,至來時所渡處,始涉而北。從舊道至爛泥,至鼇頭偶坐。聞蘭香甚,覽之即在坐隅,乃攜之行。

至半邊山,下至牛頭河,暝色已合,幸已過險,命導者從間道趨韭菜原。蓋以此處有高山瑤居上。自此而南,絕無一寮liáo小屋,直抵高梁原而後有瑤居也。

初升猶土山,既入而東下,但聞水聲潺潺在深壑。暗捫危級而下,又一裏,過兩獨木橋,則見火光熒熒。亟就之,見其伏畦旁,亦不敢問。已而有茅寮一二重,呼之,一人輒秉炬出,迎歸托宿焉。問其畦間諸火,則取乖者,蓋瑤人以蛙為乖也。問其姓為鄧,其人年及二十,談山中事甚熟。餘感其深夜迎宿,始知瑤猶存古人之厚也。亟燒枝炙衣,炊粥就枕焉。

三十日以隔宿不寐,平明乃呼童起炊。晨餐後行,始見所謂韭菜原,在高山之底,亦若釜焉。第不知夜來所聞水聲潺潺,果入洞,抑出峽也。窪中有澄潭一,甚深碧,為龍潭雲。西越一山,共二裏過清水潭,又一裏半,過蟠龍溪口。

又一裏半,逾一嶺,過九龜進岩。遂上嶺,過茅窩,下楊子嶺,共五裏,抵導者家。又三裏,還飯於斜洞,乃少憩洞中,以所攜蘭花九頭花,共七枝,但葉不長聳,不如建耳。栽洞中當門小峰間石台上以供佛。

下午始行,北過聖殿西嶺,乃西出娥皇、女英二峰間,已轉而東北行,共十裏,過太平營。

又北五裏,宿於路亭。

〔是夕始睹落照。〕九疑洞東南為玉琯岩,乃重四圍中起小石峰,岩在其下,西向。有卦山在其西,正當洞門。形如茭也,又似儒巾,亦群山中特起者。其中平央,南北通達,是為古祠基,所稱何侯上升處也。

由此南三十裏為香爐山,東南五十餘裏為三分石,西三十裏為舜母石,又西十裏為界頭分九,則江華之東界矣。

三分石,俱稱其下水一出廣東,一出廣西,一下九疑為瀟水,出湖廣。至其下,乃知為石分三岐耳。其下水東北者為瀟源,合北、西諸水即五澗交會者,出大洋,為瀟水之源。直東者自高梁原為白田江,〔東十五裏〕經臨江所,〔又東二十裏〕至藍山縣治,為巋水之源。東南者自〔高梁原東南十五裏之〕大橋下錦田,西至江華縣,為沲水之源。其不出兩廣者,以南有錦田水橫流為〔楚、粵〕界也。錦田東有石魚嶺,為廣東連州界,其水始東南流,〔入東粵耳。〕若廣西,則上武堡之南為賀縣界也。

高梁原,為寧遠南界、藍山西界,而地屬於藍,亦高山瑤也,為盜賊淵藪yuānsǒu聚集之地。

二月間,出永州殺東安縣捕官,及殺掠冷水灣、博野橋諸處,皆此輩也。出入皆由牛頭江,必假宿於韭菜原、蟠龍洞,而經九疑峒焉。其黨約七八十人,有馬二三十匹,創銳羅幟甚備,內有才蓄發者數人,僧兩三人,即冷水坳嶺上廟中僧。

又有做木方客亦在焉。

韭菜原中人人能言之,而餘導者亦雲然。

四月初一日五鼓,雨大作,平明冒雨行。即從路亭岐而東北,隨蕭韶溪西岸行。三裏,西望掩口東兩山峽,已出其下平疇矣。於是東山漸豁,溪轉而東,路亦隨之。又五裏,溪兩旁石盤錯如鬥,水奔束其中,隘處如門,即架木其上以渡。既渡,循溪南岸行,又二裏而抵下觀。巨室鱗次,大聚落也。大姓李氏居之。自路亭來,名五裏,實十裏而遙,雨深泥濘,俱行田畦小徑間,乃市酒於肆而行。下觀之西,有溪自南繞下觀而東,有石梁鎖其下流,水由橋下出,東與簫韶水合。其西一溪,又自應龍橋來會,三水合而勝舟,〔北可二十裏至寧遠。〕過下觀,始與蕭韶水別,路轉東南向。南望下觀之後,千峰聳翠,〔亭亭若竹竿玉立,〕其中有最高而銳者,名吳尖山。山下有岩,窈窕如斜岩雲,其內有尤村洞,其外有東角潭,皆此中絕勝處。

蓋峰盡幹羽之遺,石俱率舞之獸,遊九疑而不經此,幾失其真形矣。

〔恨未滯杖履意即停留、遊覽其中,搜剔奇閟也。〕東南二裏,有大溪南自尤村洞來,橋亭橫跨其上,是為應龍橋,又名通濟〔橋〕。過橋,遂南入亂峰中。即吳尖山東來餘派也。二裏上地寶坪坳,於是四旁皆奇峰宛轉,穿瑤房而披錦幛,轉一隙複攢一峒,透一竅更露一奇,至獅象龍蛇夾路而起,與人爭道,恍惚夢中曾從三島即傳說中海上三仙山經行,非複人世所遘gòu相遇也。共六裏,飯於山口峒。由山口南逾一嶺,共三裏,有兩峰夾道,爭奇競怪。峰下有小溪南向,架橋亭於其上。貪奇久憩,遇一儒冠者,家尤村之內,欲挽餘還其處,為吳尖主人,餘期以異日,問其姓名,為曰王璿峰雲。過峽而南,始有容土負塊之山。又五裏,逾一嶺,為大吉墅,石峰複夾道起。

路東一峰,嵌空玲瓏,〔逆懸欹裂,蜃雲不足喻其巧,〕餘望之神往,亟披荊入,旨竇隙透漏,或盤空而上,或穿腋而轉,莫可窮詰,惜不能誅茅引級,以極窮盡幽玄之妙也。

其西峰懸削亦然。路出其間,透隘而南,始豁然天開地曠,是為露園下。於是石峰戢jí影匿跡,西俱崇巒峻嶺,東皆回岡盤阪。南二裏,遂出大路,在藕塘、界頭二鋪之間。又南五裏,宿於界頭鋪,是為寧遠、藍山之界。其西之大山曰滿雲山,當是紫金原之背,其支東北行,界遂因之,再南為天柱山,即《誌》所稱石柱岩洞之奇者。餘既幸身經山口一帶奇峰,又近瞻吳尖、尤村眾岫,而所慕石柱,又不出二裏之外,神為躍然。但足為草履所蝕,即以鞋行猶艱,而是地向來多雨,畦水溢道,鞋複不便。自永州至此,無處不苦旱,即近而路亭、下觀,亦複嗷嗷;而山口以南,遂充畦浸壑,豈“滿雲”之驗耶!

初二日餘欲為石柱遊。平明,雨複連綿,且足痛不勝履,遂少停逆旅。上午雨止,乃東南行。途中問所謂五柱山岩之勝,而所遇皆行道之人,莫知所在。已而雨止路滑,四顧土人不可得,乃徘徊其間,庶幾一遇。久之,遇樵者,又遇耕者,問石柱、天柱,皆以無有對。共五裏,過一嶺,山勢大豁,是為總管廟。亟投廟中問道者,終不能知。又東南行,遙望正東有聳尖卓立,不辨其為樹為石。又五裏,抵顏家橋,始辨其為石峰,而非樹影也。顏家橋下小水東北流去。

過橋,又東南逾一小嶺,遂從間道折而東向臨武道。

藍山大道南行十五裏至城。共四裏過寶林寺,讀寺前《護龍橋碑》,始知寶林山脈由北柱來,乃悟向所望若樹之峰正在寺北,亦在縣北,寺去縣十五裏,此峰在寺後恰二十裏,《誌》所稱石柱,即碑所稱北柱無疑矣。又東過護龍橋,橋下水南流洶湧,即顏家橋之曲而至者。隨溪東行,於是北瞻石柱,其峰倩削〔如碧玉簪〕,而旁有石崖,亦兀突露奇,然較之尤村山口之峰,直得其一體,不啻微矣。又二裏至下灣田,有大樹峙路隅,上枝分聳,而其下盤曲堆突,大六七圍,其旋窩錯節之間,俱受水若洗頭盆,亦樹妖也。又東,路出臥石間,溪始折而南向藍山路。乃東入岡隴二裏,有路自西南橫貫東北,想即藍山趨桂陽之道矣。又東沿白帝嶺行。蓋界頭鋪山脈自滿雲山東北環轉,峙而東起為白帝嶺。故界頭之南,其水俱南轉藍山,而山自界頭西峙巨峰,即九疑東隔,屏立南繞,東起高嶺即白帝,北列夾塢成坪,中環中央,西即藍山縣治。而路循白帝山南行,屢截支嶺,五裏,路轉南向,又五裏為雷家嶺,則白帝之東南盡處也。飯於雷家嶺。日未下午,而前途路遝無人,行旅俱宿,遂偕止焉。既止行,乃大霽。是日止行三十裏,以足裂而早雨,前無宿處也。